复制品也要谈恋爱

第一卷 第3话 复制品,哭泣

下一次我被呼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个多月之后的事情了。暑假早就已经结束了。蝉也死了很多,落在道路两旁的蝉蜕的躯壳,都被约克夏梗犬小碎步踩了个粉碎。日头还是火辣辣的,夏天的余韵似乎还在施展着自己的威风。消失的那一瞬间,我还以为素直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叫我出来了。因为素直的怒火是那样地强烈。但是隔了很久才见到的素直却对我露出了一副内疚的表情。其实对我来说,几秒钟之前,她还在对我尖叫怒吼。如今才有了这样的实感。在我静止的时间里,素直的时间却不断地流逝着,前行着。在此期间,素直想了很多,想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即在我的面前摆出几秒之前的那副奇怪的神情。愤怒并没有持续下去,而是以某种方式化解掉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相比,我的皮肤要晒得更黑了。今天我的身体也更新成了素直的身体。只是心……我发现只是我的心在不知什么时候,被遗弃了。已经……不能将其称之为记忆了吧?对我来说,只是记录。我只是像读书一样,借鉴了、了解了素直经历的事情。在以爱川素直为主人公的故事里,复制人连影子都不会有。被素直呼唤出来的我,今天也要替她去学校。在动物园里拍的两张照片,为了防止弯折,被夹在了透明的文件夹里。暑假前的那一天,素直将满是不认识的东西的书包翻了一个遍,发现了照片。集中整理在一个纸袋子中。而现金也全额封在一个平淡无奇的茶色信封里。动物园的门票已经被扔掉了。连同迪士尼的罐子一起,被扔到了垃圾箱里。“这个罐子是可回收垃圾吧!”似乎被妈妈这么骂了一顿。因为这是非常鲜明的记忆,所以无须多问我就知道了。今天一早,我走出房间的时候,素直罕见地追了上来。「你在和真田交往吗?」「没有」不是的。因为素直是不会和真田君交往的吧?这句话,我说不出口。我感受到了素直的不安的事情。我也发现了素直的恐惧的事情。如今我也理解了。但那不是我最初感到怯懦的理由。因为素直。因为,复制人,一定,一定不会恋爱的吧?因为就便是有一天可以展翅高飞,而接下来的一天,恐怕我的脚尖都无法落地吧?刚一进教室,我向所有人都说了一声“早上好”。零星有几个回复。从这些无关痛痒的微笑之间,我像是在波浪中摇曳一般,悄然掠过。在窗边的座位坐下后,我依次拿出教科书、笔记本和笔记用具。去年暑假结束后,上课的时候无论怎么样都会松懈。似乎老师们嫌麻烦,学生们更是觉得麻烦。平时,认真坐回座位上的学生大概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懒懒散散,无所事事,晕晕乎乎的。看起来就像一群睡着了的小熊猫一样懒兮兮的。可是今天的同学们都很振奋,一点也找不到小熊猫的影子。认真去聆听吵闹的内容,已经没有人在聊暑假的话题了。我咬牙拼命忍住了想要逃掉的心情。再一次,教室的门又打开了。一看到进来的人,我可算是喘了一口气。和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真田君一看到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盯着我的眼睛,真田君径直向我走来。甚至连自己的书包都没有放到座位上,笔直地向我这边迈进过来,张开了嘴。然后一言不发地闭上了嘴,再次张开。幸亏看到了真田君我才喘过气来,而他却像是一条渴求氧气的,气喘吁吁的鱼儿。看起来似乎有些痛苦,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和他搭话。「早上好」平淡无奇的早上问候。但是真田君却用低沉的声音嘶哑地说出了其他事情。「发型」「诶?」我眨了几下眼,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抱歉。我还没来得及扎成半丸子发型。」