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桃花无尽开

217探查

昌洲虽然不大,却是沿海一带往西的交通要塞,百姓生活富庶,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花寻之听到有男人搭讪女儿,赶紧下了车,拱手说道:“两位少爷,韶华绣坊是我家的,这是犬子,敢问有何见教?”

钱小海趾高气扬地说道:“没什么,看到了就问候问候。万一日后忘了我们的身份,没事乱嚼舌根子,到时候死了人怎么办?”

花寻之有了些醉意,气性稍大,冷笑道:“阁下这是在威胁吗?”田丁不过嘴硬了一句,就被生生打折两条腿,要不是接骨的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只怕这一辈子都要做个残废了,他们太狠毒!

王睿上前拉了一把钱小海,笑道:“哪里会有那么严重,他不会说话,天冷,几位上车吧,等床做得了,少爷我再去拜望你们,缂丝这两天就给你们拉过去,要是没银子,先赊着也可。”

花无尽失笑,王睿虽然有些孩子气,喜欢显摆,为人还算隐忍、圆滑,这位钱小海倒是个被宠坏的刺头。

既然有人打了圆场,事情也就过去了。

一波三折的一天,让花无尽疲惫不堪。

怀孕的人伤不起啊,她从花寻之处拿到珠宝匣子,慢慢悠悠回到房间。

洗了脸,换好衣服,躺在床上时才打开匣子,抱着珠宝睡觉,做梦都能笑醒。

“切……还真是大手笔,”花无尽被满满一匣子的珠光宝气晃花了眼,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珠宝。

匣子是黄花梨的,宽半尺有余,长一尺,高半尺,里面衬着柔软的大红色绒布,南珠、猫眼石、祖母绿、羊脂白玉、极品田黄、碧玺、黑曜石、蜜蜡等等,种类齐全,成色极品,简直是一部真实版的宝石百科全书。

洛小鱼给她做好的两件都是精品。

一件是黑碧发簪,簪头处雕刻着牡丹,花心处镶嵌着一颗极品祖母绿,此外再无其他,整个设计低调华贵,层次分明,让花无尽爱不释手。

另一件是手链,黑色小珍珠被莲花型银托儿包裹,细细碎碎地串了六条,再统一被一颗黑色大珠收敛,带到手腕上宽宽的,松松的,一垂手正好落到手腕下方不到一寸的地方,看起来休闲又漂亮。

“人漂亮,审美也不错,难得!”花无尽戴上两件饰品,对着镜子左照又照,一天的疲惫就被这一匣子宝贝治愈了。

第二天,她趁着花寻之出去给莫白找学校,跟刘德谈了谈。

刘德的确是董如海派来的,已经出来将近两个月了。

京城的形式一直很严峻,当初叛逃的那些流民给京城带来了极大的震荡,起初他们像山匪一样,时不时地出来骚扰一下,但当今也是个有能力有抱负的,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肃清了京城周边的流匪。

时局不稳,谁的命都是命,董如海原本不想让刘德这么早出来,但是刘德也想知道花无尽怎么样了,她对他一家恩同再造,不知她一家死活,他寝食难安,所以,与其说是董如海让他来的,不如说他自己非要来。

花无尽明白,在这混乱的年代,书画艺术不值钱,董如海也不是非要经营她的画,只是担心她安危而已。

没想到,当初一念之差,竟然结交了两个好朋友,花无尽不是不感动的。

两人各自把彼此分别后的情况简单叙述一番,花无尽写了封措辞恳切的信感谢董如海的关切,让刘德带给董夫人,又把自己偷偷摸摸画好的一些静物和花鸟画用油布包好,再装到带盖子的画筒里,让他带走。

至此,刘德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因为不知局势什么时候恶化,而且,天气越来越冷,他惦念家人,准备尽早返京。

花无尽便拿了五百两银子给刘德做路费。

刘德当然不肯收,但花无尽坚持,他拗不过,只好收下了,想着等日后重逢,定要还给她。

他此刻还想不到,正因为这五百两银子,他们才在山匪面前得以活命,因而,刘德对花无尽也愈加感激起来,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因为花寻之挽留,刘德又耽搁了一天,第三天才坐上西行的船只,带上花无尽准备的土特产,绕路北上。

刘德走后的第二天上午,王睿让小厮送来两幅缂丝,一幅是牡丹,一幅是修竹,花无尽带着乐福验了货,两幅都有残次,价格不算太高,花无尽觉得王睿这人虽然没有钱小海那么讨厌,但也不好得罪,便买了下来。

下午,落雁阁终于来了管事,从花无尽这里订了不少家具以及大批被套。

花无尽安排活计,做设计,用五天时间忙完手头上的要紧事,外面仍然风平浪静,混混们似乎没有把华与花关联起来,她稍稍放了心。

这天,花无尽打扮好自己,穿了夹棉的宽大直缀,粘好喉结,坐船去了落雁阁。

昌洲落雁阁的老鸨子便是那日送乐福去铺子的漂亮女人,她见到花无尽先是一愣,随即又热情地招呼上来:“公子来了,有相好的姑娘吗?”

“姐姐帮忙介绍一个便是,再找个清净的雅间,本公子乐一乐。”花无尽道。

“好,公子等着便是!”老鸨叫来个一个小姑娘,把花无尽带到到三楼一间小屋子,不多时,老鸨上来了,她忐忑地问道:“可是乐福哪里做得不好?”

“她很好,是我有事。”花无尽见她将信将疑,笑了笑,径直说道:“王睿和钱小海这几天可有来过?”

老鸨道:“他们是常客,一般都是锦慧姑娘招呼的,现在也在,就在二楼最大的那间。”

“哦?他们之间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花无尽取出一张她画的素描小像,“便是像个七八分也可。”她期待地看着她。

“有,他今天也在,你找他什么事?”老鸨有了几分警惕,要乐福是松江来传的话,老鸨不清楚花无尽跟洛小鱼的关系,所以,在她的地盘内,应该她知道的,她都想知道,而不是直接服从。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眉山二当家,好男色!你说他这个时候在这儿,是为了钱小海,还是为了昌洲?如果为了昌洲,只怕咱们就要倒霉了。”

“这张画能给我吗?”老鸨问道,这个消息非同小可,她要马上派人去平坝城。

花无尽把画卷了起来,“能给你,但我需要知道他们此时在谈什么,能安排吗?”

“我们落雁阁敞开大门做生意,来得都是贵客,向来不欺暗室,实在安排不了。”老鸨话语客气,但明显有了疏离和防备。

窃听客人谈话,这是落雁阁的最大秘密,她怎么可能让眼前这人知道,就凭松江要了个人?就凭主子说让自己找人照顾他?不行,那太不慎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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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尽收起画像,“那就算了,我另想办法,告辞!”

“公子慢走!”老鸨原则性很强,丝毫不为所动,一张画像而已,虽然逼真,但也没有必要用落雁阁的最大机密来交换,等下安排个伶俐的手下即刻启程,前往平坝城说明情况便是。

她随着花无尽往雅间外面走,刚走到门口,花无尽突然一个转身,“锵”地一声,一只冰凉的利刃便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奉劝你,还是照办的好。”

“没有就是没有,你杀了我吧。”老鸨不为所动。

花无尽松开她,暗道,洛小鱼御下很严嘛。

她将锋利的匕首收入宝石鞘中,“既然你死鸭子嘴硬,那就自己去听吧,这几天多关注一些,肯定会有发现。”

“慢着,呃……请问,你到底什么人?这东西为何在你手里?”老鸨看到匕首有些错愕,语气柔婉了两分。

“某个人送的,怎么你认得?”这是洛小鱼给她儿子的,儿子又交给她保管的那把匕首。今儿出门,她把三棱镖放在家里,带这个出来了,免得用三棱镖自卫时露出马脚。

老鸨点点头,当然认得,凡是主子的属下都知道,这东西是主子亲临的信物,只要来人拿着这只匕首,如同主子亲临。

“既然在你手里,我就带你去看看吧。”老鸨改了主意,松江特地给他要了乐福,又让落雁阁替他疏通,想来是极为亲近之人。

花无尽莞尔,没想到那条小死鱼还挺有心,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小溪了。

老鸨带她去了三楼另一个放杂物的小房间。二人进去后,老鸨插上门,推开一个带轨道的漆黑大柜,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大洞来。

老鸨示意花无尽不要出声,让她跟在自己后面进去。

她们沿着长梯下到二楼的一个狭窄甬道里,甬道里有些黑,脚下铺着厚厚的地衣,落地无声,墙壁上到处都是透着光的小孔,有些小孔前有人,有的则没人。

正在窃听的皆默默把耳朵附在小孔上,专心听里面人的谈话。

王睿常包的房间没有安排人窃听,花无尽完全不意外,两个男人让清楼女人做掩护,搞|基,听多少次都没有意义。

两人没有说话,默契地各自找个孔洞坐下,静静地听了起来。

“抬出去!”有人吩咐道。

花无尽摇摇头,洛小鱼也是造孽,居然还经营小倌。

门开了又合上,婉转轻柔的琴声响了起来。

“银钱准备好了吗?”林俊业问道。

“正在准备,阿业你也知道,我和王睿在家里都只有一万两的活动余地,多了就得问父亲母亲要,还得宽限些时日。”

“宽限?呵呵……”林俊业低低地笑了起来,“再宽限黄花菜都凉了,我看你们是缩了吧,拿我的好心当成什么了?想死直接说,我不会客气的。”他的声音里有了杀气。

“那哪能呢!”王睿接过话茬,他有些哆嗦,“不说前程,就冲咱们这缘分,该支持的兄弟也得支持啊,小海说的都是实话……”

“你们俩知道我来多少天了吧,我的耐性向来不好,来人!”

门开了。

“吩咐下去,将兰阁的守备大人、知府大人抓起来,哼,青天白日逛窑子,辽王也不怎么样嘛,还是我太平教清明。”

“王睿,钱小海,我给过你们机会,既然不珍惜,王家钱家就等死吧。”

老鸨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她来不及理会花无尽,用膝盖迅速向出口爬去。

花无尽心里亦是一凉,握紧了匕首。

但她不敢造次,赶紧随着老鸨下到一楼,从一楼的柜台后钻了出来,此时二楼已经传来鬼哭狼嚎的哭喊声。

“让落雁阁的人赶紧躲起来。”花无尽警告老鸨一声便冲出去了,她不能耽搁,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林俊业带了多少人来,她还要去东城严家私塾找莫白,并想办法把这件事传出去,让守备和知府手下有所准备才行。

一出落雁阁,花无尽便跳上一辆正在经过的马车,“搭个车!去严家私塾。”

赶车的吓了一跳,转身,一鞭子抽过来,怒道:“下去,这是严府的马车,岂容你这小人造次?”

花无尽一把架住他拿鞭子的手,“不想赶车就滚下去。”

“什么人!?”后面的两个长随跳下车,快步逼上来。

花无尽也不答话,匕首出鞘,抵住车夫后心,“少废话,不过搭个便车而已,难道不顺路吗?”

“既是顺路,载他便是。”车厢传出一个磁性宽和的声音。

“是!老爷!”车夫不再说话,长随也退下了。

花无尽这才看到车厢上刻着一个‘严’字,不觉莞尔,瞎猫碰着死耗子了,还真顺路。想到书法大家严静山,她缓和语气道:“不管你是严家的谁,我都要告诉你,太平教的眉山二当家刚刚控制了守备和知州,昌洲马上就大乱了。”

“啪!”车门一下被打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露出脸来,急急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可是当真?”此人眉眼狭长,气质舒朗,目光凌厉,一看便是个正气凛然的男人。

花无尽不欲争辩,道:“信不信由你吧!”

那男子见花无尽神色坦荡,想了想,道:“你去私塾做什么?”

花无尽苦笑,道:“去接我弟弟,他今天第一天上学,就遇上这等糟心事。”要到年底了,昌洲的官学这个时候不招生,私塾里面严家是最好的,所以,花寻之直接把莫白送去了。

男子见花无尽丝毫没有作伪之处,又道:“既是如此,老夫便送不得你了,昌洲安危,匹夫有责,老夫要去找宋同知和陈通判,你下车吧,从此地往前不远有船,船在私塾门口有埠头。”

“也好,多谢严先生!”花无尽跳下车,飞速往埠头跑去……

“开船!”花无尽用匕首指着船老大,扔过去一块足有二三两的银子,指着正跑过来的严先生的长随说道,“这是我和他的。”

船老大接过银子,喜笑颜开,“好好,开船开船!”

船划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地方了,花无尽下船前又拿出一块碎银,道:“等我一会儿,再送我去南城,这块便也是你的。”

有银子谁不要?这些够他赚一个月的了,船老大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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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是大族,占地颇广。

私塾在严家西北角,如果从严家外侧绕过去太费时间。长随好心,带她从侧门进了严家,到茶水房找来一个婆子,让婆子领着她从院子里面穿过去。

她不停催促婆子,连跑带颠,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私塾有两个学堂,都在上课。教莫白的是个认真的老先生,正挨个看孩子们写的字。

十几个孩子,年龄在十岁到十四五岁不等,这个时候放学,路上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但如果留在严家,被严家波及也说不定。这时候东城尚且风平浪静,平安回家还是有就成把握的。

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有所准备,比稀里糊涂的死掉要好多了。

花无尽犹豫一下,权衡好利弊,敲门进去,与老先生说明了情况。

老先生闻言吓了一跳,立刻出门,往北面一望,发现知府衙门所在方向果然有可疑的黑烟冒了出来,心中便信了几分。

他与另一个学堂的先生商议了一下,决定提前散学。

得到老先生同意,花无尽带着家在南城的三个孩子离开严家,上了船,往东走,从东城绕到南城。

东城风景果然好,风光旖旎,这让略有紧张的花无尽放松了心情,心态亦变得平和多了。

她挨个把孩子送回家,到自己家时,已经是多半个时辰后了。

丁香巷住的都是小老百姓,极少往北城去,街道上仍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小贩们该吆喝的吆喝,晒太阳的老头照例在墙根坐着聊天,隔壁铺子的王大娘在门口吃着瓜子,一见花无尽便笑着说道:“你弟弟不是上学了吗,如何回来这么早?”

花无尽便大声说道:“大娘,太平教打来了,知府和守备都被抓了,赶紧准备准备吧。”

“啥?”王大娘吓得跳了起来,麻利地拍拍身上的瓜子皮,“当真?”

“当真!”

墙角几个老头齐齐哆嗦一下,立马扶着墙、拎着小凳子家去了。

花无尽关上店门,让绣娘和乐福把铺子里的布艺马上搬到库房,小白则径直去找花寻之和沙师父。

花无尽与王大娘说话时,陶怡针线做乏了,正在绣坊门口透气,听到了她的话,问道:“花姐姐,南城会有事吗?”她虽然稍有紧张,但因为有花无尽在,并不慌乱。

花无尽喘了一口长气,身子到底有点重了,折腾大半天,当真乏力,便在沙发上坐下来,道:“不好说,你先带三个绣娘和乐福回你家,你家比我家隐蔽。”

“这……”

就算她家隐蔽也没有花无尽能打能杀啊,而且还有沙师父在呢,陶怡犹豫了,甚至隐隐有些不虞。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然而,攻占昌洲的是太平教,并非流民。太平教此番占领昌洲,不大可能烧杀抢掠……我只是担心那些混混浑水摸鱼,府衙被烧,知州和守备被抓,我们现在没有了靠山,他们有八成可能前来报复。你们要是不怕,留在这里也行,有沙师父在,想来问题不大。”

“姐!”莫白跑了进来,“沙师父不在,爹说他出城了。他与谷独是旧识,今日是他忌日,要去拜望一下,说是晚上回来,但没一定。”

“花姐姐,那我还是带着绣娘和乐福回家吧,免得你照应不过来……”陶怡立刻决定下来。

花无尽点头:“好!”她相信陶怡所说并非害怕找的托词,而是实情。

乐福低了头,道:“乐福不去,乐福要帮忙照顾小少爷。”

恰好,小少爷小溪跟在花寻之后面也到了,奶声奶气地说道:“小溪不用照顾,乐福照顾自己就好。”

花寻之皱着眉问道:“消息准了吗?”

“准了……”花无尽不敢说自己从落雁阁探来的消息,只说官府附近已经乱套了,又对陶怡道,“既然决定回去,你们就赶紧走,早些吃饭。后院地窖能躲人,若是有什么不妥,都进去,外面一定要留下银钱,免得人家找不到钱,又去找你人,到时候人财两空……乐福也去吧,你留下也帮不上忙。”

乐福是个惯会看眼色的,没二话,跟陶怡去她家了。

花无尽把所有银钱都藏到床底地板下的暗格里,然后,像往常一样帮李妈妈做了饭,白菜炖豆腐,小咸鱼,酱肘子,一家人吃得饱饱的,在院子里消食,对不一定到来的战斗安排演练了一番。

天色渐渐暗淡,昌洲城东、西、北三个方向,有好几处火光冲天,浓浓的黑烟笼罩了半个城池。

南城早已沉寂下来,只有冒着炊烟的烟囱和鸡鸣狗叫声能够证明这里仍然是人烟鼎盛的。

花寻之在院子里背着手,来回踱步,“小尽,如果昌洲果然被太平教占领会怎么样?”

花无尽道:“爹,太平教正在收买人心,占领了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现在的关键是他守不住会怎么样?屠城应该不会,抢劫也未必会抢咱们,那些大户肯定要倒霉,女儿现在只担心丁香巷的几个混混会不会来。”

花寻之停了下来,瞪大了桃花眼,他没听到花无尽跟陶怡说的话。而且,当时酒席上言谈甚欢,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会吧,不是和解了吗?有沙师父震慑着,他们敢吗?”

花无尽笑着说道:“看他们能纠集多少人手呗,醉八仙里咱露了富,又有柯时铭的隐患,看他们贪婪到什么程度吧。”

“外祖父你别怕,他们来了,小溪把他们的腿踢折!”小溪站了个马步,踢了一下小短腿,他黑漆漆地大眼睛眨着,粉嫩的小嘴上翘着,笑意中流露出一丝自信和残忍。

花无尽摸摸儿子的大脑壳,她打发陶怡他们,也是怕暴露儿子的实力。

天黑了,花无尽让老李夫妇把悬挂的灯笼全部点亮,红色的暖光,让这个肃杀的冬夜变得温馨起来。

酉时到了,外面仍然没有什么动静,一家人回了上房,在堂屋的沙发上坐下。

花寻之不那么紧张了,端着热茶说道:“小尽你可能想多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有李差役和赵差役看顾着,混混们未必会那么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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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过半,老李慌慌地跑了进来,“老爷,果然来人了,大约有二十出头,都拿着棍棒刀枪呢,怎么办?”

李妈妈跟在老李身后,急得直抹眼泪。

花无尽起身,对老李说道:“你们去后院,在马厩躲一躲。”

老李惶恐地打了一躬:“大小姐,使不得啊,老李是奴,哪有弃了主家自去活命的道理,不过一条贱命,拼就拼了。”

李妈妈哭着说道:“就是!李妈妈不怕死,就是有点怕,大小姐你怀孕了,可是马虎不得。”

花无尽对这两口子很满意,家里的活计虽然不累,但是很多,两口子放下笤帚就是抹布,从来不抱怨,如今看来,可以再加一些工资了。

“不必,躲好就是帮忙了,你们去吧。”她身体底子好,除了闻不得浓香能吃能睡,孩子也稳当得很,“爹,要么你也去后院吧,小白和小溪就像之前做的,莫白在东厢,小溪在上房。”

小溪和莫白点头,各自去自己的位置躲好。

花寻之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他怒道:“后院?你真当爹残废了?爹就是残废也不能看着怀孕的女儿和两个稚儿面对歹徒,自己却在后面多清闲,莫要再说,我与你同去!”

“老爷说得是,老李虽然没有武艺,但力气有一大把,大小姐,你吩咐就是!”老李脖子一梗,“老婆子自去后面,我留下帮忙!”

花无尽想了想,自己的确有些逞能了,而且也让两个尚在壮年的男人失了面子,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她从善如流:“那爹和老李跟我去前院,你们去茶水房躲着。一定要听我指挥,我啥时候叫你们,你们就啥时候出来帮忙。”

老李和花寻之点头,各自拎上一把斧子走在花无尽身后。

到前院,两个男人进了茶水房,花无尽这才把柴刀藏到身后,从容地走向被砸得砰砰响的大门。

“谁啊!”

“华小掌柜,是我,老李。”

“这么晚了,有事?”花无尽开了门,迅速向后撤了几步,退出门洞。

“咣当!”大门门板被撞到墙上,门洞里一下子涌进二十多号人来。

“李大哥,这是何意?听说昌洲城里也在闹太平教,莫非你们是太平教不成?”花无尽故作惊讶,他爹还以为有他们看顾,混混们不会惹事,却没料到,他们正是始作俑者。

李差役摸了摸腰刀,笑着说道:“我们不是太平教,太平教的人都在北城跟守备的士兵打仗呢,我们来是想办点私事。花小掌柜别紧张,我们是来找花小姐的,柯先生那么辛苦的找她,如今也该露面了。兄弟们赚些银子,花小姐得到如意郎君,一举两得的事,不是很好吗?”

“你们找错人了,我姓华,我们家没有花小姐!”

“骗鬼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赵差役的弟弟,赵二叫嚣着说道。

“跟他费什么话,先抢了再说,就这么两进院子,她人能藏到哪去?实在找不着,将那小崽子一抓,不怕他不说!”膘肥体壮的上前两步,粗声大气地指着花无尽的鼻子说道。

花无尽不动声色地再退两步:“几位三思,如果我真有妹妹,一旦嫁了柯先生,只怕你们都得死。”

有人被这话吓到了,附和:“是啊,听说柯先生不好惹,这件事还得慎重,钱虽好,有命花才行。”

“可不是,我上有老下有小呢,今儿不能儿戏,李大哥,这事儿弄明白没有?”

赵差役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李差役身边,回头坏笑着说道:“怕什么!太平教的人杀了花家人,咱们救了花寡妇,柯先生见她没有家人不定多开心呢,花小掌柜,你说是不是?”

花无尽哂笑,“我虽不姓华,但我得承认,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既然彼此都有杀心,那就各凭手段,她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不过,我们有沙师父在,你们确定要以身犯险?”对方人不少,她还是打算狐假虎威一下,如果他们现在收手,她可以饶他们不死。

李差役拔出腰刀,左手在刃口上抹了一下,笑道:“你蒙谁呢?你家我早就让人看着了,沙师父走的时候,我兄弟问过他,他今儿回不来。花小掌柜,要想活命,就乖乖拿出银钱,一家四口人,每人一千两买命,不算多吧,不过二十桌醉八仙的酒席而已。”

花无尽点点头,帐算得这么溜,说明经常算,早有企图了,“你说的有道理,钱没了可以再赚,命要是没了,就啥都没了。”

“李大哥,你不是说可以杀了他吗?这口恶气不出,丁香巷谁还服兄弟们?”膘肥体壮的混混急了。人的脾气都是随着形势涨的,他觉得他占绝对优势,就可以算总账了。

赵二上前一拍他肩膀,“先拿钱再说!哈哈……以往都是邻居,沾亲带故不好下手,一回三五两的抢,太他娘的没意思了,今儿干一票大的。”

“动手吧,万一沙师父提前回来,咱当真扛不住人家一拳。”李差役一声令下,扬起刀朝花无尽劈来。

隔着还有将近凉丈远,花无尽右手手腕一抖,三棱镖从从容容地飞出去了,“嗖”的一声,插在李差役的脖子上,腰刀落地的金属茗响,以及他仰头后倒的‘英姿’吓傻了所有人。

“是谁?谁干的?”赵差役晃过神来,往二门处望去。

花无尽穿着直缀,宽袍大袖,出手隐蔽,他们没看清是谁出手,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干干瘦瘦的小男人会杀人。

“我干的!”花无尽笑盈盈地说道:“有意见吗?”这个“吗”字刚刚出口,“呜!”赵差役捂着喉咙,腰刀再次锵啷落地,他的脖子上也被钉上了一根三棱镖,冰冷的黑色金属在红色暖光地照耀下显得更加沉暗,如同死神的羽箭。

大多混混顶多打个架,骂个人,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因而,他们像是被钉住了手脚一般,一步动不得,有的甚至尿了出来,北风一过,腥臊的味道让人作呕。

“大哥!”赵二惨叫一声,朝花无尽扑了上来,“我跟你拼了!”

他蹿出不过三步,心脏便中了一镖,倒在他哥的尸首身边。

“杀了人!快跑啊!”后面的几人终于有了反应,有五个开门跑了出去,还有六个竟然往院子里面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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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花无尽叫花寻之,花寻之担心孩子,带着老李已经往院子里面追去了,不多时,院子里也传来了几声惨叫。

“一起上!”膘肥体壮的混混是个有血性的,被激得凶性大发,带着其余三虎,挥舞着斧头冲了上来。

尽管那惨叫不是家人的,花无尽还晃了下神。

另外,跑掉的几人定会成为祸根,有了他们,辽王的人胜利,她要担心柯时铭的造访,太平教的人胜利,她要担心太平教因为柯时铭而对自己不利。

如果不能斩草除根,一家人在昌洲城肯定呆不下去了。

大敌当前,容不了花无尽想太多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掉杂念,运了丹田里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一点内力,一脚将那肥货踢飞,矮身,避开一虎的砍刀,再起身时,柴刀迎上另一虎,“锵啷”一声响,那个虎头的砍刀脱手,与此同时,她手里飞镖诡异地飞向了他的咽喉……

几个虎头没有金兵的水平,打架靠的是蛮干,与久经沙场的花无尽根本没有可比性,不过几个呼吸,四人便与赵二在阴曹地府汇合了,那肥货临死前绝望地说道:“我他娘的要是知道你这么牛逼,绝对不听赵家兄弟的,悔悔悔!娘,儿子对不起你,先走一步了!”

花无尽摇摇头,听得来可悲,然而她一点都不同情,早干嘛来的?

有些人往往在最后一刻才后悔得痛不欲生,然而当时间和生命即将耗尽时,命运必将断绝他们所有的可能性,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便是有再多的豪言壮语和悔不当初,也掩饰不了穷途末路的悲凉。

机会因人而异,有人该死,便有人命不该绝。

一个长相伶俐、目光端正的十八九岁男子“扑通”一声跪下了,痛哭流涕地大声说道:“华小掌柜饶命,小人是实在没办法了呀,爹爹赌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娘亲生命垂危,如今呆在巷子往西不到一里的破庙里,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小人要是死了,我那苦命的娘也活不成了,就请华小掌柜的饶我这条狗命,将来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掌柜恩情。”

“是啊,是啊,要不是没办法,谁会来做这样的缺德事,饶命饶命啊!”其他早已呆滞的帮闲纷纷效仿,挨着他跪下,哀求声一片。

花无尽见他们乖觉,正想出门看看,却见沙师父一手提着一个死人从外面进来,他前面还有三个活的,一步一步倒退着进了院子,转过身,麻利地跪下去,膝行到花无尽前面,磕头求饶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孙子这是被他们骗了,他们没说要杀人,只说在你们这吃了亏,邀我们助助拳。”

花无尽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但她实在懒得分辨,与沙师父打过招呼后,挑眉笑了起来,问道:“是吗?”

她的笑,凉且薄,让人胆寒,有人立刻大哭着说道:“不,不是,他说的不是!他们想留下华小掌柜的妹妹,其他人全部杀死……假冒太平教,把这一片店铺抢了,所得银钱大家平分,兄弟们大多没娶老婆,李大哥说,看到好的,可以占了,占了就有老婆了……小人实话实说,只求小掌柜不杀!”这人大概太害怕了,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其他人见事情败露,面如死灰,磕头如捣蒜。

花无尽犹豫了,杀了是对他们残忍,不杀是对自己残忍啊,她思忖着走到二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见院子里的几个帮闲鬼哭狼嚎的打滚,花寻之和老李拿着木棒不时的敲打着,小溪和莫白都按照她的要求躲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一切都很顺利。

沙师父担心徒弟,扔下两具尸体,往内院去了,不多时,他又拎出两具死的,赶出四个浑身是伤的。

花寻之小跑出来,把花无尽上上下下看了一通,见她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二十一个人,总共还活了十个,花无尽杀了七个,小溪杀死两个,沙师父杀两个,总共死了十一个。

沙师父感慨地说道:“无尽是个好苗子,很合老夫胃口,可惜了……算了,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要么都杀了吧,免得留下后患!”花无尽轻描淡写地说道,为了一家人,只能做点儿孽了。

“扑通!”有人吓得昏死过去了。

花寻之不赞同地看了花无尽一眼,搬走就是,何苦多伤人命。

花无尽在心中摇摇头,她这便宜爹还不接受教训呢,能跪在这里的,哪里有好人,都是些贪婪怕死的宵小之辈。

沙师父笑了笑,捋捋蓬乱的胡须,指着李赵两位差役道:“老夫上次喝酒时就觉得这两人太过精明,眼神飘忽,所以今儿去看谷独,顺便从他徒弟那儿弄来了一些好东西,老李,你挨个让他们吃下一粒。”

花寻之脸色一白,“沙师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你……咱们……”

“没关系,这东西是谷独独门毒药,毒不死人,半年吃一次解药,啥都不耽搁。他们要想不死就得找咱们,毛林不会医他们的,喏,解药在这里。”他取出两个瓷瓶,一个给老李,让他把毒药发下去,另一瓶又放进怀里,“解药还是老朽这里,免得你们弄丢了。”

言罢,沙师父捏嘴,老李送药,再在胸口拍一掌,把药拍下去,十个人全部吃下去了。

“哈哈,这个好,谢谢沙师父,雪中送炭啊!”花无尽心情大好,指着十一具死尸说道,“你们把这些死尸拖出去,给他们家里送去。走之前,有一句话你们要记住,只要柯先生找到这里,你们的小命就没有了。”

“啊?”有人哆嗦着问道,“那要是他们的家人泄露了怎么办?”他指着地上的尸体。

花无尽狞笑着说道:“那你就告诉他们,如果是想断子绝孙,完全可以那么做!”

“那不行,听说李大哥的弟弟已经去了许州,他们说话时,被小人听到了。”说母亲还在庙里的那个年轻男子说道。

花寻之和花无尽的脸色便暗沉下来,他们还以为是临时起意呢,没想到竟然是双管齐下,真人不可貌相,这位李差役看着本分,却是好算计啊。

如此一来,她似乎还要寄希望于太平教,只有他们占领昌洲,她才能摆脱柯时铭。

“沙师父,毒药还有剩下的吗?这些人家我要挨个走一趟了。”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础,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了,既然她不想走,就只能让他们闭嘴了。

“药管够,不够我再去拿,那小子不敢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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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和华的关联,是赵差役最先想到的,但花无尽背后的靠山让他犹豫了两天,不过,一万两白银实在诱人,他和李差役关系好,便与他商议了一下,到底决定派李差役的举人弟弟去找柯时铭。

该着他们不走运,柯时铭前两日不在许州。

因为赵振被洛小鱼先找到,并藏了起来,他只好冒险前往太平教占领的落州寻人,人是找到了,然而那人名头虽响,但比起赵振,经验稍嫌欠缺,这让柯时铭颇为沮丧。

今晨回到许州,他先与洛之安汇报进展,还没进家门,便被李差役的举人弟弟堵在了门外……

柯时铭尽管早已疲惫不堪,却仍决定立即启程,在半路上,他收到了太平教在内城与守备官兵激战的消息,然而,他还是晚了,赶到昌洲时,太平教已经升起壕桥,封锁了四门。

薄云遮月,沉抑的夜色笼罩四野,高大的城墙像一只巨大的牢笼,她在里面出不来,他在外面进不去。

柯时铭又恨又担心。他有心暗闯昌洲,然而,又顾忌着沙师父不想轻举妄动。

沙师父,他也许是洛小鱼的人吧,以花家的实力,花寻之的懦弱,如何会认得那样的人物?如何会有那样的人物专程到花家教授小溪和花莫白?洛小鱼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调|教小溪和莫白,难道因为他是花无尽所谓的鳏夫吗?所以,他不堪忍受自己娶他的女人,带走了她?

一阵夜风打着唿哨而来,宽大的斗篷在夜风中猎猎飘扬,骑在马上的柯时铭,像一只时刻要发狂的猛兽一般。

他紧紧握着宝剑的剑柄,逼人的杀意,让正在等他命令的青卫望而生畏。

柯时铭一接到花无尽确定在昌洲的消息,就已经认定,是洛小鱼帮了花无尽,那一夜,洛小鱼抱着的男人就是花无尽。

他是江湖人,怎能忘记江湖人的手段呢?

这一路以来,他在反复逼问自己这个问题,又反复想起那一夜两人的狎昵,唇边那一缕银丝让他心里一阵阵闷痛。

“统领,接下来怎么办?”萧鑫打起精神问道,他是柯时铭的朋友,如今在青卫营做总旗。

是啊,该怎么办?柯时铭瞧瞧冻得直哆嗦的属下,“你们去找个村子落脚,等着辽王派人过来,我亲自进去一趟。”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想亲自去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那怎么使得?我跟兄弟们一起……”萧鑫看了眼城池的方向,此时薄云散去,玉带一般的护城河闪瞎了他的眼,没有了壕桥,这比许州护城河还要宽的河水,难道要游过去吗?一时间,他觉得天气好像更冷了。

柯时铭注意到他的脸色,勉强微微一笑,“心领了,带兄弟们去吧。”

……

花无尽正要挨家挨户送尸体的时候,柯时铭来了。

大门没有关,他虚敲两下,推开门,便看到了花无尽。

她梳着男人的发髻,穿着宽大的夹棉直缀,沾着假喉结,在红彤彤的光线下长身玉立,精致的五官在见到他后,表现出了相应的惊诧,却仍能安之若素。

他的心跳没出息地加快了。

“你,瘦了。”他听到自己涩涩地说道。

花寻之道:“柯先生憔悴了。”头发和胡须蓬乱,脸上衣服上布满尘土,风霜之色昭然。

花和华的关联,是赵差役最先想到的,但花无尽背后的靠山让他犹豫了两天,不过,一万两白银实在诱人,他和李差役关系好,便与他商议了一下,到底决定派李差役的举人弟弟去找柯时铭。

该着他们不走运,柯时铭前两日不在许州。

因为赵振被洛小鱼先找到,并藏了起来,他只好冒险前往太平教占领的落州寻人,人是找到了,然而那人名头虽响,但比起赵振,经验稍嫌欠缺,这让柯时铭颇为沮丧。

今晨回到许州,他先与洛之安汇报进展,还没进家门,便被李差役的举人弟弟堵在了门外……

柯时铭尽管早已疲惫不堪,却仍决定立即启程,在半路上,他收到了太平教在内城与守备官兵激战的消息,然而,他还是晚了,赶到昌洲时,太平教已经升起壕桥,封锁了四门。

薄云遮月,沉抑的夜色笼罩四野,高大的城墙像一只巨大的牢笼,她在里面出不来,他在外面进不去。

柯时铭又恨又担心。他有心暗闯昌洲,然而,又顾忌着沙师父不想轻举妄动。

沙师父,他也许是洛小鱼的人吧,以花家的实力,花寻之的懦弱,如何会认得那样的人物?如何会有那样的人物专程到花家教授小溪和花莫白?洛小鱼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调|教小溪和莫白,难道因为他是花无尽所谓的鳏夫吗?所以,他不堪忍受自己娶他的女人,带走了她?

一阵夜风打着唿哨而来,宽大的斗篷在夜风中猎猎飘扬,骑在马上的柯时铭,像一只时刻要发狂的猛兽一般。

他紧紧握着宝剑的剑柄,逼人的杀意,让正在等他命令的青卫望而生畏。

柯时铭一接到花无尽确定在昌洲的消息,就已经认定,是洛小鱼帮了花无尽,那一夜,洛小鱼抱着的男人就是花无尽。

他是江湖人,怎能忘记江湖人的手段呢?

这一路以来,他在反复逼问自己这个问题,又反复想起那一夜两人的狎昵,唇边那一缕银丝让他心里一阵阵闷痛。

“统领,接下来怎么办?”萧鑫打起精神问道,他是柯时铭的朋友,如今在青卫营做总旗。

是啊,该怎么办?柯时铭瞧瞧冻得直哆嗦的属下,“你们去找个村子落脚,等着辽王派人过来,我亲自进去一趟。”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想亲自去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那怎么使得?我跟兄弟们一起……”萧鑫看了眼城池的方向,此时薄云散去,玉带一般的护城河闪瞎了他的眼,没有了壕桥,这比许州护城河还要宽的河水,难道要游过去吗?一时间,他觉得天气好像更冷了。

柯时铭注意到他的脸色,勉强微微一笑,“心领了,带兄弟们去吧。”

……

花无尽正要挨家挨户送尸体的时候,柯时铭来了。

大门没有关,他虚敲两下,推开门,便看到了花无尽。

她梳着男人的发髻,穿着宽大的夹棉直缀,沾着假喉结,在红彤彤的光线下长身玉立,精致的五官在见到他后,表现出了相应的惊诧,却仍能安之若素。

他的心跳没出息地加快了。

“你,瘦了。”他听到自己涩涩地说道。

花寻之道:“柯先生憔悴了。”头发和胡须蓬乱,脸上衣服上布满尘土,风霜之色昭然。

柯时铭不理花寻之,目光沉沉地看着花无尽,“你和洛小鱼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做戏而已,当时你不是信了?”

“听说沙师父是南耀国高手,谁请来的?”

“请沙师父来,是我救过松江和乔继武的酬劳,给我儿和弟弟找一个不错的师父,我认为这个要求不高。柯先生,我也救了你,可是你却恩将仇报。”

“我心悦你,跟了我,你会比现在过得更好,花娘子,但凡有眼睛、明事理的,都知道这是事实。”

“哈!柯先生,事实是我不想做妾,也不想做两头大的妾,你明知这一点,却罔顾我的意愿,仍设计我落水,通过辽王妃逼我,柯先生,大家都是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以为我不再娶妻不再纳妾,便是给你最好的交代,花无尽,难道我这七尺之躯比不上一个正妻的虚名吗?”

花无尽笑了,心道,因为我不爱你,所以,我才不想嫁给你,但这句话她不能说,说了,当着这些外人的面,柯时铭颜面尽失,相识一场,她不想彻底激怒他。

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沙师父能杀他吗……就算能,她也不应该吧!算了,他只是想爱她而已,只是方法不对,等逼到那一步再说。

“你说话!”

“柯先生,有时候人与人也要讲一个缘分,你所有的举措都只顾全了你和你的家族,而我要为你的七尺之躯放弃我想要的一切,这不公平,柯先生,你既然心悦于我,便不该欺负我,难道不是吗?”

“啪啪啪……”

“说得好!”沙师父鼓起掌来,“柯先生,久闻大名。老朽沙岩,我这挂名徒弟说得不错,婚姻讲究个缘法,另外,我绝不允许我徒弟的母亲做个商人妾,所以,你便是说得天花乱坠,我和花先生都不会同意的,这次搬家也是老朽的安排和算计,你还是……请回吧。”

花无尽感激地看了沙师父一眼,这样说虽然没什么用,但把她的黑锅背过去了。艺高人胆大,他自然无需在意柯时铭给他的压力,果然是个善良的老人家。

柯时铭的脸又黑又沉,阴冷的眸子如同窥视着猎物的毒蛇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既然前辈如此说,那柯某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人会娶一个带着儿子的寡妇。

“我娘有我呢,要你管?”小溪跑了出来,“柯叔叔是坏人!”

“我的确是坏人,几位,山水轮流转,总有相逢的时候,我会看着你的,花无尽……告辞!”柯时铭一抱拳,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很好,你们把这些尸体送回去吧,柯时铭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至于你们,最好把今夜听到的一切都咽到肚子里,如果说出去,你们懂得。”

“不敢不敢!”

“华小掌柜放心!”

……

尸体搬走了,花寻之和莫白带着老李和李妈妈清理了大半夜血迹,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城中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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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时铭离开花家后,没有立刻出城,而是极为冷静地赶去了知府衙门。来此一趟,怎能不探明虚实就回去呢?柯先生的名头,从来都不是随随便便来的,那是智慧和身手的合二为一,他从未辜负过。

距离府衙大概还有两三里地,他便闻到了燃烧的焦糊味,跃上一座二层小楼,往衙门处眺望,往日最为庄严、最为庞大的一处建筑已经被烧成废墟,断壁残垣,焦黑一片,大概只有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是完好的了。

柯时铭想了一下,迅速往西而去。

守备府里灯火通明,外围、内院,到处是穿着太平教军服的士兵。

太平教中高手如云,柯时铭不敢靠得太近,在隔街相望的一片房顶停下来,伏在一片暗影里。

说来也是他的运气好,他刚刚隐没不久,便有两个年轻男子从大门出来,各自上马,往他这边溜溜达达地跑了过来,看方向是要东城去了。

凛冽的风将两人的谈话吹到屋顶,虽有些飘忽,却也听得清楚。

“……哈哈,奖赏属下就不要了,苏爷若是抓到洛小鱼,把他赏给属下便是。”

“你倒是执着,爷答应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苏爷用兵如神,若非不知何处泄露了消息,昌洲几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如此可见,许州指日可待,属下可就等着了。”

“俊业还是那么会说话,拿下容易,守得住才是真本事,璋城距离此地甚远,许州却是方便快捷。眼下,我们无非是趁着辽王陈兵福临城下,远水解不了近渴罢了,福临守备是我们的人,也就是说,福临是我们的,只要他撤兵,昌洲咱还给辽王便是。”

“哈哈,那咱就还他一个空城!”

“俊业,我们要做大事,这片江山未来都是太平教的,民心很重要。咱们的匪气不能那么重,钱财可以抢光,房子可以烧光,人就留给他们吧,咱就看看辽王会不会救,怎么救。”

“要救,就要拿出米粮来,看他辽王心疼不心疼,这个热闹好,苏爷英明。”

……

二人走远了。

柯时铭与眉山二当家林俊业有过一面之缘,他一心得到洛小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是江湖上公开的秘密。

至于苏爷,便是当初落石峡的那位了吧。

想起落石峡,他便再次想起一路同行的那些时光来,那人的音容,那人的果决,那人的风趣,那人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好的,包括现在他仍是那么认为。然而,他不过是想得到她,略施小计而已,他就成了恩将仇报的人,成了他儿子口中的坏人!他曾经的那些温柔小意,全部成了笑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柯先生,被他们一家人狠狠摆了一道后,成了许州人眼里的可怜人。

“咔嚓!”脚下的瓦片碎了。

“什么声音?”屋子里有人壮着胆子大声说道。

柯时铭及时清醒过来,他理智的告诉自己,都过去了,那个女人不值得他如此惦念,他迟早会让她明白,这个世上,如果柯先生不要她,没人敢娶她,便是纳她做妾也不行。

他下了屋顶,把花无尽的事情抛到一边,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那两人身上。

苏爷,是苏穆。他听二公子说过,苏穆是太平教教主,在太平教的身份至高无上。不过从林俊业对他的态度上看,似乎完全没有身份上的小心翼翼。是林俊业变得狂妄了,还是苏穆平易近人?

他有些想不明白,正要追上去,却见又有几个腰间挎着腰刀的练家子飞身上马,往那两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柯时铭放弃了追上去的想法,又上了房顶,见前面胡同里有三个太平教士兵从一处普通人家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衫,餍足的样子十分扎眼。

该死!

柯时铭甚至还没想清楚要不要杀,他的手已经动了,三道寒光疾驰而去,眨眼间抵达终点,三人闷哼一声,齐齐倒地。

柯时铭飞身而下,从三人的咽喉上取下柳叶飞刀,用他们的衣服细细擦净血迹后,拔下其中一个士兵的雁翎刀,在他的胯下狠狠砍了下去,“咔嚓!”刀入骨盆,盆骨碎裂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他精神一震,觉得那声音分外悦耳,便一刀刀剁了下去,二三十刀,每砍一刀,他都会在心中问候一遍花寻之、沙师父以及花无尽的名字。

“疯……子……”另两个要死未死之人吓得直翻白眼,只恨自己死得不够快。

“疯子吗?”柯时铭放过这一个,一刀劈在说话士兵的头颅上,又是二三十刀……

他很公平,第一个碎了骨盆,第二个碎了头颅,第三个便碎了肩甲,三把刀都卷刃了,他才善罢甘休,末了,捡起一块沾满鲜血的碎布,在墙上写道:“林俊业,你不配给我家主子提鞋!”

擦干手上的血迹,柯时铭觉得压抑了两个月的心情似乎有了些好转,真正的镇定和不在意重新回归,他满意地噙起唇角的笑意,就像当初杀死老水鬼一样。

他认真想了想,如果告诉太平教花无尽与洛小鱼的关系,太平教必会抓来花无尽,如果把消息放出去,洛小鱼会不会来昌洲城救她?如果来救,林俊业能不能得逞?他很想亲眼看到洛小鱼被林俊业蹂躏至死的整个过程,那一定非常过瘾。

不……不行,他不能这样做。

洛小鱼在领兵,他如此公报私仇,不管辽王还是二公子都不会饶过他。另外,花无尽会缝合术,听二公子说,辽王的人马在战事中因伤死亡的士兵大大减少,一旦让她落入敌手,便是他更大的罪过。

真的行不通!

他又觉得心里压抑得厉害,赶紧施展轻功离开这里,往其他街巷掠去。

他很快就遇到了第二批太平教士兵,这次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说道:“这次收获不少,总算碰到个有钱的!”

另一个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笑嘻嘻回道:“是啊,弄点银钱,回家好讨个好媳妇,省得你爹娘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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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时铭冷酷地勾起了唇角,飘然而下,说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你父母就更不用发愁了,是不是?”他嘴里说着,手上的飞刀已然出手,瞬间又收割了两条性命。

“强暴要付出强暴的代价,抢劫要付出抢劫的代价,所以这个要断……这玩儿是万祸之源,你要是不想着娶媳妇,今儿也未必会死。”他小声嘟囔着,麻利地斩断两人手脚,又切掉下体的一团软肉,照例扯下士兵的衣裳,蘸了血,在墙上写下:“林俊业,你给我家主子提鞋都不配。”

柯时铭没见过洛小鱼的字,银面公子的也没见过,所以,他写的是端端正正的楷书,并且竭力减少个人痕迹,每一笔都按照字帖那般书写,一丝不苟。

……

这一夜,太平教士兵却被人以极其残暴的方式虐杀了三十五个,这激起了太平教士兵滔天的愤怒,直接导致了更大的一桩血案的发生,在史书上留下了极其血腥的一笔。

然而此时的柯时铭还处在一种出离的兴奋中,每书写完一次,他心里便舒畅一些。

在杀完第三十五个后,他觉得压抑了两个月的怒火得到了纾解后,决定收手。

在黎明前更加浓重的黑暗地掩护下,柯时铭偷偷把太平教四城军力侦查一番,再驾轻就熟地从南城墙出去,越过护城河,纵情地在寒冷的北风中疾驰,跳跃,许久没有过这般轻松的感觉了,他感觉自己像是真的飞起来了。

……

“统领?”萧鑫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即便是柯时铭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也不会叫柯时铭的名字。对于柯时铭,他越了解,便越谨慎。

居然还在等他!柯时铭停下脚步,心里一暖,声音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嘿嘿,这不是担心统领嘛!”萧鑫见他完好无损,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他知道柯时铭这阵子不好过,也知道他越是隐忍不发,爆发时就越是厉害,那必将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就像江湖传言他剁了老水鬼一样,那是积压了五年的愤怒,他私心认为,那件事柯时铭并不过分,然而,终究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柯时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没事了,都过去了。”

“找到她没有?”萧鑫动了动鼻子,并没有血腥味,暗道,因为这件事,杀了一个于二公子来说有功的女人,便是二公子也会觉得他太过残暴吧。

柯时铭神色不变:“找到了,她说不想做妾。我当初设计她,她不能接受。”

“男人一旦动了心,哪个不会动些心机,偏她事儿多,不如……”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她现在有仗势,日后再说吧。”柯时铭心微微刺痛了一下,然而脸上的笑容却是更盛了。

萧鑫刚宽了心,听到‘日后’二字又打了个寒颤,勉强说道:“那是!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想收拾她还不容易?”

柯时铭上了马:“走吧,往前迎迎,想来辽王的人应该到了。”

彻夜赶来的是洛之安、洛之文,还有来凑热闹、长见识的洛之易。

柯时铭和萧鑫把人请到租下来的民房,各自落座。

“进城了吗?城里情况如何?”洛之安问道。

柯时铭道:“下官进了,昌洲守备军里有太平教的人,太平教此番用的是围魏救赵之计,一旦福临退兵,他这边会烧光抢光昌洲,然后把饥寒交迫的百姓留给我们。”

“当真?但这等机密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再说,福临不是皇伯父的吗,他为何要救福临?”洛之易好奇的问道。

“四弟莫胡闹。”洛之安呵斥了洛之易,又道:“福临是怎么回事。”

柯时铭把遇到苏穆和眉山二当家林俊业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福临的守备军实际上是太平教的,也就是说,太平教实际上已经掌控了福临。”

“竟然如此!”洛之安惊讶地站起身来,如果全国大多州县皆是如此,那他们可就被动了,“柯先生此番立了大功,我会与父王禀明的。你先休息,我立刻回许州向父王禀明此事,二弟和四弟留在这里,带人严密注意城内情况。”

“多谢二公子。”柯时铭从善如流,他精神虽然亢奋,然而身体的确吃不消了,不回去正好。等恢复了体力,正好可以看看昌洲城内狼烟四起的壮观。花无尽流离失所,一家人忍饥挨饿,必定会难过得很,他只是想想就感觉心情舒畅。

可惜洛小鱼不在,他就算赶到,也要在三天之后,昌洲距离平坝城两天路程,消息还没到呢。

……

……

时间回到凌晨丑时。

花无尽刚刚睡下,便被沙师父与花寻之的说话声惊醒了。

“烧光、抢光?那要如何是好?”

“花小兄弟莫急,有世子在,无论如何也饿不到你们,至于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爹,发生什么事了?”花无尽穿了大氅出去,“外面冷,我们去堂屋说话。”

片刻后,三人在沙发上各自落座。

花无尽这才知道,原来沙师父怕柯时铭恼羞成怒,在昌洲城内做出有损花家之事,便跟了出去,林俊业与苏穆的对话他也听了个正着。

不过,他观柯时铭没有跟太平教告密的意思,便跟着林、苏二人去了东城,见那两人去了一大户人家,不再出来,便去四城逛了逛,仔细看完城上的军事部署,这才回到花家。

“柯时铭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花无尽心中隐隐不安,脸色苍白如纸。

花寻之有些心疼,赶紧安慰道:“他如今在二公子手下,不敢造次,定是跟沙师父一样,侦查完就出去了,不会闹出什么事的。”

“放心,他没那么蠢!老朽折腾一天,去睡了。不过是女人不想嫁他,逃婚罢了,还能怎么地?”沙师父挠着蓬乱的白发,唠叨着出去了。

剩下爷俩面面相觑,花无尽见花寻之担心自己,忍耐住不安,反过来安慰他道:“爹不用担心那些事,既然与临城有关,总还有两天的功夫可以准备,不会那么糟糕的。”

“但愿如此。”花寻之勉强说道,“去吧,去休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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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但这等机密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再说,福临不是皇伯父的吗,他为何要救福临?”洛之易好奇的问道。

“四弟莫胡闹。”洛之安呵斥了洛之易,又道:“福临是怎么回事。”

柯时铭把遇到苏穆和眉山二当家林俊业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福临的守备军实际上是太平教的,也就是说,太平教实际上已经掌控了福临。”

“竟然如此!”洛之安惊讶地站起身来,如果全国大多州县皆是如此,那他们可就被动了,“柯先生此番立了大功,我会与父王禀明的。你先休息,我立刻回许州向父王禀明此事,二弟和四弟留在这里,带人严密注意城内情况。”

“多谢二公子。”柯时铭从善如流,他精神虽然亢奋,然而身体的确吃不消了,不回去正好。等恢复了体力,正好可以看看昌洲城内狼烟四起的壮观。花无尽流离失所,一家人忍饥挨饿,必定会难过得很,他只是想想就感觉心情舒畅。

可惜洛小鱼不在,他就算赶到,也要在三天之后,昌洲距离平坝城两天路程,消息还没到呢。

……

……

时间回到凌晨丑时。

花无尽刚刚睡下,便被沙师父与花寻之的说话声惊醒了。

“烧光、抢光?那要如何是好?”

“花小兄弟莫急,有世子在,无论如何也饿不到你们,至于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爹,发生什么事了?”花无尽穿了大氅出去,“外面冷,我们去堂屋说话。”

片刻后,三人在沙发上各自落座。

花无尽这才知道,原来沙师父怕柯时铭恼羞成怒,在昌洲城内做出有损花家之事,便跟了出去,林俊业与苏穆的对话他也听了个正着。

不过,他观柯时铭没有跟太平教告密的意思,便跟着林、苏二人去了东城,见那两人去了一大户人家,不再出来,便去四城逛了逛,仔细看完城上的军事部署,这才回到花家。

“柯时铭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花无尽心中隐隐不安,脸色苍白如纸。

花寻之有些心疼,赶紧安慰道:“他如今在二公子手下,不敢造次,定是跟沙师父一样,侦查完就出去了,不会闹出什么事的。”

“放心,他没那么蠢!老朽折腾一天,去睡了。不过是女人不想嫁他,逃婚罢了,还能怎么地?”沙师父挠着蓬乱的白发,唠叨着出去了。

剩下爷俩面面相觑,花无尽见花寻之担心自己,忍耐住不安,反过来安慰他道:“爹不用担心那些事,既然与临城有关,总还有两天的功夫可以准备,不会那么糟糕的。”

“但愿如此。”花寻之勉强说道,“去吧,去休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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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但这等机密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再说,福临不是皇伯父的吗,他为何要救福临?”洛之易好奇的问道。

“四弟莫胡闹。”洛之安呵斥了洛之易,又道:“福临是怎么回事。”

柯时铭把遇到苏穆和眉山二当家林俊业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福临的守备军实际上是太平教的,也就是说,太平教实际上已经掌控了福临。”

“竟然如此!”洛之安惊讶地站起身来,如果全国大多州县皆是如此,那他们可就被动了,“柯先生此番立了大功,我会与父王禀明的。你先休息,我立刻回许州向父王禀明此事,二弟和四弟留在这里,带人严密注意城内情况。”

“多谢二公子。”柯时铭从善如流,他精神虽然亢奋,然而身体的确吃不消了,不回去正好。等恢复了体力,正好可以看看昌洲城内狼烟四起的壮观。花无尽流离失所,一家人忍饥挨饿,必定会难过得很,他只是想想就感觉心情舒畅。

可惜洛小鱼不在,他就算赶到,也要在三天之后,昌洲距离平坝城两天路程,消息还没到呢。

……

……

时间回到凌晨丑时。

花无尽刚刚睡下,便被沙师父与花寻之的说话声惊醒了。

“烧光、抢光?那要如何是好?”

“花小兄弟莫急,有世子在,无论如何也饿不到你们,至于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爹,发生什么事了?”花无尽穿了大氅出去,“外面冷,我们去堂屋说话。”

片刻后,三人在沙发上各自落座。

花无尽这才知道,原来沙师父怕柯时铭恼羞成怒,在昌洲城内做出有损花家之事,便跟了出去,林俊业与苏穆的对话他也听了个正着。

不过,他观柯时铭没有跟太平教告密的意思,便跟着林、苏二人去了东城,见那两人去了一大户人家,不再出来,便去四城逛了逛,仔细看完城上的军事部署,这才回到花家。

“柯时铭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花无尽心中隐隐不安,脸色苍白如纸。

花寻之有些心疼,赶紧安慰道:“他如今在二公子手下,不敢造次,定是跟沙师父一样,侦查完就出去了,不会闹出什么事的。”

“放心,他没那么蠢!老朽折腾一天,去睡了。不过是女人不想嫁他,逃婚罢了,还能怎么地?”沙师父挠着蓬乱的白发,唠叨着出去了。

剩下爷俩面面相觑,花无尽见花寻之担心自己,忍耐住不安,反过来安慰他道:“爹不用担心那些事,既然与临城有关,总还有两天的功夫可以准备,不会那么糟糕的。”

“但愿如此。”花寻之勉强说道,“去吧,去休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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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尽是孕妇,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吃过早饭,打开店门,大街上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往远处瞭望,昨天的火熄灭了,又多了两处新的起火点,浓黑的烟,昭示着昌洲城仍然在太平教的手中。

巳时初,乐福跟溜街串巷的小老鼠一样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伺候陶怡的宁妈妈。

“小姐!你没事了!”乐福见店门开了,高高兴兴地蹦了进来。

“没事了!”花无尽指着沙发说道:“来得正好,快干活,把剩下的这些东西搬到后院马厩里去。”后面院子大,隐蔽,即便有人来烧,也未必会专门去后院烧个畜生呆的地方。

“诶!”乐福颠颠跑过去,跟李妈妈和莫白一起搬起一组沙发,往门外走。

“掌柜的,我们小姐不过来了,她问可有什么嘱咐没有。”宁妈妈问道。

花无尽笑道,“她倒是乖觉,你跟她说……”她把事情跟这位宁妈妈如此这般细细交代一番,便让她回去了。

宁妈妈刚走,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一进门便跪下了,“韩冬生甘愿卖身葬母,望华小掌柜成全。”说完,他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卖身?