往常一到教室我就会将头发扎起来,但是今天却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我将镜子放到了书桌上,开始用手梳拢头发。用发圈将垂在身后的头发盘了起来,突然想起来——咦?明明就不是半丸子头,为什么?「你不是爱川吧?」一个声音和我脑海中浮现的疑问重叠到了一起。发出问题的人是一直站在桌边沉默不语的真田君。「诶?」我没有搞清他的意图,意思也没明白,顺势扭过脸去发出了一声反问。仿佛看穿了一切,仿佛吸入一切的,悬珠一般的黑色双瞳之中,映出了我呆呆的身影。他谨慎地,一字一句地咬出声音,这样一来我甚至都无法假装没有听懂。「你,不是,爱川素直,对吧?」我从教室中飞奔而出。走廊里禁止奔跑。这是从小学时候就知道的事情。我打破了这项规定,逆着上学学生行进的方向穿过走廊,踩着室内鞋就跑进了人气皆无的内庭之中。怎么暴露的?为什么?确实,我为了和素直区别开来,改换了发型。可是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猜得出来。看起来就和真的一样,实际上并不是真的。作为山寨货的我,明明就不应该被任何人发现的。紧紧地按住制服上衣的胸口。伴随着不规则的炸裂心跳,眼前忽明忽暗。喉咙痛得就像是被紧紧地掐住了一样。「不是这里,我要去别的地方」那一天,我曾经以为坐上电车哪里都能去。但,别的地方又是哪里呢?在开满红色、白色、粉红色菊花的内庭之中,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家。那是素直的家。妈妈的怀里也是,爸爸的手掌中也是,都是素直的。穿的衣服,被旁人夸赞的漂亮长发、眼睛、鼻子,以及双唇……不是我的。不是爱川素直的我,无处可去。「爱川!」我被人猛地一把拽住了。不知道肘关节还是其他什么关节发出了啪的一声响。听到那个声音,出于恐惧畏缩回去的手臂上浮现出了血管,那只手和真田君的脸庞连接到了一起。我抬起头,跑得气喘吁吁的真田君脸皱成一团,就像是一张揉皱了的纸巾。之所以没有逃走,是因为召唤我的声音有些迟疑。他追我的时候似乎在迷茫着什么。「疼吗?」「没事的。」一点都不痛。看起来,似乎真田君比我还要痛。可能又伤到右脚了。都怪我。「看你一副要哭的模样。」我用手捂住了双颊。没有打湿。眼角,内眼角都很平静。我才没有流泪。只是一个模仿人类的复制品,不能擅自哭泣。「我才没哭。」「不就是半丸子头吗?」真田君略带责备地问我:「为什么要逃啊?」「我没有逃!」面对真田君的一口咬定,我也气势汹汹地作答。真田君犹自想要说些什么,却闭紧了双唇,将手放到了脖子后面。「抱歉。我并不是在逼你。」刷地,他瞥了一眼长椅。「坐吧」说着,真田君坐到了蓝色油漆已经剥落的长椅上。我产生了一种预感,怯生生地坐到了旁边。隔开一个人的空间,所以不能说是在他身边。我一坐下来,椅子腿就发出了吱嘎的一声,像是在说太沉了呀!属实招人恨恨不已。这时,我终于感受到了我们相遇时的那种违和感是什么了。真田君总是很安静。像是为了不发出声音,为了不引起摩擦,一个人躲在教室的角落里悄声呼吸。所以,在开门的时候,拉出椅子来的时候,坐在长椅上的时候,世界会如此的宁静与祥和。任何色彩都没有发生过改变。这个人以格外小心的动作,触碰着自己之外的东西。去动物园那天,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也是一样的。所以在他身边,心中就会满满地充满爱意。强风吹拂过光照很好的长椅。「我……也是一样的。」那眺望着随风摇曳的大波斯菊花簇的侧脸,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那张侧脸就像敷结着一层薄冰,只需浅浅触碰,就会哗啦哗啦地崩塌损毁。不能去触碰。只能装作看不到,拉开距离。要不然,就会失去安宁。对我,对他。虽然我已经明悟这一点,但我还是没法离去。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是如此寂寞。其实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觉得奇怪。真田秋也是篮球部的社员。牛牛书屋 nn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