花无尽心中一动,这孩子长相清秀,眼神坚毅,清澈,若非世情所迫,也许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给他个机会也未尝不可,便道:“你可识字?”

韩冬生眼睛一亮,赶紧大声说道:“我爹是秀才,小人识字,多谢小掌柜!冬生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小掌柜的恩德。”转眼间,他已是泪流满面,又磕了三个响头。

花无尽让他起来,找来笔墨纸砚,让他写了个卖身契,签好姓名,按了手印,找出二十两银子给了他,“十两安葬你的母亲,十两是你的卖身钱,你好自为之,我这儿不要无用之人。”

韩冬生点点头,揣好银钱,又道:“主子,小的问过了,那几家人有知道他们的死与掌柜的有关,也有完全不知道的。不过主子放心,知道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昨夜主子一人便杀了七个,想来他们不会犯傻。”

花无尽莞尔,这小子为了证明自己有用,打听好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再来,倒真是个机灵的。只不过,她并不是很怕太平教知道她在这里,毕竟,自己真的很有用。

韩冬生走了。

乐福问道:“大小姐,他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花无尽耸了耸肩,“不会的。”就算卖身契没有效力,不是还有那丸毒药在吗?

她拿出银钱,让老李和李妈妈敲开米铺的门,买了两石大米回来,用油布包好,埋在后院的地窖里。

……

太平教占领昌洲的第一天很平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平静。

沙师父每天都去外面闲逛打探,花无尽虽足不出户,但对外面的情况倒也知道不少。

衙门被烧了,两个千总投敌导致了昌洲城落入敌手,通判和同知被抓,太平教从三富和三大家家里拉出十几车的东西。

如今四城锁闭,辽王的人马并没有来,所谓的围魏救赵到现在都还没有奏效。

到第四天的时候,丁香巷里开始有人试探着走动了,为了生计,一些货郎开始贩卖,生活秩序在试探着恢复……

洛小鱼竟然一直没有来,花无尽倒没什么所谓,但花寻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花无尽以为他在为自己不值,但也不好说什么,与这个年代的人沟通爱情与民|主都是浪费口舌,她没那么傻。

然而,在第五天,当昌洲城内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被太平军赶到南城门以外后,她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么傻。

这是要屠城吗?接到太平教通知后,这是花无尽的第一个念头,来昌洲是她的意见,要是因她一人,导致全家罹难,她将万死难辞其咎!

一家人忐忑不安地随着人流一直往前走,花无尽看了一眼抱着小溪的沙师父和牵着莫白的花寻之。

沙师父眉头深锁着,嘴唇紧抿,花无尽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明白,今日必定难以善了。

花寻之的脸色更难看,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

花无尽觉得有些不对,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只是在瞒着她而已?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与她有关?还是大家要一起送死?

手里没人太不方便了,花无尽决定,如果逃过这一劫,她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如此被动。

“沙师父,太平教为何要这么麻烦?”她忍不住问道。

沙师父破天荒的理了理他那永远杂乱的胡须,道:“太平教攻占昌洲的第一夜,被人以残忍的手段杀死三十五名士兵,如今福临城被世子攻破,太平教要撤兵,在临走之前想抢光所有财物,烧光所有房屋,现在赶我们出来,还要我们亲眼来看,他们怎么给那惨死的三十五名士兵报仇,以团结所有太平教众。”

第一夜、残忍的手段,这两样都坚定地指向了柯时铭,所以,即便听到的不是屠城的消息,花无尽却仍心神巨震,大脑空白,紧接着喉咙里一甜……

“姐!”莫白注意到花无尽面如金纸,吓了一跳。

“我没事!”花无尽咽下嘴里的甜腥味,摸摸弟弟柔软的头发,暗道,家人未因她而死,因她而死的另有其人,而且为数肯定不少,她真是造大孽了,不过是每月几两纹银而已,却惹来了这么大的祸患……她本该忍住的,却仗着身手与五虎互别了苗头……这才是真正的万死难辞其咎啊,她终于尝试到了“悔不如当初”的恶果——以一种痛彻心扉、抱恨终身的方式。

“如果你觉得今日死去的人,都是你的责任,那洛小鱼、柯时铭乃至太平教一定会感激你的。”沙师父低声说道。

花无尽惨笑一声,并不回答,这样的事只要有了牵扯,就很难洗干净自身,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没人能安慰得了她。

花寻之冲着他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想要安慰她,但他向来仁慈,便是自己都安慰不了,如何能安慰她?

这是个阴天,厚厚的云层笼罩了整个天空,风从旷野中刮来,带起来一片片尘土,冲到人的眼里、口里,鼻腔里,迫使人们不由自主的流了泪,伤了心。

花无尽觉得很冷,冷到了骨子里。

她被迫在前面几排站下,能清晰地看到跪在壕桥下方空地上的一张张年轻面孔,他们白着脸,有的沉默而又留恋地看着远方,有的哭喊着爹娘,还有的大骂着太平教,更有的在地上便出一滩溺水,涩涩地在风中颤抖着。

他们就要死了,这个“他们”有三百五十,一排三十五个,总共十排,他们会被一排排砍掉脑袋,就像收割成熟的麦子一样。

这些的确有她的责任,她无法逃避!花无尽觉得胸口很闷,喘不上气来,她理智的知道这些是柯时铭造的孽,然而她根本没有办法以此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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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俊业到底是什么鬼?”

“不知道,听说那三十五个太平军士兵是因他而死的,墙上用血写着呢,说那林俊业给他主子提鞋都不配。”

“切,太平军烧杀抢掠,哪一个手上没有人命,都该死!我邻居家母女三人,小的才十二岁,都被畜生糟蹋了!”

“他们死了三十五个士兵,就要辽王三百五十个俘虏抵命?土匪就是土匪,只恨那人杀得太少!”

“嘘……”

“嘘什么嘘,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什么!”

“你想死不要紧,却不要连累我们。”

“就他娘的有你们这样的,昌洲才轻易到了土匪手中,那些守备营的守备和士兵平日里只会饮酒作乐,哪会上阵杀敌?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平军一来,直接投降了,连他娘的血性都没有了,枉为军人,老子都比他们强,尿裤子的熊货,重新托生一回也好,省得活在世上浪费粮食,丢人现眼。”

周围人的议论,纷纷扎进花无尽的耳朵里,每一句都听得那么清楚,她的注意力有了转移,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

她怀着孩子,便是有责任,也不该在这时候自怨自艾,这种情绪除了伤己再无他用。

人,要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

……

城门处的人流空了,最后一个百姓归入人群后,城门上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肃静!”

此人用了内力,音量大如洪钟,全场十数万人瞬间安静下来,便是哭泣的婴孩,也被母亲轻轻地捂住了嘴。

紧接着,一名身穿大红色斗篷的俊秀男人从城门上飞身而下,在空中做了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壕桥上。

这时候,一队士兵从西面跑来,站在人前前面,所有人双手执枪,笔直前刺,对准前面一排百姓的心脏。

林俊业满意地微微颔首,这才运功大声说道:“父老乡亲们,在下林俊业,乃太平军将领是也!”他拱了拱手,手臂放下时,耍帅似的一甩斗篷,艳艳的大红色被寒风鼓起,猎猎抖动着,像一面鲜血染红的旗帜,隔着老远,便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天儿冷,咱闲言少叙,今儿叫大家来,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太平军是一个什么样的军队。”话说到这里,他一指城墙上列队的上千名太平教士兵,“你们说,我们太平军是一个什么样的军队?”

城上的士兵齐齐举起手中的红缨枪,喊道:“亲如兄弟!有仇必报!”“亲如兄弟!有仇必报!”

长枪如林,喊声震天,凶悍的士气扑面而来。

林俊业满意地笑了,一摆手,喊声便停了,“是啊,亲如兄弟,有仇必报!辽王世子洛小鱼的人因为私人恩怨,残杀我三十五个兄弟,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杀!杀!杀!”

“杀!杀!杀!”

……

带着杀气的、撕心裂肺的、刺耳的喊杀声吓坏了无数的大人孩童,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然而,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林俊业再一摆手,“好!所以,我的父老乡亲们,请你们记住,我太平军今天只是报仇,不是滥杀无辜。这些跪在地上的人,都是辽王世子的士兵,他们该死!他们是因辽王世子而死!”

“行刑!”

三十五个刀斧手同时上前,雪亮的长刀举起,落下,鲜红的血喷洒出来……

“行刑!”

又是一片血红,比林俊业的衣衫还要刺目的红,人们不由自主的后退,再后退。

“行刑!”

……

已经有一百多个人掉了脑袋,人们频频往东看,看南看,然而,两个方向除了树木什么都没有,官道上空无一人,十数万人默默为这三百五十人送行,鲜血染红了壕桥下的土地。

“行……”

“嗖!”一道黝黑的箭光撕破空气,带着风声而来,打断了魔鬼口中通往地狱的冥音。

林俊业猝不及防,但武者本能仍促使他在千钧一发的瞬间避开要害,钢铁铸就的羽箭刺穿他的肩甲,剧痛之下,他神色大变,正要飞身没入百姓之中,却见十数枝羽箭迎面而来,第一时间阻断了他的退路……

“放箭,放箭!”他大声喊道。

“哪个敢放箭?”几个身影从百姓中急速飞出,转瞬飞到林俊业身边,一把宝剑抵住他的咽喉,对着城头吼道:“想要他死,尽管放箭!”

苏穆并不在城墙上,墙上群龙无首,太平军士兵竟不知如何是好。

人群前面的太平军赶紧调转枪头,齐齐向林俊业处围了过去。

老百姓动了起来,缓慢向后撤退,并慢慢形成几条通道,通道内,很快有辽王的官兵涌了进来。

就在这时,城内也传出了喊杀声……

原本想要进城的刀斧手们意识到大势已去,正欲向西逃窜,然而已经晚了,从人群中杀出来的人马各个武艺高强,他们的报应来得太快,不过盏茶的功夫,便陪着枉死的人们进了地狱。

还在等死的守备营士兵如梦初醒,纷纷站了起来,飞快地扎入人群之中。

看不到整体局势如何的百姓吓得大叫起来:“他们逃了会不会杀我们?”

还有人道:“他们竟然逃进来了,太平军再杀过来,我们被误伤怎么办?”

“别急,别急,世子爷来了,就在城墙之上,世子人马已经攻到城内,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人群中有许多人在喊同样的话。

然而,这样的话在生死关头往往起不到作用。

于是一个充满戾气的女声叫道:“谁敢再动就杀了谁,都给我站住!”

这句话很快被引用了开去,混乱的场面迅速被控制下来。

花无尽这才得以转身观看城门上方的形式。

这时,一个穿着玄色斗篷的男人从城内一冲而起,他右手握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左手执着宝石镶嵌剑鞘,在城墙上方两三丈的高处姿态优美的一振双臂,落下时,长剑挽起的一朵剑花在几个太平军士兵上方掠过,带起血光一片。

玄衣人身材极高,动作舒展,在身形起落、长臂挥舞之间,剑花四起,不过几息之间,便收割了大批的性命,城门楼左右的太平军被快速肃清,那人飞上城门楼的顶端,站在房檐上,运足了声气,对被身中数箭、垂死挣扎地林俊业说道:“眉山二当家,本世子来了!”

眉山二当家,这五个字引起一片哗然,人们的议论声如同海潮一样湮灭了城门上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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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尽不得不承认,洛小鱼抖出这五个字的确给力。

眉山,这个名头在前几年几乎可止小孩夜啼,他洗也洗不白的。

柯时铭想要借着林俊业的手,把民愤甩给洛小鱼,陷他于不义,肯定做不到了。

如今洛小鱼反击给力,杀了林俊业,便在辽王面前、世人面前再立一功。

如果辽王想得开,必定会利用他的能力为自己开疆扩土,这一回合,洛小鱼胜!

“眉山?我天,那这货手里的人命可不少。”

“可不是?通往京城和秦城的行商没少死在他手里面。”

“这样的人居然进了太平教?那太平教不就成了土匪窝吗?”

……

混乱的人声掩盖了洛小鱼的声音,他停了下来,长剑抵着屋檐屋脊,在天地间站成一个大字,宽大的玄色斗篷像是为了特效特地加肥加大的,在空中一展,便是数个平方,猎猎抖动的样子,像一只展翅……

花无尽没想出他像什么鸟类,一个想要当皇帝的人,除了他胯下那只,什么鸟都不在他眼里……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鲲鹏?这个比喻洛小鱼肯定喜欢!旁边吟哦的老学究解决了花无尽的难题,她暗道,似鸟似鱼也不错,反正不是人。

少女们激动了,芳心大动,叽叽喳喳地议论声极具穿透力,如果一个女人是一百只鸭子,此刻这十数万人便已化作了千军万马。

凛冽的冬,因为一只即将翻身的咸鱼变成了芳香四溢的春天。

人群中终于来了官兵,他们扯破了喉咙,才让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楼上又有一人飞跃上去,花无尽定睛一看,是松江。这样也好,刚才洛小鱼停顿太久,此时再接着说,不免省得坠了他的气势。

只听松江说道:“林俊业,你滥杀无辜这么多年,入了太平教就不滥杀无辜了?谁信啊!便是亲如兄弟,也不过是你们山匪之间的兄弟义气罢了。”

“老少乡亲们,在下要替世子爷要说明两件事,第一,虽然世子爷很乐意让我们多杀几个太平军,但他所说那三十五人却不是我们所为,这一点在下敢对天发誓;第二,太平军让大家出来,是为了洗劫大家,烧光大家的房屋和财产,这个阴谋已经被世子爷识破,昌洲城所有太平军在有所动作前,已经被全部剿灭。”

大概是怕人们想要回城,说到这里,松江的语速快了起来,但声音依然响亮:“现在,我们就先杀了林俊业这个畜生,给枉死的官兵报仇!你们说好不好?”

只听十数万人齐声答复:“好!好!好!”

“好!好!好!”

冲天的呐喊如同在耳边滚过的雷声一样,所有昌洲人都费腾了,至此,柯时铭给洛小鱼带来的负面影响,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洛小鱼的骁勇善战和爱民如子。

林俊业自知死到临头,在壕桥上破口大骂:“好你娘!洛小鱼,枉我惦记你……”

早在松江问好不好时,花无尽便看见洛小鱼从背囊里取出一只复合弓,搭上羽箭,眯眼瞄准……

“嗖!”

林俊业咽喉被射穿,死了,他活着没有得到洛小鱼,却死在他的手里,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解脱呢?

他嘴里喷涌出鲜血,到底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一手指着洛小鱼,一手扶着羽箭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花无尽觉得,他大概还是不甘心的吧,毕竟于他而言,结局与目标相差太远。

有人上去把他的尸体拖向城门,花无尽想,这应该是要曝尸三日了,毕竟当初眉山三位当家对洛小鱼可是好生嚣张来着。

辽王官兵开始疏导百姓,分四门进入。

“娘,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小溪对洛小鱼似乎毫无反应,从沙师父的怀里扎挣着向花无尽张开手,沙师父一把老骨头太硬,他想要软乎乎的娘亲抱。

花无尽张开手,上前一步,忽然感到腹部一疼,登时勃然变色,“爹,去叫洛小鱼的人来,找人抬我回去。”

沙师父吓了一跳,赶紧让花寻之将她扶到壕桥之下,他则几个飞跃上了城墙。

不过片刻,洛小鱼到了,他一把抱起花无尽,边往城里走,边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花无尽忽然有些委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上一辈子出生入死也就算了,换个身份活一回,特么更难了。且不说赶上乱世,乱世你就乱吧,杀人你就杀吧,还总碰上一朵朵烂桃花,如今一二百条性命,就因为一个变态的执念没了,她得多没心没肺才能彻底不把这些当回事儿?

就是这个混蛋也特么不是什么好东西,强|奸|犯!要不是她,她能遭这个罪?

……比上一辈子混得还惨,男人是公用的繁殖工具,干脆做外室,成小三了,这都什么事啊!

她这么想着,不禁悲从心来,眼里有了水泽,赶紧仰起头,使劲眨着眼睛,不让它们落下来,等着嗖嗖的小北风将水分带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镇定地说道:“那三十五个太平军是柯时铭杀的,这一二百人的死,我要负一定的责任。陈大夫来了吗,请他给我弄几服保胎药吧,我有罪,可孩子没有啊。”虽然泪水被逼住了,但鼻音骗不了人。

洛小鱼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闷闷的疼。这是她第二次哭,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当初执意与她敦伦,根本不会有今天的事。

“不是你的错,真的,他就是个畜生,我一定杀了他的,我保证。”他搂紧她,在她后背上轻抚了几下,“乖啊,别担心,孩子不会有事的,从善医术无双,定能安然无恙。”他没什么安慰女人的经验,这几句说得跟哄孩子没什么区别。

乖个屁啊,乖!花无尽不相信他的话,她是现代人,向来主张优生优育,如今有了这样的变故,她真的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健康,还要不要生,这种骑虎难下的滋味比刚刚死了那一二百人还要难过。

花无尽觉得自己有些调整不过来,心态悲观得要命。

不行,她得逼着自己换角度思考问题。如果陈济生认为无碍,她就生,如果留不住,那说明没有缘分,在这样的世道,做一个庶子,一个庶女,都没什么意思,人生太苦。

天冷,心冷,她的身体微微地发颤,腹部微微发疼,她觉得哪儿都不舒服。

“乖……很快就到了。”洛小鱼小声地反复安慰着她,加快了步伐,一双大长腿走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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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虽然觉得城门楼上的洛小鱼很帅,而且他自己心里有点美,但后来被小冷风一吹,又冷静了,这个爹也不来看他,而且要跟别人成亲了,跟他没什么关系,便不满地问道:“他为什么要抱着我娘,我娘生病了吗?”

莫白见小溪撅了嘴,赶紧说道:“小溪,姐姐她身体不舒服,不能走路,要去看大夫。”他也不很懂,但好歹明白一些。

“哦……”小溪搂住沙师父的脖子,回过头不再看那个颀长高大的背影,皱了皱小鼻子,“早干什么去了,我娘都病了才来,哼,我们都不要理他。”

沙师父微微一笑,粗糙的大手摸摸他的小脑壳,道:“小溪不乖,那是你爹,不可以这样说话。”

才不是呢!小溪在心里说道,他不敢公然违背师父,便对着走在后面的人翻了个白眼,口里却从善如流:“那好吧,小溪放在心里好了。”

沙师父干咳两声,那还不如说出来呢,至少能让他爹知道他亲儿子不满意他了。

得济药房在南城中央大街中段,并不算远,洛小鱼速度快,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陈济生已经等在这里,并且准备好了干净的床。

洛小鱼小心翼翼地把花无尽放到床上,替她枕好枕头,对陈济生说道:“从善快来看看,她肚子疼。”

陈济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在得知花无尽怀孕时,就已经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有柯时铭虎视眈眈,她能安心养胎才是怪事,为了自己的欲望,而让女人陷入困境,他觉得自家公子大错特错。

他在床边木凳上坐下,按捺住内心的莫名激动,将手放在那只如雪的皓腕上,细细的诊……

洛小鱼心中担忧,就站在他身边,双眼一直盯着他的手。

陈济生好像不知道他主子担心,诊完这只,诊那只,诊完那只,又诊这只,直到洛小鱼咳嗽一声,他知道这已经是洛小鱼忍耐的极限了,说道:“嗯……”

洛小鱼斥道:“你嗯什么嗯,今儿怎么这么婆妈,快说!”

陈济生觉得再磨蹭就要吃挂落了,这才痛快地说道:“问题应该不大,是情绪波动太大引起的,花娘子要保持心情平稳,吃两副安胎药就可以了。”说完,他亲自安排人去熬保胎药了。

洛小鱼这才重新高兴起来,一双染上倦色的双眼重新有了神采,笑着说道:“从善快让人去熬,她吃完了就送他们去别院,既然柯时铭已经来过,那个宅子不能呆了,过几日就送他们离开这里。”

“去哪里?”花寻之和花无尽一同问道。

洛小鱼给花寻之拱了拱手,道:“咱们回半月湖,你们还住别院,陶怡住到苦竹寺去,这里的铺子你们交给两个下人打理便是,店铺还可以做,有什么需要我派人给你传递。”

沙师父捻着胡须,操着浓重的南耀国口音说道:“灯下黑,倒也是个法子。”

花无尽也是同意的,苦竹山是洛小鱼的地盘,即便有个什么,洛小鱼也能护她一家周全。

“嗒嗒嗒……吁……”药房外有马停下来,槐江进来禀报道,“主子,二公子与柯先生进城了。”

“是该来了,我去看看,你莫要胡思乱想,那些都不关你的事,是我的人太疏忽,这才让太平教有机可乘。”洛小鱼摸摸花无尽的头发,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看到床边的小溪给了他一个白眼,便把他抓了过来,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记,又搂在怀里亲了亲小脸蛋,“乖乖陪你娘,等爹回来看你。”

小溪不吭声,倔强地用手擦了他亲过的地方。

洛小鱼登时炸了毛,点点他的小鼻子:“你小子给我等着,回来收拾你!”

……

守备府。

洛家哥几个在花厅落座,洛小鱼坐在主位,洛之安等人按照年龄大小分坐两边,柯时铭坐了末位。

“两地奔波,两次大捷,大哥劳苦功高。”洛之安诚心诚意地说道。

“是啊!”洛之易兴奋地接过话茬,有几分崇拜地看着洛小鱼:“是啊,听说大哥做出了一种新型火药,所以才轻易攻克福临,过了这几日,大哥给五弟见识一下好不好?”

洛小鱼道:“有机会的吧。”炸药包对于太平教和京城来说是个秘密,但在辽王这里是瞒不住的,此后攻城还要多次用到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把两条大长腿伸开,后背挺直,舒服地抻了一个懒腰,三天前拿下福临,又马不蹄停地赶到昌洲,他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洛之易闻言欢呼一声,双臂一撑,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洛之安对洛之易颇为严厉,呵斥道:“像什么样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洛之易瞄了一眼毫无形象的洛小鱼,给洛之安做了个鬼脸,这才在座位上坐好。

洛小鱼对洛之安有意无意的暗讽毫不在意,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道:“要教育孩子回家教育去,本世子三夜不承安眠,没空听这些。”

洛之安赶紧笑着说道:“大哥恕罪,是瑞和考虑不周,如今两城告捷,大哥放心休息,昌洲的事交给瑞和和青卫便是。”

洛小鱼莞尔,知府、守备,以及同知和通判都已被杀,这样安排也算权宜之计。然而许州治下有县,昌洲治下也有,能吏不是没有,却要派他来接管昌洲,这是怕自己的威信太大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他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三天未合眼,他得睡觉去了,为着这些人渣耽误自己的睡眠实在罪过。

“大哥,还有一事。”洛之安站起身,看了柯时铭一眼,说道:“听说花娘子在昌洲,她是守拙的未婚妻,还请大哥不要干预他们的事。”

“哈!”洛小鱼怪笑一声,慢慢转过身来,走到柯时铭面前,“啪啪”拍了两下他的脸颊,“未婚妻?有了庚帖也未必是未婚妻啊,这年月啊,连兄弟情都是假的,还有什么假不了的?哦,不对,城外正在收拢的二百颗人头不是假的,听说有人看到残杀太平军三十五人的那个人,瑞和你有没有兴趣知道此人是谁呢?柯先生,你有兴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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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时铭脸色变得铁青,后退一步,道:“世子的羞辱,守拙记下了。”

洛小鱼笑了:“本世子羞辱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用剑羞辱你,用暗器羞辱你,用巴掌羞辱你,本世子要想想下次用什么羞辱你,柯先生你可要好好记着,要是有朝一日记不过来,不如干脆自裁了事,也免得脏了本世子的手,哈哈哈……”

他大笑着走了。

洛之安安慰地拍拍柯时铭的肩膀,“他向来如此,守拙不必争一时之气。”

柯时铭揉了揉脸颊,也笑了起来,“二公子放心,世子说的是实情,守拙受得住,只要跟着二公子,这笔账总会算清楚的。”

洛之安又拍拍他,却没有说话。

洛之易好奇地问道:“二哥,到底是谁杀了那三十五人,听说死得极为凄惨,啧啧,因为他一个,害二百多个家庭失去儿子,真是造孽。”

“闭嘴!杀死太平军逆贼有什么不对的?偏你要多嘴多舌!”洛之安斥道。

洛之文扯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为了一时之气,死了二百多个官兵呢,柯时铭真不是正常人,啧啧……这就是他的好二哥,所谓大仁大义都是因人而异的。也是,柯时铭可是对付洛小鱼的一把利器。唉……要不是父王不喜欢大哥,他绝不会去亲近二哥,现在看来,他这位草包大哥真人不露相,想来手里握有不少底牌,这炸药包要是不被官兵掌握,只怕父王剁了他的心都有,呵呵,好偏的心呢!

洛之易再次被训,愤愤地闭上了嘴巴。

没有洛小鱼,洛之安便不用装了,对柯时铭说道:“守拙,昌洲现在需要的是安稳,你带人去吧。”

“是,下官遵命。”柯时铭拱手告辞了。

待柯时铭走远后,洛之安才对两位弟弟道:“日后不可再提那三十五人之事。”

洛之文摸了摸下巴,“二哥,这么个疯子,你真敢用?”

“此人有勇有谋,我为何不敢用?我带五弟去守备营看看还有多少人,三弟你去一趟府衙,看看到底什么情形,把下面办事的找过来,让他们说说情况。”洛之安一甩袖子,与满头雾水的洛之易一起出去了。

洛之文把手上的大扳指转了转,嘟囔着说道:“母妃说得是,与他们比起来,我只能做个纨绔,纨绔也挺好,只要不出大格,总能富贵一辈子。”

……

昌洲城死伤不多,秩序尚好,柯时铭巡视一圈,制止了几起小打小闹的抢劫和偷盗,便再无他事。

他思虑再三,到底带着青卫去了南城丁香巷。

敲开花家大门,发现只有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女孩在,他们正在往铺子里面搬家具。

“大人,有事?”老李有些忐忑。

柯时铭也不回答,径直进了上房,把几个房间参观了一下,问老李,“这些家具都是你家小姐找人做的?”

老李那夜已经见过柯时铭,知道他与花无尽认识,便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本该是他的!柯时铭觉得心里的火气似乎又烧了上来,“她如今人在何处?”

老李弯着腰,恭声说道:“老爷一个时辰前回来过,他把身契给了我们,取走了财物,留下一些银子,说让我们在这里看房子,等来新主人后,我们就可以回乡下了。”

“好,很好,好得很呢!”柯时铭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干脆化成嘴边的笑意。

这笑意令一旁的萧鑫浑身发冷,他暗道,他不会再出去杀人吧,那种杀法,比禽兽还要残忍,他真的疯了不成?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何必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一屋子的榉木家具,要富贵没富贵,要品味没品味……算了,要说那女人不好,便是他也不信的,这些家具真的很新颖,那椅子看着就舒服。

“既然主家让你们看着,你们就好好看着,这几天我暂时住在这里,你们下去吧。”柯时铭在沙发上坐下来,靠在椅背上。

乐福端了茶来,正好听到此话,不免皱了皱眉毛,但她什么都没说,把茶放下了,正要出去时,柯时铭又问道:“你家小姐住在哪里?”

乐福不高兴了,暗道,你打听我家小姐住哪作甚?“大人,我家小姐在东厢。”她不敢不答。

“去看看。”柯时铭起了身。

乐福一伸胳膊,“大人,那是我家小姐闺房。”

柯时铭危险地笑了起来,“你拦我?”

这是要杀人了,萧鑫注意到柯时铭手上微小的动作,心里一急,便踹了乐福一脚,骂道:“什么小姐,儿子都好几岁了,房子都不要了,哪里还有什么闺房?滚出去!”

这一脚踹得很重,乐福眨眼便到了一丈开外,撞到榉木板的墙面,发出“嘭”的一声,然后才落在地上。

柯时铭将袖子里的铜钱收了回去,凉凉地看了萧鑫一眼,“想不到你也有仁慈的时候。”

萧鑫嘿嘿一笑,也不接话。年岁大了,总不会像年轻时那般冲动,再说了,积点阴德总是好的。

乐福是个聪明的,心里立刻明白,她刚刚挨的这一下是逃过了一个死劫,算了,要看就看吧,反正小姐不会回来了,那房间小姐说让她住的,她摸摸怀里的瓷瓶,暗道,好在解药还在,否则那些中了毒的混混岂不是只能等死了?

柯时铭推开花无尽的房间门时,火气慢慢沉淀,变成了藏在心底的痛和愤恨。

他在花无尽的大床上坐下,躺了上去,很柔软,很暖和,鼻尖甚至萦绕着一缕女人香,这样的床本该是他和她一起躺的,然而,她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那么就让她躺到棺材里去吧。

柯时铭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道:“拿去,按图索骥,她没出城,吩咐下去,就说他们是太平教余孽,看到他们格杀勿论。”

“是!”萧鑫接过来,把两张都认真看过,发现是花寻之和花无尽的画像,花寻之的倒也罢了,花无尽的却像了九分,“那属下去了。”

“嗯,”柯时铭闭上眼,摩挲着床单,又道,“洛小鱼也许会在落雁阁,多几个人盯着。”

萧鑫答应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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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鱼的确在落雁阁,而且已经睡醒了一觉,吃完醉八仙专门送来的饭菜,他让人把老鸨叫了过来。

“芸娘,你可知罪?”洛小鱼问道。

老鸨芸娘款款跪下了,美丽的大眼睛蓄了两汪清泉,她取出一方绢帕,轻按眼角,委屈地说道:“主子,奴婢本不该为自己的过错开脱。但事关奴婢生死,奴婢斗胆为自己辩解一番,请主子准许。”

洛小鱼翘了二郎腿,无可无不可地道:“你说。”

芸娘微微透了口气,感谢地磕了个头,说道:“奴婢看过林俊业的画像,按说应该记得他的。但主子需知,那张画像与他本人并不像,奴婢认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此人长得过于俊秀,五官没有明显特征,阁里往来男客有很多长得都不错,他实在不能引起奴婢的注意。如果奴婢看过的那张画能像那位华小掌柜出示的画像一样,奴婢绝不会分辨不清,请主子明鉴。”

洛小鱼冷笑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道:“芸娘,不是你没分辨出来,是你没想去分辨。想与不想,是本世子治你罪的关键,懂么?你因王睿与钱小海是熟客,又是商人,便有了懈怠,不再派人去听他们的事情,所以,就连他们之间忽然插进去一个生面孔的男人,都未能引起你的注意,但凡你多尽一点心力,太平教就不会无声无息地占了昌洲。要知道,那一二百条性命,还有这城里众多惨遭太平教抢劫蹂躏的人,你要为他们负上一半的责任……”

芸娘闻言大惊失色,手臂一软,趴在了地上,登时泪雨滂沱,哭道:“这怎么能怨奴婢?奴婢只是一介女流,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能帮主子打点好落雁阁,便已经是奴婢的最大能力了。昌洲被太平教破城,那是知府和守备的事,奴婢有何德何能?”

真是嘴硬!她若俯首认罪,或者他会给她一线生机,然而她放弃了。

洛小鱼没有了耐性,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怒道:“打点好落雁阁?落雁阁你打点好了吗?如果你打点好了,便不会让林俊业在你眼皮子底下混那么长时间;如果你打点好了,你私囊里便不会有五万两银票和几匣子的珠宝玉石。来人,送她上路。”若不是她疏忽,花无尽便不会有流产之兆,那是他的孩子,若真有了意外,他将会连同花无尽一起丢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有些后怕。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婢错了,奴婢……”芸娘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星海和蓝湖面无表情地将芸娘拖了出去,

“松江,传令下去,前面让紫娘主持,其他事老汪负责。”洛小鱼端过松江送上来的铁观音,一打开盖子,满室茶香,金黄的茶汤与白色的瓷碗相得益彰,喝上一口,爽滑、甘香泛起,不由赞道:“好茶!日后多备一些,给花家几斤,其他的送到兰城去,让乔将军和陆先生都尝尝。对了,醉八仙给小溪和他娘送饭菜了吗?”

“送了送了,茶叶属下马上准备。”松江应下,又道:“主子,柯时铭去花娘子家了,据说要在那里住下,青卫正在城里到处搜人,说是有太平教余孽。”

洛小鱼放下杯子,道:“是冲着小溪他娘去的,不过终归找不到他们,随他去吧,你把舆图拿来,本世子再看看。”

“好。”松江从竹筒里取出舆图,铺在书案上,又剪了剪灯花。

洛小鱼懒懒散散地趿拉着鞋子走过来,看到舆图,他才换了副严谨的嘴脸。

这时,房顶上的槐江忽然打开一片瓦,说道:“主子,青卫盯着落雁阁的人手增加了。”

“让他盯。”洛小鱼摆摆手,示意不要再打扰他,自己取了支干毛笔,在图上比划起来。

辽王暂时不想北上,要趁永兴帝被北金和太平教拖累的功夫,从南方开始蚕食。

经过这几个月的开疆扩土,辽王的势力在东南一代迅速扩大。自许州,往东南直到南海,共三个州府,均已被陶善攻占。往西南,福临城已经是囊中物,下一个是林州。

林州以西是齐王的地盘,已经自立,建国齐国;以北是华国永兴帝的地盘,或者像福临一样,明面上是华国的,暗地里被太平教占领也未可知;以南是南耀国,于他来说,林州应该是福地,有外祖父支持,一旦拿下林州,就有南耀国的兵可借,相信再无人敢打林州主意。

但辽王未必会那么想,他对南耀想必又怕又恨。

那么,下一步他会攻打太平教占领的璋城吗?如果这样,将损耗辽军,拖住太平教,那永兴帝就会有了喘息的机会。

怎么选呢?

他把毛笔定在林州上,辽王不蠢,应该是林州。

林州守将于达维虽忠于华国皇帝,但副将是魏家的人,打下来不难。且林州大多时候风调雨顺,是个富庶的地方,占了此地,粮饷也会相应宽松,如此一来,便统一了许州昌洲以西以南的一大片。

之后,辽王再打着清缴逆贼的旗号,攻下璋城、丰州、落州,便有了与永兴帝对抗的能力……

林州,如果没有意外,辽王不大可能让他打,下一步的璋城也许是他的。

但也只是也许而已,辽王掌握炸药包的制作方法,让洛之安领兵也未可知。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毛笔投进笔筒,长腿架到书案上,悠悠说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啊。”

松江麻利的接上话茬:“主子没听说吗,吃东西总是抢到的最香,被人喂到嘴里还有什么意思?”

洛小鱼闭了眼,“嗤嗤”笑了几声,“就你会说,即便如此,我这个当爹的也想把最好的东西喂给我儿子吃。”他还是羡慕别人有个好爹的。

“啊,对了!”洛小鱼跳了起来,“我儿子今儿给我白眼瞧了,得去看看他去,你们远一点跟着我,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跟上来,就杀了他。”

他这话说着随意,然而,每个属下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就像刚刚杀芸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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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鱼穿上斗篷,换了双带毛靴子,下了楼,刚到楼梯转角,便撞上了正在上楼的王睿和钱小海,两人一个穿白一个穿黑,白的玉树临风,黑的精致漂亮,倒也是一对璧人。

“哟嗬,黑白无常,来的挺是时候。”洛小鱼笑着说道,他原本想着明日儿再收拾这哥俩的,却不想送上门来了。

钱小海不客气的回呛:“你谁啊,本少来得是不是时候关你屁事,滚!”

辽王重得昌洲城,被人查出他们勾结太平教可不是闹玩的,若太平教就此占了昌洲也罢了,但太平教失败了,所以钱小海一直焦躁不安,找到王睿,两人商议了一个下午,最终决定凑点儿银子,用重金收买落雁阁的人,让他们闭紧嘴巴。

王睿看到洛小鱼,当即吓了一大跳,赶紧拉了钱小海一把,小声劝道:“小海,说话干嘛这么冲嘛,这么多人,人家也未必是冲你来的。”

钱小海一摆胳膊,将王睿推了个趔趄,不耐烦地道:“滚滚滚!除了你我哪来的人?见着个好看的你就走不动路,男的要,女的也不放过。王睿我告诉你,你今儿只要跟这骚包多说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行行行,你不原谅我,我原谅你好了,别闹了!”王睿拉着钱小海往楼下走,“咱回吧,明儿咱再来,不差这一会儿。”

洛小鱼给松江使了个眼色,松江纵身飞起,落在二人前面,松江道:“我们主子说你们不能走。”

王睿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相貌不俗,衣着不俗,自身武艺不俗,且带着武艺高强的护卫,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就是在南城门前惊鸿一瞥的辽王世子洛小鱼了——他仰望已久的京城第一美男,加上皇室的身份,估计便是华国第一美男也不为过。

他趴在钱小海身边耳语了一句,钱小海惊恐地张大了眼睛。

洛小鱼一步一步地下了楼,走到二人面前,用手里镶嵌着红蓝宝石的短剑鞘戳了戳钱小海漂亮的脸蛋,笑嘻嘻地说道:“江南第一美呢,的确不错。本世子刚听说了一个秘密,你们要不要听?”

完了,人家已经知道了!

王睿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并把还呆愣着的钱小海拉倒了,“草民见过世子,草民冤枉啊,冤枉!”

钱小海如梦初醒,立刻跪好,咚咚叩头,“世子爷明鉴,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逼我们每人筹十万两银子给他,但我们没给,真的没给!世子爷饶命!”

洛小鱼意兴阑珊,两只胆小鬼,磕头虫,没什么意思,可惜了两副好皮囊,“桃江把他们带走,好好审一审,让紫娘派个龟公跑一趟钱家和王家。”

桃江心领神会,“属下明白了。”这两个废物的死活就要看钱家和王家的态度了,十万两一条命,外加两成干股,有这些各自活命,没有的话以谋逆罪判斩立决。

“世子爷饶命,草民有话要说,”钱小海膝行过来,扑到洛小鱼的脚面上,道:“这件事与王睿并无关系,是草民与林俊业偶遇,彼此惺惺相惜,这才惹来祸端。草民一开始真不知他是何许人,他后来逼迫我们筹银才自报家门,请世子爷明察。”

松江上前,一脚将他踢开。

钱小海飞出两丈之遥,“噗”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王睿大惊失色,起身跑了两步,腿一软,又摔倒了,他顾不得狼狈,干脆爬了过去,抱住钱小海,大哭着说道:“小海,你怎么样,要不要紧?你个傻瓜,事情已然至此,还说什么有没有关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不怕!便是死,我也要与你一起,下辈子,我做女人,给你生儿育女,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钱小海面如金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擦了擦王睿脸上的泪,情意绵绵地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傻瓜别哭,都不漂亮了,本来就是我朝三暮四连累了你,我不会让你死的,都是我的错,我喜欢做女人,下辈子我做女人,咱们生一大堆孩子……”

洛小鱼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又停了下来,对松江说道:“倒也有些意思,告诉桃江,留他们一命。”

“是。”松江很意外,仔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无论是哪种人,只要重情重义,总能获得旁人的欣赏与同情。

他们也算自己救了自己。

洛小鱼走出落雁阁大门,正好遇到洛之文下马车。

“大哥,三弟正要找你呢。”洛之文笑眯眯地迎上来,表情稍有谄媚。

自打洛小鱼银面公子的身份公之于众,这位三弟便越来越有眼色了,与洛之安虽亲近,关系却不再像以往那么紧密,对洛小鱼虽谄媚,却不过分,分寸拿捏到位,倒也是个角色。

“三弟找本世子何事?”洛小鱼着急瞧儿子,却不得不停下来招呼洛之文。他漫不经心地用剑鞘敲打着左手,门口的风很大,吹得他的斗篷瑟瑟作响。

洛之文在他面前站定,说道:“三弟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找大哥来玩,里面有好的么,大哥给介绍介绍?”

洛小鱼哈哈一笑,“当然有好的,锦慧姑娘琴艺卓绝,貌比西施;锦蓉姑娘肤白貌美,胸前波涛汹涌;还有锦艺姑娘,一把纤腰,两条美腿……环肥燕瘦,三弟你自己体会吧,本世子还有些要务,就不陪你了。”他拍拍洛之安的肩膀。

“天都黑了,大哥……”

“哟,这位公子,进来说话……”

紫娘迎了出来,她也是个大胸美人,衣着单薄,两只兔子呼之欲出,一下便吸引了洛之文的注意,他不免多看了两眼,正要与洛小鱼再啰嗦句,一回头,正好看到洛小鱼单脚点地,飞身而起,干脆利索地上了街对面的房顶,辗转腾挪,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紧接着,又有三个护卫跟了上去,一干人明明是在房顶,却身轻如燕,如履平地。

洛之文搂过冻得有些瑟瑟的紫娘,艳羡地说道:“真是好本事!”

他话音未落,又有三人略显笨拙地上了房顶,追了上去。

松江恰好从落雁阁中出来,与洛之文拱了拱手,又缀在了那三人身后。

洛之文笑着摇摇头,“看来又要死人了,有意思啊。”他慨叹着随紫娘进去了。

他说得没错,不出片刻,便有两个青卫被突然而至的松江斩了首级。

松江用一张干净的布帕子擦净佩剑,对跪在地上的一名青卫说道:“回去告诉柯先生,我家主子不是太平教,若在不长眼睛,杀无赦。”#####大家国庆快乐哦!好好吃,好好玩,好好睡……

作者菀荋(读音:莞尔),谢谢所有读者的关注和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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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稳妥,洛小鱼绕了很长一段路,确定甩掉所有青卫,这才去了城东别院。

别院与严家隔着河水相望,规模比严家稍小一些,但院内设计极为精致。

一进、二进是外院,与一般院落无异。但进入三进垂花门后,便有所不同了。这是一整个的大花园,所有房屋皆围着花园中心的假山,因地制宜,精心建造。

洛小鱼不走大门,直接从房顶进了内院,在假山的山腰处落下,转入一块岩壁后面,踹上一块不起眼的岩石,岩石倒了一下又重新恢复原位,原本凹凸不平的假山石壁便徐徐打开了,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他走进去,从里面扳动门边上的精铁把手,门又关上了。

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侧石壁上方有凹槽,每个凹槽里都放着造型各异的铜制油灯,将甬道照得亮明。

沿着蜿蜒的石阶往下走二十多个台阶,是一个大厅,厅里摆着四五个红彤彤的炭盆,热气扑面而来,倒是有些温暖如春的意思。

花寻之、沙师父与花莫白都在厅里,管家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玉石镶嵌的圆桌上摆着两盘点心、三盏热茶,闻味道,应该是不错的乌龙茶。

管家腿有些瘸,脸上有道大疤,上前打了一躬:“属下任二给主子请安。”洛小鱼安排在别院的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不单管理一个宅院,也负责整个城市的大事汇总,这个任二也不例外。

“嗯。”洛小鱼见他仓促之间可以把久不启用的暗室打理得温暖合宜,满意地点点头,“做得不错,你自去忙吧。”

“是!”任二给他倒了茶,出去了。

花寻之与沙师父也起了身,与洛小鱼见了礼。

洛小鱼脱下斗篷,问道:“他们娘俩睡了?”

“都睡了!”花寻之指指南面的密室。

洛小鱼喝几口热茶,散了寒气,与他们略聊几句,便道:“本世子先去看看他们。”

花寻之不愿意,却也无法阻拦,只好同意。

洛小鱼推门进去。

这是个小房间,石壁做墙,油灯亮着,昏黄的灯光让这个石头屋多了几分温馨。架子床的不远处摆着两个炭盆,炭是上好的银霜炭,没有烟气。掀开帷幔,花无尽从小溪背后抱着他,一大一小两张极为相似的脸离得很近,睡得都极为香甜。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先在小溪的左右脸蛋上各落一吻,然后亲上花无尽嫣红的小嘴,轻轻吮了两下,又贴了两下脸颊。这女人有些瘦了,颧骨比以往突出,五官显得更加立体,那种说不出的气度,总让她在女人中鹤立鸡群,比起他即将迎娶的林梦夕,花无尽更加让人印象深刻。

算了,没什么可比的,林梦夕没有资格跟他的花无尽比。此次她的炸药包,让他以最小的代价拿下福临,那些改良的弓箭,在杀林俊业时发挥了极大作用,光是这两样,便足以将她送上皇后的位置,不过,这些还要慢慢筹谋,日子还长着,他要先得到那个位置再说。

“你是我的福星,谢谢你。”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瓷白的脸,浓密挺翘的睫毛,手不由自主的抚了上去,光滑细腻的触觉让他爱不释手。

折腾一天,花无尽真的累了,如果她是普通人,此时绝对不会醒,只会当成一个春|梦,但她不是普通人,所以,在洛小鱼亲她的时候,她就醒了。

她没有动,维持着原本的呼吸节奏,放空大脑,淡化脸上忽视不了的触感。不能回应的感情,装聋作哑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那只带着老茧的手指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来回抚摸着,先是有些痒,继而又有些疼,就在花无尽觉得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洛小鱼把手拿开了,又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舔了一口,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花无尽睁开眼,看到他偷地雷似的一步步往前走,不免莞尔一笑,擦擦唇上的口水,松了口气。

她知道,他亲过来的时候,自己并不是很拒绝,甚至隐约有着期待。

洛小鱼的唇虽有些薄,但很软很润,每次亲上,她都会欲罢不能,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太主动,要拒绝一个妖孽,真的不太容易。

“我知道你醒了。”洛小鱼忽然转过身,他动作很大,罩甲的衣角飞扬着,美目闪闪发亮,促狭地一笑,像个毫无心机的大男孩一样,欢快地跑了回来。

花无尽错愕一下,只好坐起来,道:“世子,我真的很困,但你碰我,我又不得不醒,你还是让我继续睡吧,好不好?”

“不好,既然醒了就等下再睡。”洛小鱼把小溪挪到里面,盖好被子,用另一张被子把花无尽包裹严实,“你有孩子呢,不能着凉。”他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揽到怀里,一口亲了下来去。

洛小鱼情难自禁,又啄了两口,这才调理呼吸,把勃|发的欲|望通过内力清理干净。

“儿子怎么不喜欢我了?”他让花无尽往里面挪了挪,自己躺在床边上,拥住她,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

花无尽道:“因为你快要大婚了,孩子在前哨镇长大,不理解你所谓的三妻四妾,你多些耐心吧。”

洛小鱼无奈地说道:“你就不能骗骗他吗?”

花无尽断然拒绝,“不能!孩子也是人,要彼此尊重,再说了,总要接受现实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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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鱼,你必须认清一点,纵然你真的成了皇帝,成了华国的主宰,可你也主宰不了人心和感情。”

“你,是什么意思?”洛小鱼的声音有些凉,像忽然而来的北风一样,听到的人想打喷嚏。

花无尽心中一凛,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跟你说过,我不会给任何人当妾,也不会与人任何人共侍一夫。现在你未婚,我未嫁,我尚且能够接受与你的关系,如果你大婚了,休想再碰我一根汗毛。”

“你……好,走着瞧吧。”洛小鱼跳下床,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子。

门在被摔上的刹那,他用脚抵住了门板,轻轻把门合上,一回头,便对上了错愕的花寻之和沙师父。

洛小鱼微微一笑,立刻恢复了往常的不羁,道:“无尽说,她不会到我身边来,花先生,您说这像话吗?”

沙师父笑着摇摇头。

花寻之有些错愕,不知道如何接下这个话茬。女儿早说过不想做妾。虽然洛小鱼做得不地道,然而,一个儿子是他的,另一个已经在肚子里了,真的能拒绝吗?如果他将来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们拒绝得了吗?

洛小鱼也不逼他,重新落座,问了问小溪的情况,知道儿子聪明伶俐,学习和习武都进步飞快,洛小鱼心情好了不少。他让花寻之放心,花无尽与柯时铭的这点事,他很快就会解决。

洛小鱼心里不痛快,从别院出去后,在城里逛了好一会儿,夜半时分才回到落雁阁。

一进门,他就被等在门口的青卫叫住了,说洛之安、柯时铭以及洛之文、洛之易正在一楼大厅里等他。

紫娘就等在一侧,给他做了一个小心的眼色。

洛小鱼满不在乎地进去了。

洛之安等人坐在一个相当显眼的地方,桌子上摆着花酒和各式小点心,还有几盏冒着热气的燕窝,洛之易正在吃一碗糖蒸酥酪。

锦慧弹琴,锦艺舞蹈,锦蓉坐在洛之文身边,丰满的身子紧贴着他,洛之文毫不客气地把手探到她怀里……

柯时铭唇角挂着习惯性的笑容,看向洛小鱼的视线却有如一把把寒光凛凛的柳叶飞刀。

洛之安脸上薄怒未消,起身问道:“世子为何斩我两名青卫?”他连大哥都不叫了,也许不是薄怒那么简单。

松江上前一步,回道:“禀二公子,人是松江杀的,他们跟踪我家主子,杀无赦!”

柯时铭怒道:“真是笑话,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莫非你家主子走的路,我的人走不得?”

松江还要分辨,被洛小鱼拦下,他脱下斗篷扔给他,在洛之易旁边的座位上坐下,道:“你的人当然走得,只要不怕死就行。”

洛之安道:“世子,你太嚣张了,银面公子很了不起吗?”

“还行吧,至少柯先生在剑术和暗器上不是我的对手,是不是柯先生?”洛小鱼轻拍手中的宝石小剑,斜吊着嘴角,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柯时铭气得五内俱焚,但也只是唇角抽搐了两下,到底还是维持了良好的风度,“柯某在世子面前,的确甘拜下风,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青卫是王爷的兵,与世子并无恩怨,且家中都有老小,即便冲撞了世子,也罪不至死,柯某恳请世子网开一面。”

“柯先生口才不错。警告你,如果你认为他们罪不至死,下次就不要命令他们做多余的事,”洛小鱼笑着看了他一眼,“网开一面的人应该是你,与本世子何干?诸位还有正经事吗,没有的话,本世子可要睡觉去了。”

洛之安攥紧拳头,似乎再也克制不住怒火了,大声说道:“世子强占别人女人,杀害青卫,是不是太霸道了?”

“是啊是啊,真是太不讲理了,自己人都杀,还强占人家女人,太过分了。”

“没想到这么风姿无双的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天,你们说,那女人是不是得跟天仙一样?”

……

落雁阁居然来了不少客人,从一楼许多半开放的雅阁里探出头来,对洛小鱼评头品足,议论纷纷。

洛小鱼哈哈大笑,“二弟,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父王的计划才不过刚刚开始,日子早着呢。我的名声臭了对父王有什么好处?你确定这样针对我,父王会高兴?”

洛之安忽的也笑了,在洛小鱼对面坐下,“父王当然希望我们团结,但青卫以及百姓我们更得团结,所以,世子所谓的针对我是不认的。你因为一己之私放任属下制造惨案,已经死了将近二百人,难道还不够吗?”

洛小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果然,洛之安一摆手,有几个青卫用门板抬过来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四肢被砍断,下体处烂成一片,血腥味被温暖的空气一蒸,难闻得紧,很多看客都吐了出来。

洛小鱼收敛了笑意,挺直了高大的身躯,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两人是松江所杀不假,但我却可以对天发誓,剁人的不是松江,如果是他,本世子天地难容,断子绝孙!洛之安,你敢发誓这两个人的惨状不是你手下所为吗?”

“呵呵……”柯时铭讥讽的笑了出来,“如果发誓能解决问题,这天下可就太平多了,世子还是不要那么幼稚的好。”

“幼稚?也许吧,的确够幼稚的。”洛小鱼起了身,在两具尸首上仔细查探一番,又道,“本世子再说一次,人是我们杀的,但弄成这个样子的却是你们。柯时铭,栽赃这种事情做一次就好,多了就没意思了……所以,洛之安,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洛之安嗤之以鼻,拿起燕窝碗里的羹匙,舀起一勺,又放下了,勺子碰撞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世子,你作为银面公子亦正亦邪,手上的人命不少;作为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做出的那些蠢事哪一桩不是臭不可闻?林俊业就是为你而来,你敢说那二百条性命与你无干?世子敢承认青卫是松江所杀,却不敢承认把死人糟践成这样,为什么?不就是怕你与那二百条性命扯上关系吗?世子,你打下福临,又救了昌洲,捞的功劳不少了。你不满意父王把此地交我管辖,可以跟父王争取,又何必为一己之私,再次威胁昌洲人?”

洛小鱼“啪啪”鼓起掌来,“不错,栽赃得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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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鱼得承认,虽说松江仁慈惹下祸端,但他并非不知此事,说到底是他疏忽了,所以才让洛之安抓住机会,不过,与他的疏忽比起来,似乎洛之安犯的错误更大。

他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剑搭在肩头,擎起好看的剑眉,说道:“此二人确是松江所杀,关于这一点本世子没有意见。但他们为松江所剁,本世子却不能承认,他杀完人便跟本世子走了,又跟着本世子回来,根本没有那个时间。那么,本世子的问题来了,既然你们认定是他所为,证人证据何在?”

洛之安瞧了萧鑫一眼,萧鑫明白,去外面叫进来一个青卫。

青卫团团行了礼,挨个唱了喏。

松江歉意地看了洛小鱼一眼,道:“主子,他就是属下自作主张,留下一命,给柯先生带口讯的人。这个差事是属下没办好,请主子责罚。”

错了当然要罚,洛小鱼不置可否。

那青卫死里逃生,闻言却是狠狠一抖。

洛之安见他紧张,率先说道:“不要怕,你好好看清楚,是不是这个人。”他指着松江。

那青卫飞快地看了眼松江,怕怕吓吓地回道:“回二公子,正是他。”

洛小鱼走到他跟前,忽然从金玉其外的宝石剑鞘里抽出一把小剑,玩笑似的放在青卫咽喉上,小剑剑身如霜,寒气逼人,惹得围观者一阵惊呼。

“怎么,世子要灭口了吗?”洛之安问道。

那青卫又哆嗦了一下。

洛小鱼收回短剑,在空中挥了两下,“说不好啊,按照你的逻辑,本世子一向亦正亦邪,性格残暴,那三十七个都剁了,还在乎这一个吗?”

这个“吗”字余音未了,只见洛小鱼右手一抖,一道剑光在青卫的喉咙前疾速闪过,“锵啷”一声轻响,剑重新回到剑鞘之中。

“啊!”青卫后知后觉地大叫一声,捂住喉咙……过了几息,他拿下手掌,发现手中并无鲜血,这才腿一软,后退了几大步,惊恐地看着洛小鱼。他这才知道银面公子果然不凡,其眼力和力度是何等精妙,那剑尖堪堪掠过他的皮肉,他感到了一丝痛意和凉意,本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料只划破了外皮,连血都没有出。

看热闹的人哗啦一下便炸开了。

“神了,我以为他必死无疑。”

“可不是嘛,人美,剑法更美,这让我们一干凡人情何以堪呐。”

“不过走运罢了,根本就隔着好远呢,吹了什么吹!”

“吹你娘啊,那青卫也是有身手的,吓得捂脖子就是因为破皮了,这精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洛小鱼问那青卫:“你看好了,真的是他?”

那青卫面如金纸,咬牙点头:“的确是他。”

“锵啷!”剑又出鞘。

那青卫身子摇了一下,瞪大双眼,嘴巴也张得老大,显然已经惊恐之极。

“你当我不敢杀你吗?”洛小鱼慢慢地刺出小剑,抵在他的心脏之处,向左拧了一下,“胡同并不明亮,你如何能认得出来?”

那青卫急促地喘了两声,闭了闭眼睛,从袖口里取出一张带血的布帕,哆哆嗦嗦地递给洛小鱼,道:“就,就是他,虽然黑,但属下眼神一向不错,就是这个长相,还有这身衣服,他就是用这块布帕擦了他那把剑上的血迹。”

帕子边是白色的,如今几乎全部变成了黑红色,血腥味浓郁。

“你血口喷人!”洛小鱼忽然大喝一声,“既然是剁了人,如何一张帕子就擦得干净?”他再把小剑向右拧,剑尖刺破夹棉衣服扎进那青卫的皮肤之中,并且在再次右转的过程中继续深入。

剧痛让那青卫骇然失色,接连后退,发现自己失态,又赶紧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哭着说道:“世子爷,属下真的没有,就是他剁的,他的那把剑又窄又薄,属下看得一清二楚。”

洛之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与陡然变色的柯时铭对视一眼,正要说话。

但已经晚了,洛小鱼收回小剑,一把拔出松江的剑来,问道:“可是这一把?”

青卫瞧了一眼,“正,正是……”

其他青卫得到洛之安的暗示,开始进来清场。

“谁都不准走,看热闹不看完怎么能行呢?谁走杀谁!”洛小鱼一拍手,槐江和星海等人齐齐现身,拦住其他客人出门的几条退路。

“二弟,你大概没想到吧,松江今日佩戴的剑是这样的,精钢打造,又窄又薄,”他忽然弓步,长臂一展,长剑抖了个剑花,剑光在洛之安的发簪上掠过,“嚓”的一声轻响,发簪断裂,落在厚厚的地衣上。

洛之安的脸也白了。

洛小鱼满意地看了看刃口,把长剑交给松江,让松江拿给围观的众人观看。

松江走了一圈后,洛小鱼说道:“看到了吗,这样薄的刀剑,锐度虽好,但只要与坚硬的东西硬碰硬,便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有谁敢相信,这样薄的剑砍掉八根大骨头,而刃口却毫发无伤的?柯先生,你也算用剑大家了,你怎么看?”

柯时铭硬着头皮说道:“他换了剑。”

“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柯先生学问高深,想必深得其中精髓。”他走到一具尸首前,用剑尖挑开衣衫,在尸首的胸膛上再劈一刀。

众人哗然,有人甚至失声尖叫。

洛小鱼笑着说道:“虽说没有仵作,只要有眼睛便能看得出,这把剑造成的皮肉伤与这具尸首下体处的几道刀痕完全不同,完全是两种伤口,除了脖颈上的伤口,其他都是阔剑所为。诸位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脖颈上的伤口,是本世子手中这把剑造成的,是流过血的红色伤口,是人活着时的伤口,而其他部位的剑伤,却是白色的,如果有仵作在场,一定会告诉你们,人死后,血液凝固,不再出血,所以伤口与活人的伤有明显区别。”

“说的是啊,这样的事,我在一本话本上看过。”

“没错,我家有个奴婢从井里捞出来之后,仵作说是人是被杀死,不是淹死,当时也说过这个道理。”

“走吧走吧,这件事有意思了,我们呐,赶紧滚蛋为好,啥也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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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之安冷笑着说道:“先杀后剁,当然是这样的伤口。没人能证明松江一直跟你在一起,也就没人能证明松江后来没有换掉长剑,但有人可以证明松江杀了他们,剁了他们,结果显而易见。所以说,大哥虽然博学,但没有关键证人,便是说出花来,也不会改变事实。”

洛小鱼道:“事实就摆在那里,如果二弟非要掩耳盗铃,装作看不到,本世子还可以多请几个仵作来。不过,不管你如何耍赖,本世子都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即便你非要赖上本世子,也没什么用,本世子的人,谁都别想动。”他将剑扔给松江,又道,“要知道,本世子是亲王世子,母亲是南耀国公主,身份尊贵,不论哪个胆敢跟踪本世子,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洛小鱼冷冷地看了一眼柯时铭,“柯先生,要单打独斗,本世子随时奉陪,如果你执意让这些属下送死,就不是本世子的罪过了,”他用小剑点了点萧鑫和其他青卫,“你们的命握在二公子、柯统领和你们自己手里,与本世子无关。”

“好啦,本世子累了,要去休息。本世子等着这件事的后续发展,相信结果一定会很有意思。”他取出一张绢帕,擦净小剑剑尖上的一点血迹,收入剑鞘,搭在肩上,晃悠悠往楼上走去。

洛之安面色铁青,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柯时铭。

然而,柯时铭被洛小鱼激得火冒三丈,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暗示。

萧鑫倒是看明白了,他上前两步,大声说道:“记下所有人的名字、住址,若有人泄露此事,一经查实,定斩不赦。”

围观的人登时炸了营,有人问道:“要是世子爷自己将此事说出去怎么办?”

“就是!”

“世子爷不可能不说。”

萧鑫抽出腰刀,威胁道:“我不知道世子爷会不会说,但我知道你们若不配合,现在就要死了。”

围观的人们登时哑了,蔫蔫儿留下姓名地址,离开落雁阁。

等大堂中的人走光了,洛之文总算起了身,道:“二哥走吧,咱回去商议商议,看看怎么能消除影响,不然父王知道此事,定没咱的好果子吃。”他很清楚,虽说洛之安强行给自己找回颜面,但不好的影响已经有了。辽王尚在开疆扩土,儿子们却互相倾轧,这太丢人了。

洛之安此时没有了往日的风度,讥讽地说道:“你只管看你的热闹就好,有什么可商议的。”

“二哥这话说的,三弟脑子不好使,这样的事,便是有心,也帮不上忙的。”洛之文涎着脸为自己辩解,他虽然不想得罪洛小鱼,但洛之安的大腿还是要抱的,谁让他爹偏心呢?

洛之易虽然烂漫,但不是傻子,大言不惭地说道:“利害之局,见利必先思害。今天的事,二哥你太不谨慎了,大哥能装这么多年,肯定不简单啊,你怎能把他当傻子耍呢?”

洛之安怒火中烧,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闭嘴!”

洛之易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就闹了起来,“二哥你不讲道理,我哪里说的不对,凭什么打我?”

萧鑫尴尬地退出大堂,到外面去吹冷风。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操办的,松江杀了两名青卫后,活着的这个青卫找到了他,他又到南城花家找到柯时铭说明情况,两人一起找到洛之安。

洛之安便仓促之间想出了这么一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

但谁也想不到,洛小鱼不但武功高强,懂的东西也不少,反击漂亮至极,洛之安刚刚的强辩不过是死不认账罢了,并没什么用。

这样能干且有野心的两兄弟,只怕将来有的争了。

……

第二天上午,辽王的暗卫送来辽王口信,着令洛小鱼马上回许州。

洛之易与洛之安闹得不愉快,也随之启程。

自打洛小鱼离开昌洲以后,关于辽王世子与二公子之间的矛盾很快在昌洲和许州两地传开了,一方面说辽王世子残暴,另一方面说二公子为了世子之位要陷害辽王世子,两种流言在民间越演越烈,很快传到辽王的耳朵里。

辽王大发雷霆,立刻召回洛之安,赏了他两个巴掌。

洛之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名声有了瑕疵,洛小鱼却因此事在民间名声鹊起,不管是说他残暴,还是说他善于征战,都足以让老百姓记住他,并知道辽王世子并非草包。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洛小鱼离开昌洲之前,没有去看花无尽,只派暗卫通知任二好好照顾花家,不可出一点差错。

花家被困在城东别院,外面有个风吹草动就要进假山,头两天过得跟捉迷藏似的。小溪喜欢捉迷藏,喜欢这种紧张刺激,每次躲藏都觉得很有意思,笑得嘎嘎响。

柯时铭把城东和城西重点搜了几次,始终一无所获,花无尽一家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洛之安考虑到名声,只能让他偃旗息鼓,暗中查探。

城里虽说不再搜索,但对四个城门的控制始终很严。

任二说,花家一家四口都有画像,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出城的,都要经青卫仔细辨认,才能离开。

既是如此,花家便安心在别院里生活下来。

一家人除了沙师父外,都成了宅人,读书的读书,习武的习武,养胎的养胎,日子过得极为闲适。

花无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画一画图样。

嫁衣,西式小孩背背带(是西方国家用来背一周岁以下的孩子的),围裙套袖,西式窗帘,新型家具……凡是她能想到的,能拿来用的,都有所涉猎。

为了建立自己的品牌,她还用波斯猫为原型,设计了三只小猫作为商标。

她把这些图纸让能干的任二送到陶怡手里,让她看着绣娘把东西做了,等柯时铭离开昌洲,这个买卖便可以继续下去了。

伶俐的乐福托任二传来消息,说韩冬生去找她了,可以办差了。

花无尽又让任二派人捎了些银子过去,让韩冬生不要露面,等她日后安排。

腊八那天,任二过来禀告说,辽王派人传来口谕,说花无尽传授医技,救伤兵无数在先,又贡献弓箭图纸,提高军队战力在后,是于社稷有功之人,任何人不可自持身份,勉强其婚配,着柯时铭退回花无尽庚帖,解除婚约。

如此一来,这件事辽王妃那里,算是交代过去了,剩下的只是花无尽与柯时铭的私人恩怨了。#####还有人看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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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时铭按照辽王的意思,先回了许州,掌管许州青卫营。

回去的第二天,他便请来当初请来给花无尽提亲的官媒马媒婆,让她大张旗鼓地将花无尽的庚帖给住在落雁阁的洛小鱼送去。

马媒婆接到这个任务,在家哭了整整一夜。能当官媒的,都是头脑聪慧、舌灿莲花的伶俐人,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她想拒绝,但有杀人的刀逼着,她不得不去,而且还得赶在洛小鱼从落雁阁出来或者进去,恰好路过一楼大堂之际。

腊月初十的早上,马媒婆做了必死无疑的准备,穿了件端庄的酱色大衣裳,在两名青卫的护送下,到了落雁阁。

然而,她在门口冻了一天,也没看到洛小鱼的踪影。

一连等了三天,到第四天傍晚,洛小鱼才坐着马车到了落雁阁。

他穿着皮毛大氅,身材颀长,身后跟着八九个身穿黑色斗篷、腰挂宝剑的护卫,一行人乌压压地往落雁阁里面走。

马媒婆被这气势吓得胆寒,犹豫好一会儿,直到腰被青卫的刀顶疼了,才下定决心冲上去,争取赶在洛小鱼上楼之前拦住他。

两名青卫拦住门口的龟公,她独自进去,快步超过洛小鱼,迎面给他跪了下来,说道:“世子爷请留步,民女有东西交给世子爷。”

她这一声不大,效果却诡异的明显,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一般,嘈杂的大厅立刻安静了,所有人齐刷刷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洛小鱼美眸眨了眨,往大厅那边看过去,见柯时铭正端坐在大厅中央的桌子旁,与他对视一眼,举起酒杯,笑着一饮而尽。他再看看这位头上戴着宫花,脸上擦得雪白,眼中含泪的老女人,他似乎明白柯时铭打的什么主意了。

他微微一笑,伸出宝石剑鞘,道:“你是来送花无尽庚帖的吧,是该给本世子,她爹在离开昌洲时,曾把这件事托付于本世子,呈上来吧。”

马媒婆愣了一下,随即心头大喜,原来这位美人世子这么好说话,她立刻拿出庚帖,放到那把剑鞘上。

庚帖刚贴到剑鞘,洛小鱼手臂一抖,庚帖被高高扬起,“锵啷”一声,他把小剑拔了出来,挽了几个剑花,纸片便如雪花一般飘飘洒洒的飞得到处都是。

洛小鱼收起小剑,任凭雪花一般的纸屑落到他头上,身上,笑着对柯时铭说道:“花先生说,这张庚帖上的八字是假的,没有收回的必要,柯先生,辛苦你了。”

柯时铭的脸色沉了下来,起身勉强说道:“世子爷风姿天下无双,花娘子自甘为妾也是理所应当,何必如此矫饰呢?守拙肯请世子,世子纳花无尽为妾的时候定要通知守拙,守拙也好输得心服口服。”

洛小鱼此时已经上了楼梯,闻言又停了下来,却转头给了马媒婆一个灿烂的笑容,“本世子也谢谢你,松江看赏。”

言毕,他又上楼了,竟是理都未理柯时铭。

大厅里所有准备看洛小鱼笑话的人,都尴尬地看向柯时铭。

柯时铭捏紧了手中的柳叶飞刀,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造次,只能暗暗咬碎了几口银牙,和着血一起咽到了肚子里,这仇恨,越来越深了。

马媒婆被洛小鱼惊艳到了,呆愣愣出了落雁阁。从此,洛小鱼在她的如簧巧舌之下,成了许州第一美男,文治武功,天下无双。

然而,这件事在洛小鱼那里并不算完,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着人把花无尽与柯时铭的恩怨在昌洲各大酒楼茶馆大肆宣扬开来,给洛之安与柯时铭来了个釜底抽薪,如此一来,洛之安和柯时铭如果不想落一个欺负寡妇的名头,就只能命令青卫偃旗息鼓。

花无尽终于可以离开昌洲了,然而此时临近年关,天气寒冷,没有必要折腾到半月湖,便索性在洛小鱼的别院安心住了下来。

因为府衙被烧,府衙封存的户籍以及房产等资料全部被毁,所以,在官府重新登记的时候,花无尽让任二使了银子,重新办了户籍,一家人姓了她母亲的姓,崔姓,并且将未出生的孩子也报上去了,小名叫旦旦,并把南城房子直接放到她的新名字崔小草的名下——崔小草这个名字是花无尽随便取的,她死而复生,生命力跟小草一样顽强,倒也名符其实。

绣坊不声不响地重新开张了。

陶怡主持绣坊,韩冬生负责进货,乐福负责销售,绣坊的生意很快有了起色。

花无尽也没闲着,她觉得手里没人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考虑再三,终于决定建立自己的团队。

腊月二十,她用眉黛给自己化了个浓妆,打扮成别院管事妈妈的样子只身一人出了别院,坐船去了南城丁香巷。

铺子里出入的客人不少,有挑小孩背背带的,有挑套袖的,还有看衣裳的,东西价钱实惠,一般来说,客人进来便不会空手而归。

“客人来啦。”乐福好像又胖了,乐呵呵地招呼一声,“要什么您自己看,有什么需要你再问我。”这是花无尽教她的,让客人自己选,不要太热情,这样谁都自在。

“嗯,来了。”花无尽也笑眯眯地说道。

韩冬生正在柜台上算账,这声音他听得次数虽然不多,但那一夜死的人不少,所以,他印象太过深刻。

“您要什么?”他放下账簿,走了出来。

花无尽说道:“我家小姐听说你们这里的东西别致好看,让我来瞧瞧,看得上眼儿的都要。”

“哦,那去库房吧,库房的花色更多一些,便是定做也可以的。”韩冬生不动声色地建议道。

乐福也听出来了,她神色雀跃了一下,却没有上前。

好聪慧懂事的小姑娘,花无尽笑了,给乐福一个鼓励的眼神后,跟着韩冬生去了后院临时账房。

两人在院子里遇到了李妈妈。

这一阵子活儿不多,李妈妈胖了,她看到韩冬生带了生人进来立刻跟过来,道:“冬生小哥,主家不在,可不能什么客人都往院子里领啊。”

花无尽呵呵笑了起来,“李妈妈,你看看我是谁?”

“天,是小姐啊!”容貌虽看着不像,声音和身高还是认得的,李妈妈小跑过来,用衣襟擦擦手,扶着花无尽往前走,担忧的说道,“小姐月份还浅,怎么就出来了?”

花无尽拍拍她粗糙的大手,“李妈妈放心,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没那么娇贵。”陈济生来看过她几次,肯定的告诉她,只要安安稳稳的,孩子便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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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起进了账房,屋里有火炕,很暖和。

花无尽脱掉酱色的棉斗篷,放在椅背上。

刚一落座,韩冬生便跪下了,含着泪,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说道:“小的叩谢主子不杀之恩,葬母之恩,还有收留之恩。”

花无尽四平八稳地受了他的礼,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所以,我不问你是否衷心,只问你是否想出人头地。”

韩冬生清澈的眸子一亮,道:“主子,是不是能出人头地,小的听主子的。但小的相信,只要衷心,主子就一定能让小的出人头地。”

花无尽抚掌一笑:“说的好,你很不错!现在会算账了?”

“小的在小客栈里住的时候,跟掌柜的学了几手。”

“我果然没看错你,快起来说话。”

李妈妈便笑着上前,虚扶了一下,夸赞道:“小姐可是找了个得力的,这小哥儿可了不得,干活有心计,聪明着呢。小姐你先坐着,奴婢去烧些茶水来。”

花无尽让李妈妈去忙,自己取来笔墨纸砚,一边询问韩冬生的身世,一边画了张表格,将他的身世背景记录下来。

韩冬生祖辈都是昌洲人,家里曾经出过做官的,但后来没落了,祖父和父亲都是秀才,但都没能更进一步,靠给人代写书信、坐馆教书维持生计,父亲去世不久,母亲又重病,他不得不卖房救母,却也无力回天。

都说孝顺的人即便坏也坏不到哪去,花无尽觉得韩冬生可堪大用。

于是,她拿出特工训练计划,与他交代了来意。

韩冬生草草看完一遍,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主子,训练这些人做什么?”在他看来,便是守备营的士兵也没有经受过这等严苛的训练。

花无尽淡笑着说道:“走商,开铺子,查探信息,人身安全,在这样的乱世,每多一样技能,便多一分活下去的勇气,你说是不是?”

韩冬生闻言,深以为然,眼里闪过一丝狂热,又把几张纸细细看了一遍。

花无尽的整个计划就如何招人,在何处训练,怎样训练,短期目标,长期目标,人员管理等等都做了详尽的说明,这让韩冬生从心底佩服她,对花无尽的尊敬更上了一层,果然对自己的前程有了盼头。

他起了身,恭敬地打了一躬,“小的定不辱使命。”

花无尽把他的身世资料递给他,“人不论男女,可以多招,不好的就让他滚蛋。你把招来的人按照这张纸的模式做成档案,你留存。另外,这样的记录方式,对做账也有极大的帮助,你可以仔细想想,按照你的自己思维习惯做一个账目表格。”

韩冬生仔细看过,想了想再想,马上在另一张纸上试着画了一张,喜道:“主子英明,果然好用。”

花无尽耸了耸肩,脸皮极厚地把这赞美收下了,取出五百两银票,放在桌子上,“说不如做,这是银两,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等着看你的成果。”

“是!”韩冬生小心地折起那几张纸,收起银票,脸上终于有了十九岁男生应有的朝气和自信。

“小姐,陶小姐来了。”李妈妈拎着茶壶从外间进来。

“花姐姐,可是担心死我了,你没事儿吧。”李妈妈的茶没倒完,陶怡就小跑着进来了,冲到花无尽面前,仔细把她端详一番,“气色不错,胖了。”

“姐姐没事儿,你也不错,眉目舒展,一看就没什么愁事儿。”花无尽看得出来,陶怡是精心打扮过的,外面的缎面暗纹斗篷虽然低调,但里面的这件葱绿织锦皮袄绝不是市井中人可以穿的。

“穿得这么漂亮,肯定是你哥来过了吧。”花无尽肯定的说道。

陶怡得意地瞟了一眼韩冬生,道:“是啊,前天来的,给我送了不少东西,还有花姐姐你的呢,等下我让人给你拿去,宁妈妈宁妈妈。”她大声叫了起来。

这就是个听风是雨的主儿,花无尽也不拦她。

韩冬生不敢看陶怡,瞅着空儿与花无尽告退了。

他出去时,陶怡正好跟宁妈妈说完话,见他要走,自以为隐蔽地、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

花无尽看了个正着,感到陶怡似乎对韩冬生有点儿意思,不过,门不当户不对,且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她懒得管也管不了,便干脆装作没看见,喝了一口清香的热茶。

陶怡坐到韩冬生刚刚坐的位置上,叽叽喳喳地说起这些日子的事。

逃难的路上她已经见惯了生死,太平教的事儿对她影响不大,说来说去都是些小女人的琐事,还有陶毅带过来的消息。

辽王要攻打林州了,军队已经开拔,陶毅此番便是跟随大军顺路到此;洛小鱼与林梦夕的婚事定在二月十八,彩礼由辽王妃亲手置办,洛小鱼并没有插手;辽王妃重新给柯时铭做了媒,对象是比陶怡小了几个月的庶妹,听说柯家已经欣然同意了;陶毅也订了亲,未婚妻是许州知府的嫡次女。

说起这些婚事,陶怡有些黯然,“花姐姐,如果当时妹妹不任性,不去找小鱼哥哥,不毁了名声,也许我也可以嫁小鱼哥哥的,绝对轮不到那个假惺惺的林梦夕。”

花无尽肚子里怀着洛小鱼的孩子,听见这样的话还真是尴尬,但她不得不厚着脸皮说道:“陶妹妹,即便没有那些事,世子爷的妻子也不会是你,辽王妃不会让他娶任何一个陶家女儿的。”

“那倒也是,唉,算了,说这些做什么。”陶怡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花姐姐,韩冬生跟你签了卖身契?”

花无尽道:“是啊,他卖身葬母,并非是我逼良为娼哦!太平教占领昌洲后,他伙同其他人,想洗劫花家,是个胆儿大的主儿,不签卖身契,我怎么敢用呢?”

“啊!”陶怡吓了一跳,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觉着他挺好的呀。”

花无尽笑了笑,到底解释了一句:“他母亲没钱治病,当时铤而走险了。男人胆子大不是坏事,你可以看看那个。”她把韩冬生的资料递给陶怡,“是挺好的小伙子,头脑够用,勤快懂事,长得也清俊。”

陶怡仔细看了一遍,似乎放了心,神采重新飞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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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

花无尽午休过后,换上一身短褐,涂黑了脸,又去丁香巷。

一出院子,她就碰到花寻之,他正带着两个小的去书房读书。

花寻之见她又是一身出门的打扮,脸上便有了几分不悦,说道:“今儿小年,晚上还要祭灶,你身子重,又出去做什么?”

花无尽福了福,含笑说道:“爹,要过年了,无尽给丁香巷送点儿银子去,大家都过个好年,坐船去,走不了两步,一会儿就回来了,您不用惦记。”她怀孕三个月,肚子上还是一马平川,只要不跑不跳,真的不会什么影响。

花寻之皱起眉头,想了想,到底答应了。

花莫白和小溪眼巴巴地看着她,一个叫了声“娘”,一个叫了声“姐”。在别院憋了许久,他们极想出去逛逛。

花无尽便对花寻之说道:“爹,在院子里憋一个多月了,要不无尽带他们出去逛逛?”

花寻之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善解人意地答应了:“也好,注意安全。”他一甩袍袖,独自去了书房,如今他的左手越用越顺,这几天正在练习画画,没有两个孩子,他自己玩也随意些。

于是,花无尽给他二人重新装扮了一番,涂黑脸蛋,莫白做了小厮打扮,小溪则换上了粗布衣裳,这才出了门。

在埠头上船。

船行至东城城门附近时,莫白捅了捅正在心里盘算未来的花无尽,“哥,你看那人?”他用鼻尖示意她往城门方向看。

花无尽望过去,见城门处有一队豪华马车正鱼贯而入,洛小鱼骑着一匹长鬃飘扬、四蹄赛雪的黑色骏马,身穿红狐狸皮的大氅,在一干护卫和家丁中分外显眼。

他前面还有十几匹马,上面坐着的全部是衣着华贵光鲜的年轻权贵,看情形,像是大户人家合家出游,而且,从马车的款式上判断,这些人并非是一家。

“也许许州出事了吧。”花无尽轻声说道,在这种时候合家离开许州,除了战争,别无他事。如果辽王打下林州,下一步必定会全力攻打璋城,所以,太平教索性先下手为强了。

辽王打福临,太平教占了昌洲,这次也许是许州了吧……如果是这样,辽王应该已经有所准备了。

她正思忖着,见洛小鱼也望了过来,下意识避开视线。

小溪正忙着前面船上的鱼鹰,背对着洛小鱼,莫白早就谨慎地回过头来,所以,变成了年轻黑汉子的花无尽并没有引起洛小鱼的注意。

他只在船上扫了一眼,便打马继续向前走了。

船娘把手里的包子啃完,对船老大说道:“他爹,是林家的人,看来严家要热闹几天了,咱这几天多在这边停停,多挣几个,也好在年前给孩子们裁身新衣裳。”

林家,便是林梦夕家了。花无尽仔细看看,没看到马车的徽标,不知船娘如何辨认的,便问道:“那么多马车,嫂子怎知是林家?”

船娘用帕子擦了嘴上的油光,从炉子上取了热水,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操着不那么清楚的官话说道:“昌洲人都知道,林家与严家是姻亲,我们在这条水路上常来常往,看得多了,自然就晓得了。”

船老大将橹停下,也往城门处看了看,笑着说道:“听说世子爷和林家小姐的婚事近了,那林家小姐我们在船上见过一面,长得真标志,在昌洲城就没见过那么周正的小姐,世子爷好福气嘞。”

“你懂个什么哟,人家小姐也是你能议论的?”船娘用茶水假意泼了他一下,正要反驳,只听舱内有个大娘说道:“林小姐美不美老婆子不知道,但那世子可是个人物,长得跟仙人似的,指不定谁福气好呢。”

小溪仍然没有回头,却干脆利落地往江里“呸”了一声。

孩子小,失望也是暂时的,花无尽并不担心,她耸了耸肩,暗道,原来是护着媳妇家来的,倒也殷勤……

虽说她心里早有准备,但仍感觉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只好反复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

莫白轻哼一声,却又不忍心让姐姐伤心,垂下眸子,把厌恶盖在漂亮的桃花眼里。

到了丁香巷,舅甥俩自去自己房间玩了。

花无尽在账房里见了韩冬生,以及从本地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两个秦城年轻男子,和那晚偷袭花家不成,反倒被喂了毒药的三个。

秦城的两个,分别叫沈晓春和朱志刚,沈晓春十五岁,大眼浓眉,长相粗犷帅气,朱志刚十七岁,小眼睛,大腮帮,方下巴,两人眼神清亮,品德应该不错。

昌洲这三个花无尽有些印象,他们不算蠢,也不算不讲义气,只是没有经验和手段。

秦林生上过几天私塾,十八岁,长相斯文,家境十分贫寒;胡广有,就是个混混儿,母亲是绣娘,温饱没有问题;包富水跟胡广有差不多。

账房不大,五个人跪了一地。

花无尽正襟危坐,道:“该说的韩冬生想必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所以,咱们闲言少叙,我就五句话,干得好的按劳取酬,多干多得,干不好的滚蛋,若有背叛,定斩不饶。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五个人回答得异口同声。

花无尽满意地点点头,让几人下去了。

接下来,她给大家发了过节银子,又去陶怡家小坐一会儿,买上好些零嘴儿和小食便回别院了。

到家已是黄昏时分,任二张罗好祭灶的仪式,在大厨房的院子里堆上芝麻秸和松树枝,又将供了一年的灶君像请出神龛,连同扎好的纸马和草料,点火焚烧。

院子被火照得通明,别院里的人跪了一地,边烧边祷告: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皇进好言。

这是花无尽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煞有介事地过小年,如此隆重,让她感到又新奇又好笑。

“你这是在拿孩子开玩笑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花无尽身后响起,紧接着,她便腾空而起,竟然被人拎着站了起来。#####今儿有熊孩子捣蛋,就一更了,争取明天补上,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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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尽吓了一跳,她不过是乏了,稍稍蹲蹲而已,没那么娇气吧?不过,她是不会跟他计较的,有时候计较也是男女之间表达亲昵的一种方式,她与他要尽量保持泾渭分明。

“多谢世子爷,这种惊吓才更容易导致流产。”她礼貌地反驳,并稍加威胁。

洛小鱼把她放到地上,扶她站好,并顺便把衣服拉了拉,手在她腰部曲线上滑了一下,顺带着碰了碰弹性十足的翘臀,狡黠地笑着说道:“倒是本世子莽撞了,从善给她把把脉。”

花无尽被他占尽便宜,却顾忌着侍卫和陈济生,只能把火气吞到肚子里。

陈济生从一棵树的暗影下闪身出来,跟花无尽道声失礼,摸上她的脉搏,细细诊了一会儿,才笑着道:“花娘子身体康健,没什么问题。”他披着藏青色斗篷,脸颊重新丰满起来,笑容跟以往一样朴实,像邻家哥哥一样。

“多谢陈大夫。”对着陈济生,花无尽脸上勉强有了几分笑容。

光线有些昏暗,穿一袭酱色家居服的花无尽看起来比往常和煦得多,但陈济生觉得那只是表象,她越是客气,就越是疏离,他看到洛小鱼暧昧的动作了,此刻完全可以感觉到花娘子心中的愤怒。

陈济生压住复杂的心思,不敢多看花无尽,拱拱手,“在下举手之劳,花娘子莫要客气。”言罢,他默默退了回去。

孩子是健康的,洛小鱼脸上多了两分喜悦,脱下狐狸皮大氅,披在花无尽身上,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穿这么少,身边也不带着个人?”

“送灶王,这很有趣,便出来看看。”狐狸皮大氅很暖和,花无尽这才感到有些凉了,双手拉紧衣服,顺便闭紧了嘴,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了。

洛小鱼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态度,凑近了,在她耳边小声道:“你们那时候不过这个?”

热乎乎的口气喷进花无尽的耳朵眼里,说不出的痒,她心里极为别扭,便只“嗯”了一声,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洛小鱼皱了下眉,又舒展开了,长臂一伸,将她肩膀搂住,“走吧,这有什么好看的,我送你去用饭,”他的手在她肩膀处捏了捏,感觉都是骨头,不由得疑道,“不是说怀孕都会长胖吗,我瞧你怎么瘦了?任二说你基本上不吐,你是没好好吃饭,还是丁香巷牵扯的精力太多?”他似乎有些不满,一长串的话不喘息地问了出来。

“饮食、睡眠都正常,比怀小溪时幸福多了,并不是胖就是好的。”她还让任二买了好些核桃,每日都要吃许多水果蔬菜补充叶酸,绝对营养均衡,心情愉快。

“真的么?”洛小鱼不怎么相信,花无尽个性强,而他要娶妻,他担心她不会善待他强来的骨肉,至于她话里的钩子,他选择厚脸皮地听而不闻。

花无尽哂笑一声:“世子爷,虽然这个孩子来得不合我愿,但他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要太高看自己了。”

不要太高看自己,便不会因为自己而虐待孩子。洛小鱼虽然放心不少,但心里更不痛快了,抓着花无尽肩膀的手就多用了几分力量。

花无尽感觉自己要被老鹰袭击了,奋力挣扎一下,却没有挣脱。

洛小鱼瞧瞧周围,见他们正好走到花寻之所住院落的拐弯处,前面和左右都没有人,把手臂一收,利落地让她调转过来,带到怀里,狠狠地亲了下去,惩罚似的捉住她的唇瓣,大力吮吸。

花无尽拼命挣扎起来,掐、推、打、踢,下手极狠,却被他抓了双手,按在身后,再也动弹不得,腿虽能动,但洛小鱼根本不在意那点疼,她再折腾也是白费力气,没办法,她只能咬紧了牙关,拒绝他的舌头,于是双唇被他嘬得又疼又麻。

亲了好一会儿,洛小鱼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声音嘶哑地说道:“忍了一个多月了。好吃,本世子没吃够,怎么办?”他深深地看着她,眸光灿烂如星。

欺负不了林梦夕便来欺负我么?花无尽眼睛眯了眯,这话说出来便她是吃醋了,美的他!她平静地说道:“世子爷这是做什么,欺负一个孕妇很好玩吗……呜……”

她的话还没说完,洛小鱼的唇又落了下来,牙齿轻磕在一起,洛小鱼飞快地把舌头探了过来,在她口腔里扫荡一圈,赶在她发怒咬断他舌头之前,又退了出来,用舌尖舔了一下花无尽红肿的唇,戏谑着说道:“本世子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花无尽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松开我娘!”小溪忽然出现在拐角处,大喊一声,炮弹一般冲了过来,撞向洛小鱼。

洛小鱼见他来势凶猛,知道不可硬抗,赶紧将花无尽送到一旁,自己向后撤了半步,卸掉小溪的大力冲撞,抓住小家伙的肩膀,却被余力冲击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一米九左右的大个头摔倒,太过喜感,花无尽哈哈大笑,心中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小溪虽一击得手,却未能全身而退,被他抓到怀里,按住小身子,响亮地拍了一下,“臭小子,我是你爹!”说完,他也大笑起来,在这华国,能把他撞倒的人没有几个,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儿子的神力,他怎能不高兴?

“哼,我没有爹!”小溪挣脱出来,站到花无尽身边,牵住她的手,问道:“娘,他欺负你哪儿了?是不是咬伤你的嘴了,小溪帮你打回来!”他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到花无尽嘴唇与往常不同。

洛小鱼白皙的脸隐隐透出了红黑色,瞧向花无尽的眼神多了两分凉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花无尽:“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花无尽脱下大氅扔给他,拉着小溪往前走,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自己不想明白,她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不是我娘教的,你去给别人当爹吧,小溪不稀罕你。”小溪头也不回地说道。

洛小鱼站在原地,看着娘俩转了弯,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陈济生迈着四方步走上来,劝了一句:“公子,孩子小,莫要往心里去。”

任二带着几个下人拎着食盒过来了,赶紧打了一躬,正要唱诺,便听说洛小鱼问道:“这小子最近乖不乖?”

“小溪比一般的四岁孩子懂事得多,习武、习文都很用心。”说起小溪,任二眼里有了两分喜欢和欣赏。

“罢了,不说他了!”便是这奴才也觉得他这当爹的不合格吧,“我一个多月没来,详细说说城里的情况。”洛小鱼抬脚往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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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二知道洛小鱼心中不悦,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说道:“二公子为人谨慎,好贤名,在昌洲办了几件实事,若不是先前陷害主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只怕整个昌洲城的人都被他收买了;王家送了十万两银子,钱家五万两,股份答应得痛快,契约已经签了,态度很殷勤;知府的位子,听说二公子属意大昌县令毕捷毕大人,他为人精明,官声清正,但属下查到他曾谎报赋税,所以,现在他是主子的人了。”

洛小鱼容色稍缓,披上大氅,脚步亦从容几分,道:“这些事你做得不错,赏银五千……花娘子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心情如何?”

对花无尽,任二还是有几分敬佩的,“花娘子很善于控制情绪,所以,大多时候她心情都不错,饮食规律,每日适量运动,不娇气,不挑剔。二公子撤了四门的关卡后,她偶尔会去丁香巷,属下派人探过丁香巷,很安全,所以她的店铺重新做起来了。姜记家具行和田记纺织的生意都大有起色,属下以为,花娘子设计的家具和布料纹样,如果能开遍各大城市,利润绝对不少,尤其是家具和织造这两块。”

洛小鱼歪头想了想,略等了任二两步,等任二在他余光范围内时,他才说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就做,昌洲就不要参与了……”

他边走边完善心中的计划,走了好几步又道,“我们人手不足,织造让王家独做,家具他们两家张罗。无论织造还是家具,一出新花样,马上就有仿的闻风而至,所以,我们不开铺子,布料和家具都先做出一批,而后集中大卖,布料最多卖两次,等新花样出来,再如法炮制,所有生意我们要占五成。”

用花娘子的智慧发财,没花娘子的份么?跟在后面的陈济生实在忍不住,一脚踢飞脚下踩到的石块,石块滴溜溜飞出七八丈,撞到前面的墙上,发出“啪”的一声。

洛小鱼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从善在为花娘子鸣不平?”

陈济生没想到洛小鱼会这么敏感,把已到嘴边的、掩饰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了:“是有点儿。”他虽对洛小鱼羡慕嫉妒恨,心里却始终明白,人生不单有男女之情,也有兄弟之情,他跟洛小鱼认识十几年,不可能因为女人掰了。

洛小鱼哈哈干笑两声,自打花无尽怀孕,陈济生就一直心情不好。花无尽的魅力还真大呢。也许,他应该尽量减少他们接触,一旦弄得朋友反目、属下背叛就太失败了。

到了书房,已经有下人拢了炭盆,洛小鱼照例在躺椅上舒服的躺下了,陈济生在太师椅上落了座。

任二让人煮了白菜肉的饺子来,一干人忙着赶路,肚子正饿,都吃了个滚瓜肚圆。

等碗筷收拾下去,洛小鱼命任二去请花寻之,他要大婚,这件事瞒不了。为了让花无尽听话,需求得花寻之体谅,他必须好好解释一番。

陈济生用了饭,回医馆了,书房只余洛小鱼一人。

烛花噼啪的响着,精致的酸枝木家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笨重而又刻板,他细想想,果然是花无尽设计的那些更加简洁明快……唉,不省心的臭女人,一想到花无尽刚刚的疏离,洛小鱼就咬牙切齿,要不是他早就练就一副厚脸皮,只怕早待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舒服地打了个呵欠,自语道:“算了,如果你是一般的女人,本世子才不会把你放在心上呢……如果你是一般女人倒也好了,省得本世子患得患失了……”

“啪!”门忽然开了,桃江道:“禀主子,严家起火!”

“哦?”洛小鱼两步蹿出书房,足尖一点,上了房顶。

果然,严家火光冲天,像是主院烧着了,然而起火处却无人施救,不少人影晃动着,一阵阵喊杀声隐隐传来。

桃江道:“王妃和林姑娘都在严家,主子,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洛小鱼静静思索,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才讥讽地说道:“辽王极可能中计了!桃江去找任二,让他看好门户,我们过去。如果敌众我寡,辽王府女眷、林梦夕,不拘哪一个,只要被太平教所俘就杀。”

太平教?

桃江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之前他家主子就说过,太平教攻打许州有些托大了,即便许州城有内应,也有些违背常理,此举让人匪夷所思,现在看来果然应验了。

昌洲府衙被烧,所有户籍全失,太平教要安插人手,比许州容易多了。

他们虚晃一枪,把辽王府以及许州官员的家眷从许州赶出来,趁着落脚未稳,防卫比往日薄弱之时,寻找突破口,抓一些家眷回去,可羞辱,可打脸,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的确不错。这种卑鄙无耻的土匪作风,也只有太平教可以做得出来了。

任二去找花寻之时,花寻之正在内书房与孩子们画画,听任二一说,花寻之匆忙结束手里正画的小兔子,披上大衣裳,随他赶了过去。

两人并一个长随提着灯笼刚刚走出院子不远,便遇上了桃江,“花先生不必去了,严家出事,估计与太平教有关,请任二管家务必看好院子。”

任二吃了一惊,连声应诺。

桃江走了。

任二对花寻之说道:“先生先回去,在下去各处巡视巡视。”

“好!”花寻之心里突突跳了两下,转身回去了。

“什么人?”任二忽然大喝一声。

花无尽虽在屋子里,但把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当即扔下画笔,拿上门闩,带两个孩子出了书房——如果别院有事,最安全的当属假山密室,她要去那里。

“快回去!”走到天井的花寻之大声喊道。

“哈哈,你让她回哪里去?”七八个人身穿夜行衣的人忽然出现在房顶,又齐齐落地。

其中一个体形彪悍的男人借着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仔细打量花无尽,笑道:“原来洛小鱼把你们藏在这里了,小娘们,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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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三十左右岁,腰间挎着一把雁翎刀,长着一双斜吊着的眼,花无尽不会记错这把嗓子和这双眼,此人是眉山大当家屠洪。

二当家林俊业死于洛小鱼之手,三当家蔡应死在自己和陈济生手里,所以,他此来应该是报仇的。如果洛小鱼不能及时回来,只怕是有大|麻烦了。

沙师父吃过晚饭就回自己的院子了,在花园最东侧,离这里有些距离。任二有残疾,便是有武功,也不会太高。莫白和小溪习武半年,根基还未扎稳。花寻之那点儿微末手段只怕不敌山匪一招。

而对方有八人,她能拖住山匪,坚持到沙师父应援就已经是奇迹了,也许腹内的孩子可能要无缘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肚子,暗道,孩子,妈妈尽力,如果护不住你,你不要怪妈妈。

一阵阴冷的夜风吹过,吹得丁香树枝漱漱作响,花无尽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硬着头皮说道:“当然,眉山大当家威名赫赫,小女子记得十分清楚。”

“如此甚好,我屠洪就喜欢算明白爽快的账,这笔血仇咱今儿就结了吧……只是可惜了一个大美人儿,如果你肯伺候我们兄弟,老子就把帐算到那兔儿爷洛小鱼身上,留你一条命。”屠洪那双白眼多黑眼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花无尽,男人对女人的那点兴趣表露无遗。

花无尽想了想,“你若能放过我父亲他们……”

“闭嘴!”花寻之喝道,“你再多说一句,便不是我花寻之的女儿。大丈夫宁可站着生,不能跪着死,我们爷仨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用自己来换!”

花无尽还要再说,却见任二与长随被四个蒙面山匪拿刀逼着,也进了院子,暗道,如果他能想法子拖延一会儿,不管沙师父还是洛小鱼,只要能来一个,自己便能有活路。

果然,任二的想法与花无尽一样,他沉默片刻,说道:“大当家如果想要银钱,尽可以吩咐在下,在下有的是银子,不拘大当家要多少,买下这一院子人口的平安,如何?”

其他蒙面山匪闻言眼睛一亮,一同看向屠洪。

屠洪却捧腹大笑,拔出雁翎刀,一指任二,“好大的口气!老子与这小娘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今儿你就是拿出千万两银子,老子也不会放过这贱货。你若识时务,便奉上金银,老子可以给你个痛快,若不识时务,老子便让你不得好死,你觉得这比买卖如何?”

任二解下腰带,从中抽出一把软剑,不徐不疾地说道:“既然没有活路,好死歹死都是死,那就拼出个活路来吧。”话到这里,他忽然尖利地打了个唿哨。

花无尽见任二留有后手,心里定了定,把两个孩子推到身后,将袖子中那把洛小鱼留给小溪的短剑交给花寻之,轻声对他说道:“爹,请你护着两个孩子。”

“你……”花寻之接过短剑,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眉山大当家带这么多人来,说不得全家都会交代在这里,说那些废话何用?拼死一战,听天由命吧,他抽出利剑,果然与两个孩子站到了一起。

“动手!”屠洪叫了一声,率先拔刀杀向花无尽,其他七个人则包围了花寻之和两个小的。

花无尽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这种打法,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发挥的余地,登时吓得面无人色,将手中门闩狠狠砸向屠洪,屠洪闪身躲避,趁此机会,她转身双手齐挥,六把三棱镖急速飞出,攻向围攻花寻之的七个悍匪。

这六镖来得突然,距离又近,竟有两匪躲闪不及,当场毙命,两人完全避开,两人轻伤,而剩下的站在小溪身后的第七个山匪一刀劈向小溪。

那道刀光虽不甚明亮,却几乎闪瞎了花无尽的眼。

“小溪趴下!”花无尽大喝一声。

小溪反应很快,闻声卧倒。

这时候,花寻之的剑到了,“锵啷”一声,山匪的刀断了,“好剑,等会儿归我了。”那人握着半截断刀与另外四人再度围了上去。

花寻之虽被对方震得手臂发麻,但心中却不那么慌了。

就在花寻之拦住那把刀的时候,屠洪也到了,他一刀劈向花无尽后心,花无尽听见刀兵呼啸而至的风声,后面就像长了眼睛一样,身体向前一弯,躲过致命一击,顺势又抛出五把三棱镖。

这次,五名山匪有所准备,趁着招式没有用老,躲得躲,防的防,刀背磕上三棱镖,发出接连的撞击声,在这样黑暗的夜里,极为刺耳。

几乎是与此同时,小溪眼睛一瞪,大喝一声,一个健步上去,插进两个受伤的悍匪之间,右脚踢,左手捣,只听“咔嚓咔嚓”两声,那一声惨嚎两声,双双摔倒在地。

“小娘们死到临头了还顾着别人!”屠洪一脚踹在花无尽后腰上。

花无尽闷哼一声,飞出两丈之遥,身子狠狠砸到东厢的外墙,落地后,她感到肚子一痛,腿间便有了热乎乎的一片……

完了,孩子没了!花无尽先是懵了一下,又很快冷静下来,痛如刀绞的腹部让她更加清醒地看到现实,她真的没有时间为这个无缘的孩子伤悲哭泣,她得站起来,为了一家老小的生命站起来。

“娘!”

“无尽!”

“姐!”

小溪和莫白大叫一声,花寻之脑中一片空白,大概是本着死也要跟孩子们死在一起的想法,他下意识牵住两个小的往花无尽这边跑来。

“还愣着做什么,拦住他们!那孩子有古怪,各个击杀。”屠洪提醒被小溪吓呆的三个山匪,自己再次提刀逼向花无尽。

那三个山匪果然慎重起来,其中一个用脚踹了踹腿折的那个,“真是那小鬼踢的?”

“擦你娘,不是他踢的,我还能把腿站折了?是兄弟就赶紧上,弄死那小鬼,办完事好送兄弟去接骨,疼死了!”那人抱着腿嚎。

“天生神力,站远点儿,砍死他!”屠洪再次嘱咐。

三人齐齐举刀,一步步朝花寻之走过来。

花寻之横剑胸前,将两个孩子挡在身后,步步后退……

“爹,再撑撑,沙师父很快就到……”花无尽顾不得下身汹涌的鲜血,勉力站起来,扣紧手中的三棱镖,向花寻之靠拢,准备死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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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老夫来晚了!”沙师父神兵般从天而降,挡在花家爷仨前面,出手如风,挥出两记老拳,一个照面,便捣杀了两名山匪。

“给老子去死!”屠洪急了,一招金龙出洞,先撩后刺,往花无尽心窝刺了过去,“点子太硬,大家一起上。”

屠洪的话音将落,一个黑影从屋顶急急落下,口里骂道,“蠢货!”单手抄起堪堪躲过致命一刀的花无尽,向前疾驰两步,单脚点地,又上了房顶,又道,“替我挡住他,饶你不死!”

花无尽的精力都在屠洪身上,她刚刚觉察有人偷袭,便已被人一指戳在胸口大穴上,下半身便麻痹了,紧接着身子瞬间失重,眨眼间便到了房顶,“爹,火速离开这里,能走多远走多远,照顾好小溪、莫白和你自己,生意交给乐福和冬生。”她拼命嚎了一嗓子。

“娘……你放开我娘!”小溪尖叫着就要追上去。

沙师父夺过一把长刀,横扫连环劈,逼退围攻的其余悍匪,一把将他扯了回来,直接点了睡穴,扔给早已急得五内俱焚的花寻之,“看好他!”

屠洪对着那人逃走的方向“呸”了一声,似是气得不轻,气死风灯在呼啸的北风中摇摆着,狂乱的光影打到他的脸上,一阵黑一阵白,使他看起来如恶魔一般。

他与剩余的五匪汇在一处,咬牙切齿地说道:“放过那瘸子,拦住这老不死的。”他到底轻敌了,不但让一妇一孺折了他四个兄弟,而且还彻底毁了打好的算盘,大仇报不得,稍后回到教里,不但没有了功劳,便是性命也可能不保,他怎能不恨?

“好!”其余五匪倒也悍勇,并不畏死。

长随已死,任二身中两刀,此时也勉力凑到沙师父跟前,准备死拼。

六匪一起围了过来。

“这里交给我,花先生带孩子进屋吧。”沙师父对花寻之说道。

花寻之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绝望地再看一眼花无尽在地上留下的一滩鲜血,抱住小溪,抓住哭着要追上去的莫白,就近进了厢房。

他告诉自己,如果失去女儿已成必然,他就绝不能再失去儿子和外孙了。

插上门,花寻之一屁股坐到地上,心,疼得如刀绞一般。

“爹,姐姐怎么办,她会不会死?”莫白伏在他身上大哭。

花寻之搂紧了两个孩子,“不会,绝对不会!那人若想让你姐姐死,就不会带走她,一定是这样的。”他安慰儿子,却安慰不了自己,他心里清楚得很,女儿流产,此番被抓走不知会面临什么,一旦大出血,女儿刚刚留下的话便是遗言。

“爹,是不是儿子太笨了,是不是?”莫白呜咽着从花寻之身上起来,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又响又脆。

他这一下,让花寻之无地自容,撕心裂肺,他把儿子搂到怀里,“怎能是你的错呢?都是爹爹的错,是爹爹无能,要打也该爹爹。”

“爹……”爷俩抱头痛哭。

等爷俩哭够了,外面的打斗也结束了,除了风声和远处传来的呼喝声,整个别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莫白擦干眼泪,打开门,沙师父和任二管家都不在了,有几个家丁正在看着那两个折了腿的悍匪。

他提起一把带血的钢刀,冷静地数了一遍尸体,并仔细辨认,发现没有屠洪的尸体,不由得大失所望。

“屠洪呢?”他扬起了手中长刀,问其中一个悍匪。

“跑,跑了。”那山匪被莫白眼中暴烈的仇恨吓了一跳。

莫白追问:“跑到哪里去了?”

“刚刚那老家伙问过了……”

“快说!”莫白大喝。

“真真真,真的不知道,教主说弄回几个家眷去,尤其是洛小鱼的未婚妻,一得手就赶回璋城,这时候便是追也追不上了。”

“啊!”莫白乍然瞪大眼睛,高高举起的长刀猛地劈了下来……

“当啷”一声脆响,刀身震了一下,刀歪了,劈在悍匪的肩膀上,那悍匪本就吓得不轻,加上剧痛,直接昏了过去。

须臾,沙师父从房顶落了下来。

莫白扔了长刀,扑上去,抱住沙师父的大腿,哭着哀求道:“师父,你快去救救我姐姐吧。”

沙师父无奈地叹息一声,摸摸他红肿的脸颊,说道:“傻孩子,不是你的错,何必为难自己,杀人岂是那么好杀的,等你再大一点儿吧?师父已经出去找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他们有备而来,岂是那么容易找的。任二去找世子了,等他来了再行商议。你还小,这些事就交给大人解决吧。”

言罢,他点了莫白的穴道,抱起来,让花寻之抱上小溪,一道去了假山的密室。

任二已经着人在密室里生起了炭盆,冰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呛鼻子的炭气。

两人把舅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花寻之在床边坐下,说道:“沙师父,那些山匪全部留下了吗?”

“不曾全部留下,那为首之人甚为狡猾,让其余四人死战,自己带着一个跑了。”

“如此,这里我们呆不得了,小溪有神力的事泄露出去了,不如你带两个孩子去南耀吧。”

“难怪无尽会留下那句话,既是如此,这昌洲真的呆不得了,洛之文不会让小溪安然长大的。”沙师父踱了两步,道:“我们走,那你呢?”

是啊,我呢,我能做什么?花寻之忍住汹涌的泪意,“不论如何,我都得想办法找到无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孩子从小就苦,没享过什么福,我不能留下她一人。”他声音嘶哑,双目红肿,右手空荡荡的袖管无风自动。

沙师父沉思片刻,道:“把两个孩子托付我一人,你放心吗?无尽说过,让你照顾好孩子和生意,生意也就罢了,你把那些解药送去,关了铺子便是。可孩子还小,需要亲人。依老夫看来,找无尽的事,可以交给世子,你帮不上忙,不如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帮不上忙,这四个字刺得花寻之痛不欲生,他再也忍不住,两行浊泪从眼角倏然而下,咬牙说道:“世子,若非世子,无尽不会遭这么多的罪,先是害她未婚产子,被花家逐出家门,艰难度日五年。如今又逼着无尽怀了孩子,却又护不了她,若非他今日来此,无尽也不会有此一劫,她现在流了产,生死未卜,我好好的女儿都被他毁了,毁了啊!”

“流产了?”尽管沙师父已经有所准备,却还是吃了一惊,皱起长长的白眉,默了许久,还是拍着花寻之的肩膀说道:“罢了,这些话就不要说了,他若回来,只怕也要伤心,找无尽的事到底还要着落到他身上。”

“是啊……”花寻之疲惫地躺了下去,搂紧两个熟睡的孩子,喃喃说道:“尽管已经恨极,我却不得不指望着他去找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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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慢慢沉静下来,花寻之又累又乏,却毫无睡意,一双眼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顶棚,那里有一张破碎的蛛网,在慢慢蒸腾起来的暖气中微微飘荡,也许风再大一些,它就飘走了。

花寻之沉重的呼吸,让沙师父感到压抑。他不会安慰人,又不耐空等,只身出了密室,把石门开着放了一会儿烟气,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他关上门,跃上假山,眺望严家的方向。

严家的火势仍然凶猛,虽不再蔓延,却也救无可救,目力所及之处,不再有打斗的迹象,如果任二还没找到洛小鱼,便说明那边也有大事发生,洛小鱼此时已不在严家。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严家,如果不是注意到严家的祸事,他还想不起回这边看一看……如果不来,后果不堪设想。

“沙师父,听说辽王妃受伤,林家小姐,世子的未婚妻被劫,在下没找到世子。”任二瘸着腿走到假山下,他肩甲和手臂两处受伤,血还在流,棉衣湿了大半,又被冻上,硬邦邦的跟铠甲一样。

沙师父摇摇头,虽然洛小鱼确有苦衷,且并非故意,但他仍发自内心地替花无尽感到不值和惋惜,“这昌洲可还有其他安全的去处?”

“有……”

“谁受伤了?”一个声音传过来,打断任二的话。

不远处,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笼后,跟着一个小厮和神色有些紧张的陈济生。

“麻烦陈大夫,是在下。”任二说道。

陈济生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见任二脸色灰败,赶紧说道:“那赶紧吧,任管家的伤耽误不得。”

既然大夫说耽误不得,沙师父便把要问的话暂且咽回肚子里。

一行人进了最近的院子,在宴息间做了铺排,几个小厮在中央处腾出一块空地,架上一个简易手术床。

宴息间的贵妃榻上扔着一件粗布衣裳,如果不是改变身份和易容的需要,便是这别院的婢女也不会穿这等衣裳,那么这是花无尽的屋子吗?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陈济生眼尖地看到小几上有一摞画好的图纸,第一张便是家具的,那么这定是花无尽的房间了,可她人在哪儿,如果她在,任二怎么会拖着那么重的伤去找公子?陡然间,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花娘子呢,她还好吧?”

得济药房同时来了两拨人,一拨是别院派来的,一拨是严家,他本该亲自前往严家,把这里交给其他大夫的,却因担忧花无尽,先赶来这里,没想到果然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床架好了,任二管家已是强弩之末,虚弱地躺上去,道:“屠洪带人突然攻入,花娘子流产之后被太平教掳走,在下没有找到主子,只好回来等消息。”

“咣当”一声,陈济生手中药箱陡然落地,尽管地衣绵软,却也发出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地看向沙师父。

沙师父捻着蓬乱的胡须,长叹一声,道:“悍匪来了十四个人,老夫虽然只晚到片刻,却也无力回天。”

也就是说,花娘子现在生死未卜了!

陈济生面色惨白,勉强挪着步子,在椅子上坐下,颤声问道:“柯时铭那么找都没发现这里,屠洪如何找到的?”

任二闭上眼睛,虚弱地说道:“想是跟着主子来的,太平教融于民间,消息比青卫灵通也是有的。”

几个侍女抬了热水进来,有长随上前将任二的血衣剪开,露出两道狰狞的伤口来,鲜红的血还在欢快地流着,再不处理就麻烦了。

陈济生再心痛,也不能枉顾人命,他定定神,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器械,戴上口罩,又问:“可有活口?”

沙师父道:“有活口,已经问过,只说回璋城了。老夫在附近看了看,跟着血迹走了两三里地,便再无踪迹。”

‘跟着血迹走了两三里地’,这么冷的天,如果是大出血可如何是好?陈济生心中闷痛,头脑混沌,手上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做,清理伤口,缝合,速度比往常慢了不少。

沙师父心中也不好过,但他年岁大,经历的多了,总要以大局为重,“任管家,你说那另一处安全之地在哪儿,如果方便,我现在便带着他们爷仨去了,免得夜长梦多。”他收拾了花无尽留下的画稿,起了身。

“别院后面隔条胡同里,有间两进院子,院门外有棵极老的老槐树。“任二迷迷蒙蒙地说道,他出血太多,实在撑不住了。

“好!”沙师父拿上花无尽的手稿去了密室,叫上花寻之,把东西收拾干净,悄悄离开了别院。

陈济生勉力把任二的伤口缝好,叫人熬了参汤和以及清热解毒的药,立刻赶往严家。

严家内院外院都被烧了,再加上悍匪全力攻打,死伤甚多。

严家将花园的一座院子腾出来,在正房堂间临时搭了几张门板,供大夫们施为、救治。两边和厢房里都是伤者,足有三十余人,有的事烧伤,有的是砸伤,更多的是刀剑伤。

十几支儿臂粗的蜡烛将堂间照得雪亮,一挂染血的棉门帘子遮住了浓浓的血腥味和熟肉的焦糊味,四个大夫在同时忙碌着,伤者的呻|吟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叫骂声让陈济生清醒许多,他放下药箱,让人抬来伤者,开始忙碌起来——此刻,他手中握着几十个人的性命和几十个家庭的幸福,没有权利放纵自己的担心和心痛。

……

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伤口,陈济生走出空气污浊的房间,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清晨的风比夜里更加凛冽了,屁股下的冰凉让陈济生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地用双臂环抱自己,院落里成片的黑红色血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他调转身子,面对墙,不期然地想到:花娘子不知道怎样了,是不是还活着,那个坚定强悍的女子还真是命苦啊……

因为忙碌而是暂时忘却的恐惧倏然席卷心头,很快,他便觉得呼啸的北风穿过院墙,在他的眼里扔了许多细小的砂砾,惹得他泪意汹涌,却始终冲不走眼中的酸痛。

“从善,你也在?槐江挨了一刀,你快帮他看看。”洛小鱼终于来了,他风尘仆仆,仍穿着昨夜的那件狐狸皮大氅,火红的皮毛被一片片黑红的血迹覆盖,发髻松了,几缕乌黑的乱发垂下来,白皙的脸上有几片黑色的血迹,眼下一片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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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济生没有回头,即便他不能与洛小鱼抢花无尽,也抢不过,却仍控制不住对他的埋怨,一旦面对面,他怕再也掩饰不了他的心思,“公子,有件事需要你先听一下。就在你离开别院之后,花娘子流产,被屠洪的人掳走了,现在生死不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清清冷冷地欲盖弥彰,实则每一句每一字都饱含着愤怒和指责。

“什么,从善你转过来,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洛小鱼的耳朵嗡地一声响了起来,好像什么都听清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清,他下意识地捋了捋头发,掏了掏耳朵,又往前走了两步,紧挨着陈济生站下。

陈济生一字一句地小声说道:“从善在说,我们把屠洪引到了别院,花娘子被屠洪为首的十几名悍匪围攻,流产,而后被掳走了,任二带伤出来找你,却没找到。因为小溪的神力有曝露的可能,所以,沙师父带着花家爷仨连夜做了转移。公子,从善可说明白了?”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洛小鱼耳朵里的响声更大了,尖锐的声音几乎让他无法思考,心如擂鼓,脸上血色全无,他心里已然信了,然而嘴里却在固执地反驳,“跟我们去的?不可能!我们去的时候很小心!陈济生,你在撒谎,别以为本世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话音未落,单脚点地,如同大鸟一般往别院的方向掠去。

松江、桃江等人,也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过了河,刚到别院大门口,洛小鱼便碰到了骑马而来的洛之安,以及一群身着青色锦衣、腰挎雁翎刀的青卫。

“真巧,大哥怎么还没休息。”洛之安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亲卫,他也忙了一夜未睡,眼下的青色并不比洛小鱼少,但他好歹换了衣服,一袭绛紫色劲装外披玄色斗篷,倒也衬得他神采奕奕,“大哥的脸色很难看,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吧。林小姐还未过门,而且是在林家出的事,大哥不必太担心了,到时候林家知道怎么做的。”

“是吗?有那么难看吗?”洛小鱼认真地摸了摸脸,“唉,奔波一夜呢,怎么可能不难看……算了,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松江去敲门。”事已至此,他哪里不明白洛之安所为何来,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但他隐忍十几年,那张嬉笑怒骂的纨绔假面,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尽忠职守地牢牢挂在脸上,挡在他早已崩溃的那张面孔之前。

“是!”松江从后面上来,“嘭嘭”敲响大门。

“怎么,大哥也去这一家?”洛之安故作惊讶,“有消息说太平教昨夜就在此地,瑞和正要带青卫进去搜查,大哥不如回去等消息吧。”

“本世子也听说了,便来问一问线索,一起吧。”门开了,洛小鱼率先走了过去。

松江粗暴地推开门房,踹开大门,叫道:“叫你们老爷来,世子爷有话问他。”

门房是个身体结实的老人家,站稳后,又拦了过来,对洛小鱼作揖打躬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昨夜府里遭了匪,老爷被砍伤了,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洛之安并不急着进去,一摆手,命令青卫:“进去搜,看看还有没有可疑的人。”

青卫们鱼贯而入,虎狼一般地冲向别院各处。

洛之安这才疾步进入,走到洛小鱼身边,用余光注意着他,见他毫无惧色,不免心中暗自打鼓:到底来晚了,此行怕是一无所获了。

门房束着手,怕怕吓吓地看了洛小鱼一眼,与门房的另一个伙计说了一声,往二门跑去了。

洛小鱼便跟在他后面追了过去,洛之安紧随其后。

“大哥,你要去做什么?”洛之安的身高与洛小鱼相去甚远,洛小鱼走两步,他要走三步,急促的脚步与安步当车相比,略显滑稽。

洛小鱼居高临下地说道:“本世子当然要去看看这位主家醒没醒,如果醒了,正好问问太平教的事。”

一干人前后脚进了任二的院子,任二还在昏睡,高烧烧得满脸通红,三个炭盆,两床被子,他却还是缩在一起。

他是如此,无尽会如何?寒冷的冬夜,流血不止的下体,她该怎么熬过去,能不能熬过去……洛小鱼疼得肝胆俱裂,不敢再想,他闭了闭眼,藏起颤抖的双手,运行内力,平复身体的僵直和狂跳的心脏,过了好一会儿,才吩咐下去,让桃江去找陈济生过来。

不多时,所有青卫搜索完毕,果然一无所获。

洛之安有些失望,洛小鱼的儿子,而且是有南耀国血脉传承的儿子,天生神力,不管杀了,还是控制在手中,都是一步好棋。

他心有不甘,吩咐道:“把所有下人都带过来,挨个审问,务必查出蛛丝马迹。”

屠洪留下消息,花无尽一家四口都在这里,四口大活人,不是死物,下人们不可能不知道,审一审,总会有所收获。如果让洛小鱼亲耳听到他的人背叛他,出卖他的女人和儿子,是不是很有意思?

洛之安睨了洛小鱼一眼,眸中溢满期待。

然而,他的“媚眼”通通抛给了瞎子,洛小鱼什么反应都没有,他解下大氅,在罗汉床上坐下来,又躺了上去,闭上眼睛,道:“要审就去外面审,本世子又困又累,先眯一会儿。”

洛之安自以为好戏即将上演,却不料表错了情,不由得心头火气,道:“大哥还真宽心,林小姐还生死未卜呢。”

洛小鱼踢掉沾满鲜血的靴子,疲惫地说道:“你不是说林家很讲理,让本世子不要太担心吗?洛之安,既然不能心口如一,就不要总是装腔作势,没得让人恶心。”

“大哥……”

“滚出去!”洛小鱼暴喝一声。

桃江、星海和蓝湖逼了过来,“我们主子请你出去。”桃江不客气地说道。

“大胆!”洛之安的青卫不甘示弱,纷纷站到洛之安身边。

总算撑不住了,原形毕露了呢,洛之安满意地摆摆手,示意青卫稍安勿躁,“瑞和受教,大哥所言极是,瑞和出去审。”

少倾,所有仆人都被拘了来。

洛之安说道:“最近太平教在昌洲活动猖獗,今晨有人密报,说你家主子窝藏悍匪。现在,不拘是谁,只要报上来,就饶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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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之安话音一落,立刻有一名管事模样的男人上前打了一躬,说道:“这位官爷,小的有事禀告。”

洛之安微微颔首:“讲。”

管事的便道:“官爷,我们府里悍匪是没有的,只是遭了匪患,我们老爷的客人,华老爷的女儿被悍匪劫走了,所以客人带着儿孙连夜离开了我们府里。”

“姓华?他女儿被劫走了?”洛之安吓了一跳,花家到了昌洲新落了户籍,姓华,“她女儿是不是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

“回官爷,的确是的。”

洛之安高高地挑起了眉毛,那么,也就是说太平军要有会缝合术的军医,甚至会有那些弓弩了?从这一点上看,花无尽比林梦夕、陶五、花如锦以及严家嫡长女严青泓全部加起来都要值钱,难怪洛小鱼如此沮丧,便是他也觉得有些郁郁。

“他们是什么时候到你们府里做客的?”

“前些日子,就是搜查完太平教之后。”管事的坦然回答。

洛之安笑了笑,“你在撒谎!”花无尽在洛小鱼重新破城后突然消失,便再不见踪影。柯时铭亲自带人搜查多次,这个府里绝不会被他错过,但既然没找到,是果然如管事所说,花无尽一家是在搜查之后才来呢,还是说这里有隐蔽的藏身之所?

“来人呐,将这里重新搜查,给我一丈一丈的量。”

管事的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干脆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洛之安盯紧管事的表情,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不免有些恼火,便道:“来人啊,给我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管事的赶忙跪倒在地,求饶道:“官爷,小的说的都是实话,便是打死小的,小的也没办法说出没有的事啊,请官爷慈悲,饶命啊!”

他这一跪不要紧,后面的仆役都跪下了,七嘴八舌的,都说管事的说的都是实情,现场一片嘈杂,群情愤愤。

洛之安忽然意识到洛小鱼为何无动于衷了,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一来他可能有信心掌控这些仆役,二来,这些仆役并不知道真相,三来,花家一家真的已经离开了,第四,花无尽并没有犯法,对这些府里的人不需要隐瞒身份,人家是大大方方地来,也是大大方方地走。

也就是说,他被小溪可能是洛小鱼儿子的消息冲昏了头脑,想打洛小鱼的耳光不成,反被洛小鱼用现实甩了他狠狠的一耳光。

洛之安很快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热度。

“见过二公子。”陈济生来了,他规规矩矩地与洛之安打了招呼。

洛之安正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恼火,懒得与陈济生废话,摆摆手,让他进去了。

他有些骑虎难下了,场面摆到这儿,不做作一番显得他无能,真的继续审,又怕什么都问不出来,洛小鱼就在这里,一旦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就丢人丢大了,好不容易积累的名声便有了瑕疵,他要想一想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陈济生扫了眼一院子的仆役,暗道,英明神武、贤德温良的二公子以为自己抓到尚方宝剑了呢,他在唇边堆起一个讥讽的笑,迈着四方步进了正堂。

熬药、施针、冷敷,折腾了小一个时辰,任二的烧才稍稍降了下来。

“他什么时候能醒?”等得有些不耐的洛之安问道。由于小溪的下落太过重要,他到底没有放过那些仆役,让亲卫将所有仆役分批带下去,分别拷问,但所有口供都是一致的,便只能偃旗息鼓,让青卫扩大搜索范围。

“回二公子的话,他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还是问题,什么时候能醒,在下实在无法回答。”陈济生净了手,收拾好药箱,给任二的两个妾氏交代好医嘱,准备回得济药房。

“从善你留在这儿,务必保住他的命。”洛小鱼眯了一会儿,暗哑无光的脸上带着被压起来的沟壑,吩咐了这一句,起身就走。

“大哥,你去哪儿?花家一家就在这里失踪,你不问问?”洛之安有些着急,“如果花娘子落在太平教手里,无论是弓将还是缝合术,咱们都保不住了。”

洛小鱼并不隐瞒自己知道花无尽在这里失踪一事,冷冷问道:“你不是问了吗?可问出什么了?”

洛之安语塞。

洛小鱼哂笑一声:“那些肯定保不住了,你说应该怎么办?她们四人失踪后你也去找了,去追了,可有什么线索?”

严家起火之后,混乱伊始,林梦夕等四人就不见了,紧接着大批绿林人士杀到,青卫和辽王府的护卫陷入死战,直到洛小鱼赶到才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失踪了四个女人,洛小鱼以及其大批青卫搜索了以昌洲城为中心、方圆五十里的地方,却连个鬼影都没找到。

花无尽与那四人的情形明显是一样的,昨夜找不到,今天照旧束手无策。

为今之计,一是等,等太平教主动联系他,准备谈判,二是派大批青卫搜索全城,但太平教既然敢掳人,就必然有了万全之策,即便搜,也是竹篮打水。

洛之安道:“虽然没有线索,可是全城搜索还是要的,现在城门闭合,大部分青卫已经开始搜查,大哥等着消息就好。”

“那是你的职责所在,并不是本世子的。”洛小鱼一甩袍袖,出了房门。

洛之安哑口无言。

出了别院大门,洛小鱼一时有些混乱,站在台阶上,久久不知自己该去何处,下一步该做什么。

“松江,如果我不走,她可能就不会如此,对不对?”他沉默良久,忽然问道。

松江从未见过如此颓废的洛小鱼,那双清澈漂亮的眸子被鲜红的血丝覆盖,浓浓的哀色让他感到窒息,他感到眼睛一湿,忙低下头,道:“主子不能这么想,太平教无孔不入,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事。”

“是啊,太平教的确无孔不入,却也是我没有更加小心。”所以,苦心孤诣求来的孩子没了,花无尽生死不知,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赶去照看林梦夕和辽王妃了。

他不该去的,林梦夕是什么东西,而辽王妃早该死了!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后悔的滋味,蚀骨噬心,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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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到昨夜。

花无尽在喊出那一句遗言后,苏穆又点了她几处穴道,背着她走出约莫两三里地,他的下衣很快就被鲜血濡湿了。

苏穆先是被花无尽胸前柔软的两团弄得浑身燥热,心猿意马,被这黏腻冰冷的触感一激,所有的旖旎心思都没有了,只剩下冷,他将花无尽放下,脱下大氅,先解了她的哑穴,问道:“你伤在哪里?”

尽管听起来是关心的话,但花无尽从那双冰蓝的眼里没有感到一点温暖。

这是个更加可怕的人,她在心中默念一句。

仗着夜色昏沉,花无尽撒了个大谎:“在大腿上。”她赌苏穆不知道她怀孕,所以也不知道她流产,只要不知道她与洛小鱼的关系,她便可以更安全一些。

苏穆没有深究,也没好意思去看她的大腿,搜走她袖子里仅存的两把三棱镖,解开她的穴道,让她自己将两腿用大氅裹住,“不要耍花样,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花无尽耸了耸肩,他怕血迹留下记号,自己则怕虚弱的身体被寒冬冻坏,各取所需,正正好好。

她照着做了,苏穆卡着她的腋下把她拎起来,见地上果然不再有血迹,这才再次上路。

苏穆的轻功不错,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他在城西的一座石桥上停了下来,左右看看,直到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猫叫声,这才飞身而起,在三次起落之后,跃过高墙,进了一座占地颇广的院子。

“什么人?”有人在暗处闪身出来。

“我!走的既定路线,派人出去看看,检查一下有无掉落的血迹。”

“是!”暗处的人重新归于黑暗。

落脚地是很大一片梅林,白色的早梅已经开了,在这样的夜色中极为醒目,雪白的一片,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冲淡了萦绕在鼻尖的浓郁的血腥味儿。

大概是觉察到花无尽左右看的动作,苏穆把她向上托了托,道:“如果不想死,就不要有多余的想法,这里最起码有一百名弓手监视着。”

花无尽不置可否,继续打量目力所及的一切。

梅林看起来不算大,数着苏穆的步子,不过走了十丈左右,二人便出了林子。

林子边上有座院子,看进深大约两进。

苏穆一到,便有人从里面开了门,他长驱直入,将花无尽带到西厢房,上房的东次间和西次间的灯都亮着,人影晃动,东厢房的灯虽然也亮着,然而空无一人,也就是说,东厢房的人现在在外面。

西厢房很简陋,一张床,两张椅子,一张桌子,桌上燃着一只细蜡,虽没有炭盆,但西面墙有火炕,很温暖。

花无尽被苏穆丢在地上,没有了她的遮挡,苏穆那件宝蓝色衣裳上的那一大片沉暗的颜色便显得触目惊心。

跟随他进来的两个女婢惊叫一声,“苏爷,您受伤啦!”

苏穆唇角挂起轻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操起一口京腔说道:“不是我,是她,花娘子,给她准备衣物、洗澡水,以及金疮药,不要慢待了。”

尽管他表情疏离,却也引得两个婢女娇羞无限,双双蹲身应是。

苏穆点了点花无尽:“你可以跑,我也可以杀。这里不会比落石峡更容易,如果你不怕死,尽可以试试。”

地是青砖铺的,很凉,花无尽剥开被冻住的大氅,站了起来,坦然直视那双蓝得寡淡的眼睛,道:“苏爷尽管放心,每一个有儿子的母亲的都很怕死。”

……

苏穆走后不久,两个婢女送来热水,两人都是练家子,双手各拎一桶,一滴不洒,也丝毫不见费力。

澡盆很快满了,屋子里弥漫着热腾腾的水蒸气,其中一个容色寻常的婢女说道:“花娘子,婢子奴衣,水准备好了,新衣裳,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放在这里,如果需要帮忙可以叫婢子。”

“那么客气作甚,阶下囚罢了。”另一个婢女是个美人,语气很冲,脾气不小。

花无尽与那名叫奴衣的婢女拱手一礼,道:“多谢,我是粗人,自己打理便好。”她看了眼棉布,不够多,便道,“我来了月事,能不能再拿一些干净的布和棉花来?”

奴衣道:“可以,花娘子先洗,等下婢子送过来。”

两个女婢出去了,听到门在外面上锁的声音,花无尽松了口气。

她勉强把自己挪到屏风后面,在春凳上坐了下来,脱掉短靴,松开袜子,一团模糊的血肉便从裤管里掉了下来,她用手接住,那是小小的一团,不到三寸,仔细辨认,还能看得到头部和四肢……

花无尽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帕,小心翼翼地把他包裹起来,柔声说道:“是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有缘,你再回来找妈妈好吗?”空荡荡的室内,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冷风,激得花无尽打了个寒颤,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她用袖子抹了泪,把丝帕捧到胸口,像抱一个新生婴儿那般抱了抱,再从亵衣上撕下一大块干净的布,在丝帕外又包了一层,放在春凳上。

她在墙边上找到一块松动的地砖,用铜发簪撬出来,掏出一些土,把她的骨血放进去,再用土盖上一层,重新把砖放上去。

“宝贝,有朝一日,妈妈会亲自为你报仇,到那时,妈妈一定把你接走。”花无尽在青砖上摩挲了一会儿,用发簪刻上十字,再用土做旧,多余的土用衣服擦起来,撒到与床挨着的墙边上,均匀铺好。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裳,花无尽拿着被子,坐到热乎乎的火墙上时,她才感觉到身体的疲累和虚弱。

虽然没有大出血,也没有生命危险,但这一路的冰冷也会给她的身体造成莫大的麻烦,只能挽回一些算一些了。

烛火摇曳着,除了偶尔爆裂的灯花,屋子里一片沉寂,静得可以听到东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以及上房隐约的抽泣声。

不只是一个人在哭,已经困顿的花无尽打起几分精神,难道苏穆还劫持了旁人?会是谁?

这个疑问,花无尽在第二天中午得到了答案。

她被奴衣客气地请出西厢,一出门便见到了久违的花如锦、陶五小姐、林梦夕,还有一个素不相识的知性美人。

“是你?”陶五尖声叫道,她很惊讶。

“闭嘴!”美貌婢子断喝一声,扬起素手朝陶五走去,看情形像是要给她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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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等在外面,奴儿莫要耽搁,快些带她们出去。”奴衣皱着眉毛说道。

奴儿不耐烦应了一声,“知道了,要你啰嗦。”她收起巴掌,食指在陶五额头使劲戳了戳,“暂且饶你一次,都跟我走吧。”她语气又柔和了,小幅度扭着腰胯走在前面。

花如锦惊恐地看了花无尽一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小碎步跟上去。

花无尽用手暖着腹部,走在花如锦身后,余光注意到从西厢里出来一个婆子,抱着自己换下来的义务直接去了小厨房……待她走出院子,北风便把一股浓烈且难闻的燃烧气味吹了过来,里面有桐油的味道,她猜想,苏穆大概得到消息,有人要来搜查了。

那么,能不能留下一些痕迹呢?花无尽看看两个拿着扫帚正准备清扫的小厮,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苏穆带着两个年轻的剑客站在门外,他穿着一袭烟色的长衫,太阳从斜后方照下来,打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因为眉基高耸,遮住日光,眼珠在凹陷的眼眶内变成深蓝色,他把浅淡的笑挂在唇角,严厉的视线在花无尽身上一扫而过。

“见过苏爷!”奴儿雀跃着奔了过去,在他一丈远的地方又停下来,望着苏穆的眼神,像一只刚刚被踢过一脚的贵宾犬一样,有些惧怕主人,又无比希望主人能抱抱她亲亲她。

“房间里都收拾好了吗?”苏爷问道。

奴儿没有回答,捏着丝帕,回头瞥了眼奴衣。

奴衣苦笑,上前蹲身一礼,回道:“禀苏爷,上房收拾妥了,西厢房还在收拾,马上就好,该烧的烧了,该藏的藏了,地砖正在擦,狗不理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撒。”

“你做得很好。”苏爷颔首,抬起右手,用食指指了指花无尽五人,“把哑穴点了。”

两个剑客健步上前,挨个点了花无尽五人的穴道,奴衣则拿出准备好的厚布条,将她们的眼睛蒙了个严严实实。

视觉消失后,嗅觉和听觉变得敏锐起来,花无尽手里被塞了一条粗糙的草绳。

“跟着绳子走!”一个声音沙哑的剑客说道。

绳子带着花无尽转了个弯儿,向北,往梅林的方向走了,她数了四十二步,绳子带着她转了十圈,再往西走二十五步,停住,前面传来机关的咔嚓声,一行人鱼贯而入,往下走了三十三个台阶,便到了地方。

这里应该是个不大的地穴,没有风,没有回音,温度比外面高不少。

她走在最后,因为腿疼走不快,冷不防被剑客推搡了一把,摔在洞穴的墙壁上,她赶紧扶住墙壁,稳住身体,的确是地穴,或者说地窖,墙壁是黏土,还有些潮湿。

一声刀剑出鞘的嗡鸣,有剑客拔出长剑,说道:“等会儿会有青卫过来搜查,你们都不要动,只要动了,这把长剑就会先动了你们,懂了吗?”

五女口不能言,齐齐点头。

过了很长时间,上面隐约传来狗吠和青卫的呼喝声,然而不到盏茶的功夫,上面便重新安静下来。

花无尽这才知道,原来奴衣说的‘狗不理’,便是让狗闻不到应该闻到的气味,如果是这样,洛小鱼找到她们的可能性真的不大。

如果他们找不到,苏穆下一步会做什么呢?这里面最值钱的是陶五,她可以用来要挟陶善,但陶善儿女众多,他未必不肯牺牲。林梦夕是南方大儒林敬梓的孙女,不单在许州有影响力,便是在整个华国也是地位超然,她与花如锦这一妻一妾不但可以羞辱洛小鱼,还可以要挟辽王?或者,辽王手里有他想要的人?

没有相关的事实佐证,花无尽停止猜想,又开始想儿子,不知道他们逃了没有,逃到哪里了……她挠心抓肺地琢磨一会儿,不期然的,又想起刚刚失去的那个孩子,那个被她藏在青砖下的小小肉团,心脏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一样,泪水很快浸湿了眼前的棉布……

虽说青卫走了,但洞穴里始终保持着安静,几道或粗重或平稳的呼吸使洞穴里的空气变得污浊起来。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了,就在花无尽的双腿变得越来越绵软,并且不停颤抖的时候,苏穆才带他们离开地下洞穴,回到之前的那个院子。

三天后,始终一无所获的洛之安,命令开启昌洲城城门,整座城市开始实行外松内紧的管理模式,四个城门控制得尤其严密,所有出城车辆,都要经过极其严密的检查,便是棺材,也要打开看过才能离开昌洲。

而此时,太平军陈兵许州以北,然而,却构不成大兵压境,许州守备营的官兵在许州城外与其隔河对望,青卫对许州的管理几乎到了谈‘青’色变的地步。

陶善继续往林州进发。

在花无尽等被抓走的第四天,辽王收到陶善拿下林州的消息,这是一个他等待已久的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拥兵自立了。

他立即请来蒋老先生,与之商议下一步事宜。

书房里,两人谈兴正起,门被叩响了,暗卫进来,送来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件,信封上署名苏穆。

辽王打开信封,抽出一张印着兰花暗纹的花笺,一字一句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递给蒋老先生,“先生瞧瞧,这位苏教主文采斐然,做事亦是出人意表呢,他要求用林家小姐他们交换世子在福临城俘虏的守将。”说到这里,他招手叫来暗卫,“去把柯时铭叫来!”

蒋老先生的眼睛有些花了,他把信纸拿得老远,眯着眼,看了几眼,说道:“的确不错,这一手飞白,写得着实好,文字平和中暗藏机锋,字字珠玑,当真是个胸有丘壑之人。”他放下信纸,想了想,又道,“看来青卫中有太平教的人,否则,他何以知道福临守备简一重至今闭口不言呢?三个贵女身份都不低,便是花如锦也不能轻忽,我们现在还用得到魏家的人,王爷打算怎么办?”

辽王拧紧眉头,起身踱了两步,“苏穆之所以想交换回去,定是因为简一重掌握太平教不被我们所知的秘密,但那四个是必须找回来的,不然,一旦伤了他们的心就难以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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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王黄袍加身在即,却被苏穆狠狠摆了一道,他不是不生气的,如果可以,他宁要杀了四女,也不愿对苏穆妥协。

然而,林大儒可以号令南方儒生,严大家足以影响昌洲和许州两地才子,魏家在军中影响极大,掌握重兵的陶善更不必说,为了不横生枝节,辽王宁可放了简一重,放弃唾手可得的太平教情报,也不能让她们出事。

王爷都站起来了,蒋老先生也坐不下了,他起了身,说道:“所以,王爷要放了简一重吗?”

“放是肯定要放的,但不能苏穆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定的两天时间不够,我们得想办法拖延几天,用极刑,务必问出些真材实料来。”辽王咬牙说道。

蒋老先生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苏穆没有提到花娘子,想必是不想放回来的,只怕太平军的军医也要使用缝合术了。我们回信,要求他连同花娘子一并放回,信件一去一回,最少能争取两天时间,趁此机会,派能人跟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

“也好!就用这个法子。”辽王赞同,“本王并不担心缝合术,便是新型弓箭泄露出去也不打紧,这些都是必然的事,迟一些,早一些,决定不了战局。本王现在更想知道太平教的情报,他们对本王了如指掌,而本王对他们却还是雾里看花,这如何使得?”

他话音降落,外面通传,柯时铭到了。

“怎么来得如此快?”辽王奇道,他在书案后重新坐下,“先生安坐。”

蒋老先生拱手谢过,仍旧坐了半个屁股,担忧地说道:“想来他也收到了苏穆的书信。”

柯时铭进得门来,给辽王和蒋先生各行一礼,道:“启禀王爷,下官收到太平教反贼一封信。”他恭敬地将信呈了上来,“不单属下收到了,城中鼓楼处,一早有人贴了告示,王爷请过目。”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铺开,“王爷,此告示末尾是这样的,从即日起,简一重每多一道伤,吾便杀一人,如确认完好,定将四女完璧归赵……如此一来,下官便是用刑也不行了,而且更为严重的是,简一重已经知道这个消息,这显然说明青卫内部有太平教的人,下官就是立即着手整顿青卫,却也需要时日……”

“咚咚!”门又被敲响了。

“父王,明溪进来了!”洛小鱼也拿着一张信笺匆匆而来,打断柯时铭的话,几步走到辽王书案边,正要把信递给辽王,却看到书案上有张印着兰花的花笺,上面的字迹与他手中信纸上的是一样的,他愣住了,吃惊的问道,“父王也收到信了?”再看柯时铭手里的信纸以及书案上的大毛边纸,他勉强笑了笑,“原来都是苏穆的信,这位苏才子倒也不嫌麻烦。”

一来羞辱洛小鱼,二来提醒柯时铭不要用刑,三来让辽王做出决策,第四让老百姓共同监督,以免辽王不顾及百姓生死,苏穆真的是面面俱到,算无遗策了。

“都坐下说吧。”自打洛小鱼银面公子的身份曝光后,辽王对他客气不少,而且防备更多,只要洛小鱼来书房,辽王身后必定有两名暗卫一同伺候。

“谢父王。”洛小鱼嘴里说着,却没有立刻就坐,而是将三封信和那张告示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了任何一张都没有提及花无尽,他极力克制住失望的心绪,强作若无其事,在柯时铭的上首坐下了。

柯时铭用袖子遮住嘴角,咳嗽一声,掩住唇角的笑意,自打从洛之安那里收到花无尽被掳的消息,他的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如今看到洛小鱼穿着皱巴巴的惨绿棉袍,面色昏暗,眼底血丝浓厚,面容憔悴,他更是开心。未婚妻、小妾和外室姘头齐齐被抓,绿帽子一顶又一顶,于男人来说,这不啻于天大的笑话,他怎能不高兴呢?如果有时间,他要找萧鑫喝上一杯,好好庆贺一下。

柯时铭如何想如何看,洛小鱼并不在意,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花无尽身上。在昌洲找了整整三天,一无所获,他只能回到辽王这里等消息,如今等到消息了,苏穆却根本没提她,他此时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如果说,林梦夕等四人是苏穆用来与辽王讨价还价的,那么花无尽便是他要留为己用的。如此看来,她应该是安全的,即便辽王对简一重有所动作,不满足苏穆的要求,林梦夕她们都死了,她也不会有事。对,她一定会没事的,苏穆若想要用她,一定会给她找大夫的,那么多女人流产不都活下来了吗,花无尽能死而复生,怎么就不能挺过这个小小的关卡呢?她一定能的!

洛小鱼再次成功地说服自己,打起精神听蒋老先生说话。

“……老朽以为,简一重或者在太平教身份不低,或者掌握其他州府太平教的骨干人物,但王爷说得对,大事在即,不宜在此时节外生枝。枉顾四女的性命,将会将我们陷于被动,所以,柯统领对简一重的讯问要重新考虑,看看是不是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让简一重就范。”

“父王,我们不能凉了她们几家的心,先放人吧,至于太平教的情报交给儿子去查好了。”洛小鱼说道,只要放回花如锦,他就知道花无尽到底如何了,现在到底好不好。

“不过两个女人而已,瞧你那点儿出息。”辽王呵斥他一句,“我们先不慌,拖个几天,柯统领有没有好的刑讯方法?”

柯时铭站起身,斟酌着答道:“法子倒是有,只是不知能否奏效。简一重是孤儿,除了几个侍妾,没有可以要挟的亲人,如今已经用了不少重刑,他都挺过来了,这人不一般。”

孤儿?

“孤儿?”

洛小鱼在心里划了个问号,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垂下眼皮,挡住精明的目光,而蒋老先生却惊诧地问出声来,两人似乎想到了一起。

果然,蒋老先生问道:“不知军中这样的孤儿多不多。”

辽王也不笨,登时了悟,“只怕军中和青卫都不少,但不能说只要是孤儿便是太平教的人,从南到北的逃难路上,留下的孤家寡人不是少数。”

柯时铭瞄了洛小鱼一眼,见他没有因孤儿二字而变色,以为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心中对他又多了几分鄙夷,道:“如果孤儿的身份是个疑点,青卫便可以稍稍净化一下。另外,按照蒋老先生的思路,将来腾出手,可以派青卫去查一查华国其他州府,估计一下有多少州府被太平教实际控制着。”

辽王道:“守拙能想到此处甚好,青卫暂且不要大动,你回去后,先着手建立一支亲卫,机密事宜由亲卫来做,简一重的事,从现在开始,由你亲自审讯,不要再假手他人,现在你说说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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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尽被苏穆掳来的第八天是大年夜。

这一天阳光很好,花无尽身下的血终于止住了,这说明子宫里胎盘脱落干净,她放下一颗悬了许久的心,与奴衣要了热水,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

傍晚时,梅林外的街道上响起了噼里啪啦地鞭炮声,清冷的空气中飘来的几缕硫磺味,便是花无尽心中的年味儿了——她从未想到过,自己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竟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花无尽对着那块砖头出神很久,直到奴儿打开厢房的门,她才恢复平常的样子。

“今儿大年夜,苏爷说,你们几个在上房堂间一起用饭。”奴儿今天的打扮比以往更用心,茜红色的掐腰小袄和墨绿色的十二幅长裙衬得她袅娜动人、弱柳扶风,胸前的高耸处十足诱人。

“好。”花无尽应了,虽然不想去,但她别无选择。

堂屋很简陋,除了一张桌子,五张凳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桌子上摆着粗瓷蓝边儿盘碗,以及粗糙的竹筷子。

菜色倒是不少,盐水鸭,清炖蟹粉狮子头,肉骨头,黄焖栗子鸡,酱肉,水晶肴蹄,碧螺虾仁,莼菜银鱼汤,油焖冬笋,还有一大盘正冒着热气的饺子。

虽然这些都是南方一带的名菜,但厨娘做得不好,色、香、味三样,哪样都没占上,而且肉骨头凉了,白白的脂肪油浮在上面,让人大倒胃口。

不过,对于花无尽而言,有的吃就吃,保证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你坐这儿。”奴儿给她指定了坐北朝南的位置。

按说圆桌是没有主次之分的,但花无尽始终觉得奴儿对她们几个不怀好意,也许这位婢女在某个大户人家留下过深刻的烙印,所以她厌憎每一个大家小姐。

她就近坐在南边的位置上,客气地推辞:“谢谢奴儿姐姐,我坐这里就好。”

奴儿把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脚下一错,便到了花无尽面前,手一扬便扇了下来。

“奴儿姐姐为什么打人?”花无尽抬手迎上,两掌相遇,发出一声脆响。

“老女人,我让你坐哪就坐哪儿,哪来那么多废话?”奴儿恼羞成怒,右手顺势抓住花无尽的手臂将她拎了起来。

花无尽的左手顺手操起一把竹筷子,出手如风,猛地向奴儿的眼睛招呼过去。

奴儿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迅疾,来不及躲避,惊叫一声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她才发现,筷子在距离她的眼睛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住了,她惊魂未定,忘记自己还在扯着花无尽的手臂,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花无尽。

傻叉!花无尽眼里闪过鄙夷,扔下筷子,拍开奴儿的手,重新坐下,说道:“老女人?我过了年二十一,你比我年轻吗?叫你一声姐姐是尊重你,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奴婢这个词儿还真适合你,跟牲畜一样,不抽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我提醒你,你姓奴,名二,又奴性,又二儿性,这也是没谁了。”

“哈哈……”房顶上传来几声肆无忌惮的爆笑。

奴儿缓过神,脸色布满红云,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对准花无尽的胸口:“你料定我不敢杀你吗?”

“嗯哼!”房顶上有人咳嗽一声。

奴儿抽筋似的将匕首藏起来,扭头见苏穆穿一袭玄色直缀,腰悬宝剑,潇潇洒洒地带着两名剑客从二门处走进来,赶紧扭着臀部迎了出去,福了福,娇声道:“婢子见过苏爷。”

“都准备好了吗?”苏穆对她的谄媚视而不见,大步进了屋子。

“准备好了。”

花无尽背对着门,端坐桌前,并不起立,也不答言。

奴儿眉毛一挑,正要将她拉起来,再趁势折腾一下,却被苏穆用手势阻住了,只好忍着气偃旗息鼓。

苏穆在桌子上逡巡一番,指着肉骨头说:“做不好,是水平问题,菜凉了却是诚意问题,拿去热一热,不要让辽王小瞧了我们。”

奴儿忙不迭地应下,让一旁伺候的婆子将菜拿去热了,笑着说道:“最后一餐,的确应该让她们吃好些。”她得意地看了眼花无尽。

然而花无尽却若无其事地翘起了二郎腿,夹起一块虾仁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咕咚!”西次间的门口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有人撞到了门框。

花无尽转头一看,却是林梦夕晕倒了,摔在门槛上,此时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再看与她同行的陶五,虽然勉强支撑着,却也面露凄色,双眼无神,挂着两行清泪,下眼袋乌青,皮肤黯淡无光。不过短短八天,两个娇滴滴的花季少女,硬生生老了好几岁。

奴儿得逞地笑了起来,“苏爷,这位林小姐美则美矣,却是胆小如鼠。世间谁人不死,何必如此惧怕呢?婢子当真没想到,才女也会如此看不穿呢。”

“闭嘴!”苏穆面露不虞,一摆手,让一名剑客扶起林梦夕。

剑客不懂惜香怜玉,“啪啪”两巴掌打醒了她,拎着她放在凳子上。

林梦夕被打醒了,抚着脸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胳膊把瓷碗撞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奴儿怒了,一双柳眉倒竖,却碍着苏穆没敢造次。

奴衣带着花如锦和另一个陌生女子从东次间出来,取来笤帚将瓷片扫到一边。

苏穆对这一幕无动于衷,又道:“我与辽王谈妥了条件,所以这的确是你们在这里的最后一餐。”

林梦夕等人如同死而复生般的松了口气。

苏穆满意地在五个人质身上逡巡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到花无尽脸上,笑容大了起来,“这个‘你们’不包括花娘子,你失望吗?”

他的笑容有些恶劣,清澈湛蓝的眼里恶意满满,然而,在有些女人眼里又是那么的完美和高不可攀。

奴儿的一双美眸,死死地粘在他丰润的唇上,如果仔细看她的咽喉,甚至能看得到她吞咽口水的动作。

除了花无尽、林梦夕所有人都在失神。

这个苏爷眼睛有毒!花无尽面无表情,再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嘴里咀嚼起来,咽下去后,才说道:“失望,当然失望了,我儿子还盼着我回家呢,不过苏爷不放,自然有不放的理由,没办法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苏爷您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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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女中豪杰!”苏穆由衷地赞了一句,“虽说你是洛小鱼儿子的母亲,但你不值钱,你儿子天生神力,有南耀国的血脉,他才是千金不换。可惜,屠洪太不听话,那位高手来得又太过及时了,我们没有得手。”他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花无尽耸了耸肩,虾仁很好吃,她又夹起一颗放在嘴里。

苏穆负手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如果我是洛小鱼,也许会很期待你去死,毕竟他要娶的人是这位林小姐,所以,我便留你下来,你该感谢我。另外,你儿子和你家人虽如你所愿地逃了,但四座城门封锁得一直很严密,我们出不去,他们走的也一定不远。”

苏穆这一席话激起千层浪,且不说惊讶的奴儿和奴衣,其他几人的表情更是精彩。

林梦夕抬起头,顾不得形象,用袖子擦干鼻涕眼泪,瞪大眼睛看着花无尽,双臂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颤巍巍地问道:“你儿子是世子的?这怎么可能?”距离大婚仅剩两个半月,她此时却被告知洛小鱼有私生子了,而且私生子天生神力,如果她生不出那样的儿子,她的子女岂不是要被这个私生子压一辈子?

陶五立刻附和,斩钉截铁地道:“就是,绝不可能!她不过一个军户而已,如何搭得上世子?”

花如锦笑了笑,装模作样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了花无尽一眼,却没有说话。

她的动作引起了陶五的注意,陶五一把抓住花如锦的袖子,大声问道:“你们不是一家吗,她儿子到底是谁的?”

陶五的举动正中花如锦下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陶五小姐不必这么用力,她起先是花家的没错,但她儿子是谁的,我花家人却是不知。当年在流放路上,那人自称眉山大当家,蒙着面,谁知道他到底是哪个?”她只需要否认花无尽是寡妇的事实,侧面证实花无尽的儿子来历不明就好,这样既可以侧面证实小溪来历不明,又可在洛之安面前把花家摘出去,不让花家被辽王治一个知情不报的罪。

奴儿说道:“眉山大当家?真是笑话,她就是被眉山大当家掳来的,还被斩了一刀呢。”

也就是说,花无尽的儿子真的可能是洛小鱼的了!

林梦夕的脸又白了一层,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差点摔了下去。

花如锦面露得色。

花无尽终于有了些火气,放下筷子,问道:“苏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儿不过四岁,你对他下手,借刀杀人,好意思吗?”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苏穆淡笑着,“因为这件事并非是我泄露出去的,屠洪没有杀死你,心有不甘,所以他给洛之安留了消息,洛之安在找你们的同时也在找你儿子,却没有找到。”

说到这儿,苏穆眸光一转,把众人神色收入眼底,“林小姐放心,洛之安会比你更想要那小家伙的命,多好,亲叔叔手刃亲侄子!哈哈,天真、轻率的陶五小姐,你感觉怎么样?细想想,嫁给皇室子弟是不是比一般家庭可怕得多?”

“啪啪啪……”花无尽鼓起掌来,“苏爷揭穿洛二公子的伪善倒也罢了,但你轻轻几句话,就想在林家和世子、陶家和王府四家的关系中埋下钉子就太天真了。你须知,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家是干净的,枉顾人伦者比比皆是,便是前朝,你的祖先也是如此,否则,又怎会给洛家可乘之机,让洛家得了天下?”

苏穆哈哈一笑,湛蓝色的眼眸精光四射,“花娘子是明白人,但有些事情只要是真的,便会在人的心里留下烙印,即便一时忘了,也会在恰当的时机想起。就像你的儿子,只要他存在,林小姐心中便永远戳着一根刺,总是欲除之而后快,是不是,林小姐?”

林梦夕白着脸,作为温柔的淑女,她本能地摇了一下头,又怕激怒苏穆,赶紧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大家用饭吧,免得都凉了。”苏穆对她如何回答并不在意,顺带脚地让洛小鱼后院起火,这是他很乐意看到的事情,他说完就走,一甩袖子便出了门。

陶五着急地上前一步,追问道:“你站住,你还没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啪!”奴儿终于打出这一巴掌,泄了心中的火气,“谁给你的胆子,敢跟苏爷这么说话?”

陶五捂着被打麻了的脸,大哭起来。

苏穆停下脚步,对一个剑客说道:“小木,奴儿最近火气很大,今天晚上奴儿归你了,务必伺候好她,如果她不同意,小林也一起。”

“是!”叫小木的剑客高兴地大声应道。

这一次,脸色剧变的人是奴儿,她“哇”地一声就要哭出来,却被奴衣死命地捂住了嘴,小声道:“你还哭,难道想要三个男人一起伺候你吗?”

两个男人,三个男人?

陶五捂着红肿的脸,不哭了,含着泪的眼里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奴衣看到苏穆出了院子,才说道:“你在苏爷身边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还不清楚?收敛着些吧,再作死谁都救不了你。”

“要你管!”奴儿推开奴衣,哭着跑出正堂。

奴衣跺了跺脚,到底追了上去。

大家落了座,花无尽左边是不认识的那位姑娘,右边则是花如锦,她看都没看她们,只是下筷如风。

“看起来很难吃,油腻腻的,你怎么吃得下?”那个陌生的女子问花无尽,“我叫严青泓,严家的。”她自我介绍了一句。

花无尽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夹起一筷子狮子头放到嘴里,她现在需要一场混乱,如果花如锦想要借此机会发作,她就成功了。

果然,花如锦放下茶杯,指责道:“花无尽,你很失礼,知道吗?”

“一个婚前失节的女人,你还指望她有什么礼貌呢?”林梦夕冷静下来,她丢尽了人,再也看不惯花无尽一如既往的镇定。

“就是,太平教居然这么乱,想来她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说不得一条玉臂万人枕呢。”陶五也找到了出气的地方。

严青泓尴尬地笑了笑,瞧瞧同仇敌忾地三个人,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只好打圆场,“哎呀,大年夜的,总不能饿着肚子,其他的油腻,咱尝尝饺子,还热的呢。”她夹起一个放在陶五的碟子里,“林姐姐和花姨娘离妹妹远,妹妹就不让了。”

“何止油腻,简直就是猪食,只有猪才会吃。”陶五脸疼,火气旺,非但不给严青泓面子,反而变本加厉了。

“啪!”一盘子盐水鸭忽然砸到陶五脸上。

陶五的脸本来就肿,此时又被砸得口鼻蹿血,一踹桌子,疯了一般的冲花无尽扑上来。

花无尽抓住严青泓,让她挡在自己前面,以严青泓为支点,向后飞起一脚踹飞花如锦,在严青泓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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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尽达到目的,将严青泓往旁边一拨,一脚踹上前面的凳子,凳子便朝着陶五的腿撞了过去。

陶五躲闪不及,膝盖被磕了个结实,叫唤一声,劈手拿起一盘菜,往花无尽身上扔过来。

花无尽也不嫌脏,四两拨千斤,顺着盘子的边儿一推,将盘子打飞。

在她后面的花如锦从地上爬起来,见有机可乘,同林梦夕一起扑到桌子上,操起盘碗便砸。

三个人三个方向,花无尽见势不好,直接退出堂屋,往院子里跑,“奴衣姐姐,她们欺负我!”

奴衣正在气头上,手持一把钢刀,杀气腾腾地从东厢里出来,大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花无尽在她身前三尺之地站住,好整以暇地看着拿盘子追出来的三个凶神恶煞的女子,笑着说道:“奴衣姐姐,这三位都好凶啊,好好的一个年夜饭,都被她们糟蹋了。”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扔的,贱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福禄街上的暗娼就是你的榜样。”笑着气人是最气人的,陶五七窍生烟,却也知道讨不到好了,便使劲摔了盘子,小跑着进了东次间。

花如锦和林梦夕见已经无机可乘,偃旗息鼓,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因为是大年夜,而且窗纸隔音效果也不好,前半夜放花炮,后半夜小木剑客打炮,一声声低吼,还有反反复复的吟哦,让她的睡眠质量大打折扣,竟然醒了不下十次。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将好不容易沉睡过去的花无尽再次从周公微暖的怀抱里拖拽出来。

“什么犊子玩意!”她咒骂一声,立刻披着衣裳下了地,走到窗前,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往外看。

天还黑着,对面厢房的两个房间都点了蜡烛,昏黄的光透过窗纸,使黎明前的黑暗多了几分暖意,但作为阶下囚的花无尽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因为,灯光带来不只有光明,还有随着光明而来的、清晰可见的肮脏和龌蹉。

她莫名地哆嗦了一下。

一声门响,又是一声门响,一个高瘦的人影晃动着,从北边房间到了南边房间里,紧接着,又有两条人影印在了窗纸上。

“老天,奴儿你这是疯了吗?你不但作死,而且我也会被你害死的,你知道吗?”奴衣崩溃地大叫起来。

“哈!”奴儿怪笑一声,“我能死,你为什么不能死?我告诉你,天下男人,我只爱苏爷一个,除了苏爷,谁都别想沾我的身子,我奴儿虽然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贵小姐,但也绝不会自甘下贱!”

“还是这位来做比较好,她不是喜欢诅咒别人做暗娼吗,就先让她尝尝这滋味儿好了,也省得她日后动不动就口出狂言!”

“啪!”一声脆响。

“贱货!我被你害惨了,小森呢?”小木问道。

“小森呐,喝了蒙汗药的茶水,在房顶睡着呢,有没有冻死我就不知道了。”

“贱货,你这样的就该用畜生羞辱你!”

“啪啪啪!”三声耳光的脆响后,一个黑影从东厢房蹿出来,飞身上了正房房顶,不多时,那人抗下一个人来,又进了东厢。

正房又有人哭了起来,听声音,像是林梦夕的,花无尽道,看来与小木成了好事的一定是陶五小姐了,她虚拍着手掌,无声大笑,昨天挨骂,今天就报仇了,这记耳光打得真狠,看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呢。

奴衣出院子了。

不多时,苏穆披着斗篷,带着剑客小林,施展轻功从二门外直接飞跃进来,闪身进了东厢。

“苏爷你来啦,便是死,我也……啊!”一声惨叫,终结了奴儿最后的遗言。

花无尽遗憾地摇摇头。

这时候,奴衣气喘吁吁地进来了,跪在院子里,叩头下拜,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从窗口透出的光打在她佝偻着的脊背上,颤抖着的身子在地上投下一大片沉暗,那影子卑微且哀伤。

“苏爷,属下和她都被奴儿用了椿药,小木不察,一时犯下大错,请王爷责罚。”屋子里,小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罢了,你用内力给小森推拿推拿,莫让他伤了元气,等这事儿了了,自己去领一百军棍。”苏穆的京腔一如既往的稳定。

“是!”

不多时,小木扛着一具尸体走了出来,凛冽的风中有了一丝血腥气。

苏穆走到奴衣跟前,道:“先起来吧,这事儿你虽有大错,却也情有可原,跟小木一样,事后算账吧。”

“谢苏爷不杀之恩,婢子定将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妥当。”奴衣磕了三个响头。

“去吧,把这颗药给她吃了,告诉她和她们,闭紧嘴巴,十天后就能拿到解药,闭不紧也无妨,准备棺材就行了。”苏穆在奴衣手里放下东西,带着剑客小林出了院子。

奴衣擦干眼泪,起身屋里去了。

很快又转出来,扛着一个用被子包裹的人去了上房。

林梦夕的哭声又大了,西次间里终于有了动静,两个人影端着蜡烛去了东次间,花如锦做作的失声惊叫声传出来后,几个人又哭作一团。

除了那一声尖叫之外,陶五再没发出任何声音,想来是被点了穴道。

炭盆早就熄了,屋子里有点冷,花无尽躺回被窝里,囫囵着眯了一会儿,辰时初刻才起床。

早上吃的是粥和包子,她刚用茶水漱了口,便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放下茶碗,又站到早上抠好的那个洞旁往外看,只见奴衣带着换了新衣裳的林梦夕、花如锦等四人走了出来。

陶五脸上的伤好了一些,但走路的奇特姿势说明,昨晚失贞的就是她。

花无尽耸了耸肩,幸灾乐祸的劲头过去了,现在冷静下来,感觉这位陶五小姐也挺可怜的,在马上就要安全的时候,却遭受了灭顶之灾,不知回去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如果碰到的是花寻之这样的父亲,事情还好办,若都是花老太太那样的恶婆娘,便只能悲叹命运不公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陶五能收敛一些,做事不要那么张牙舞爪,说话又不那么刻薄恶毒,也许今儿这事儿就不会发生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对陶五来说的确是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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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如锦和林梦夕扶着陶五径直往前走,而严青泓则担忧地看了花无尽所在的西厢房一眼。

躲在窗纸后的花无尽默默点头,心道,不管能不能成,严青泓这个人情她都会记下来,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回报她一次。

就在林梦夕等人上了马车约有一刻钟之后,花无尽被忽然闯进来的小木点了几处大穴,跟死人一样被奴衣抱上马车。

马车不算豪华,但很实用,车厢的木板很厚,里面包着铁皮,铁皮里面还有一层虎皮,地面上铺着熊皮,前面的小铁桌上稳稳的镶嵌着各式茶具,两匹高头大马拉车,又快又稳。

车走了盏茶的功夫,又停下了,车门一开,苏穆进了车厢,他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定定地在花无尽的胸脯上看了一会儿,脸上没有笑容,表情中竟然多了几分肃杀。

他也是紧张的,花无尽如此想道。

“把衣裳给她扣好。”苏穆说道。

花无尽头不能大动,把视线奋力下拉,看到胸口露出了一抹瓷白——小木闯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换奴衣拿给她的新棉袄,毛头小子没容她功夫,扣襻儿便少系了两颗。

奴衣红着脸替她把扣子系上了。

花无尽用眼神表达了一个无奈的笑,露肉丢丑的是自己,这边还没怎么地呢,她脸红什么呢?

苏穆把她的表情看了个正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大概是觉得手感不错,他从花无尽的左脸摸到右脸,“皮肤真好,让人爱不释手……看起来你不太在意,嗯?”他眼睛里有了戏谑之色。

花无尽知道,大事当前,他在用调|戏自己来缓解他的紧张,回应他便是上当了。

她闭上了眼睛,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哟,还真是不在乎,”苏穆的京腔在这个时候越发显得轻浮,那双微凉的手如同毒蛇般沿着花无尽纤长的脖子往下滑……

快到胸口的时候,花无尽打了个激灵,暗道,同样是强迫,她相对喜欢洛小鱼的手,至少他足够温暖。

想起洛小鱼,花无尽收敛了心神,听着外面的声音,判断自己可能到哪儿了。

西城对于她来说,颇为陌生,但她仔细回忆那晚的路径,又觉得并非是无迹可寻。

很快,她听到了船桨拨动水面的哗啦声,这说明马车在往西走,因为往西走距离河水最近。那么,苏穆是要带着她从西城门离开吗?

“老张,知道吗,辽王今天登基了,年号启明,今年便是启明元年了。”

“真的假的啊,那大赦不?我兄弟进去好几年了,眼瞅着不行了。”

“大赦大赦,你放心,还减税两成呢!”

辽王居然要登基了,那洛小鱼作为嫡长子,是不可能过来了,洛之安也不会在昌洲,难道是柯时铭作为青卫统领全权负责?如此一来,严青泓会不会直接把事情告诉柯时铭?不,不能,柯时铭与她的事闹得很大,上流社会无人不知,严青泓没那么蠢。

“在想什么?”那只冰凉的手抚平了花无尽微擎的眉头,“不甘心跟我走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让洛小鱼提头来见我,我就放了你。”

花无尽感觉有两道热气喷在脸上,她睁开眼,平静且冷漠地对上那双没有温度的蓝眼睛,再不肯退让。

二人如此近距离地对视了约有盏茶的功夫。

苏穆忽的一下退了开去,笑道:“世间居然还有你这种女子,便是金人也没有你这般胆大的,女人嘛,还是婉约一些更加让男人怜惜。要知道,洛小鱼作为银面公子行走江湖,最不喜欢的便是所谓侠女,他总说,他不想摸到手,手上都是茧子,摸到胸脯,胸脯跟他一样坚硬的女子,更不想女人满口的侠义和义气,她的女人必须是出口成章、挥笔成画的知礼才女。”

“听说你字写得不错,从兰州一直风靡到璋城。等到璋城后,写给我看看。你若果真是个才女,就勉为其难收了你。虽说你是洛小鱼用剩下的,但我很喜欢洛小鱼儿子的亲生母亲辗转在我身下。没办法,谁让我跟洛小鱼不一样呢?我就喜欢侠女,越是强悍的女人征服起来越有趣味。”

他怎么忽然如此聒噪了呢?

花无尽又闭上眼睛,对于渣男,她没什么好说的。洛小鱼虽然一边娶妻一边糊弄她,但好歹情感是真的,他只谈利益,并不是坏人。而柯时铭虽然一边说心悦于她一边逼着她做两头大的妾,但最起码只想要她一个,从江湖道义上看,他是个亦正亦邪的人。而这位苏爷虽然出身不错,但观其做事,则着实是个实实在在的恶棍,不然也不会连水鬼帮和眉山这样的亡命之徒也拉进太平教,更不会建金钱楼,杀人赚钱。

要小心了,也许谁都救不了她。

马车一直沿着河岸走,按照河水的走势来说,苏穆的确在往西城门进发。

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在车厢外说道:“苏爷,到城门了,那边的确诚心交换,马车正往这边过来,跟着柯时铭的一大队青卫,很快会跟我们汇合。”

“很好,那就按照既定计划,往璋城撤退,命令前面做好接应。”苏穆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再次挂起清浅的笑。

“花娘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作为一个女子,软弱一些才会让男人心软,奴衣,你说是不是?”

奴衣一直秉着呼吸,垂着脑袋,听到询问,才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花无尽笑了笑,让柔软的女人强硬起来不容易,让强硬的女孩子柔情似水更为困难,自立自强的女人不需要讨好谁,做她自己就好。

嘈杂的马蹄声近了。

苏穆坐直了身体,不再说话,双臂自然下垂,右手突然多了一把小刀。他慢条斯理地用刀尖剔着指甲缝里的白色角质。路不算平整,车上下颠簸,而他手里的刀却始终稳健。

“前面放行!”有人喊了一声,而后有人把这句命令次第传了下去。

马车又动了。

前面清场,后面才能不乱,才会有所防备。花无尽知道,这位精明的苏爷已经算好了每一步,这样带她出城简直轻而易举。

马车通过城门,过了壕桥,又走了盏茶的功夫。

花无尽听见柯时铭不徐不疾地说道:“柯时铭携简一重在此,苏穆你在何处?”

“这么半天了,怕是装孙子逃了吧。”另一个人大声嘲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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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穆没有做声,手放在小几上,轻轻地叩着酸枝木的木板,发出“咄咄”的响声。

花无尽拼尽全力,想试着动一动手指,未果,只好偃旗息鼓。

大年初一的早上,进进出出拜年的人不算少,大多百姓看到城门口处剑拔弩张,便赶紧自动自觉地避开是非之地,也有胆子大的,远远地站在背风处,观望着。

穿着青色锦衣的青卫将三辆马车团团围住,刀兵相向,冬日的晨光照在利刃上,寒芒一片,这个并不温暖的早晨似乎更加寒冷了。

少倾,柯时铭骑马过来,他身着武将官服,补子上绣着虎豹,腰挎宝刀,身后簇拥着几个亲卫,一副儒将气派。

他对负责指挥的萧鑫点点头,萧鑫便开了嗓:“简一重在此,我们的人呢?”他用刀尖指指身边被五花大绑的简一重。

太平教这边,与青卫对接的是剑客小林,他年纪尚青,但行事老练,嘴皮子利索:“简大哥,你走两步。这些日子他们可有刑讯逼供?若是有,你告诉兄弟,兄弟给你出气!”

简一重在一把钢刀的逼迫下走了两步,姿态不见勉强,神情镇定,道:“多谢兄弟,未曾有。”便是有也不能说,因为说了,他会立即死在这里,大家鱼死网破,便是苏穆也得不到处。

小林用刀鞘拍拍身后的车厢,引来里面两声尖叫,他满意地大笑两声,又道:“你们的人在此,要不要让她们出来给大家伙儿好好瞧瞧?”他不怀好意,未婚女子被绑走,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这是那些权贵之家不能想象和接受的。

“不必,我去车里看看。”萧鑫下了马,青卫们手弩掩护。

“随你!”

穿过空地,萧鑫往两架马车里看了看,见四名女子身旁各有一名孔武有力的女婢持刀压着脖子,知道人质没差,关好车门,又回去了,跟柯时铭小声说了几句。

小林便道:“既然都没问题,就照之前说好的办,你们先放了简将军,等我们安全了,便会把这两辆马车放在璋城与昌洲交界,你们自去迎接便是。”

萧鑫到:“说得轻巧,到时候你们不放又怎么办?”

小林知道萧鑫做不了主,便对柯时铭说道:“柯先生,说这些没什么意思,四个人换一个人,您看这个帐怎么算合适?我们太平教说话是绝对算话的,否则何以号令群雄?如果这事儿柯先生做不了主,就换个能做主的来。辽王也不过是篡朝谋权而已,搞那么多的排场做什么,总是要遭人诟病的嘛。五个儿子,怎么就不派来一个呢?”

“真是聒噪,柯某说了算,你与我谈便是!”柯时铭怕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出言拦住。

但小林盎然不会听他的,执意要说完苏穆交代他说的话。他怕不醒目,干脆在马车上站了来,声音也更大了:“别人不来倒也无所谓,可咱手里还有世子的未婚妻呢,啊不,应该是太子了吧,啧啧,大婚在即,未婚夫对未婚妻子如此懈怠,林小姐可是不妙呢。不过,我挺好奇,辽王不是极爱二子吗?呀!如果这样,世子恐怕要遭殃了吧!皇家之中,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多的是啊,京城那位是辽王的……”

他手舞足蹈,跟个娘们似的一惊一乍的引来不少百姓注意,越说越兴奋。

吃瓜百姓议论起来,外围一片嗡嗡声。

虽说小林说的这番话居心叵测,但起先柯时铭并不十分着急,作为一个清醒的读书人、商人、绿林人以及洛小鱼的仇人,他很乐意看到辽王、洛之安加快杀死洛小鱼的步伐,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冷笑。直到小林说得更难听,才再次打断:“闭嘴,就按你们说的办,把人带过去。”

辽王给他的任务是安全带回几位女子,那么他就办到这一点。至于其他的,则不打算节外生枝,如果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他不但没有了功劳便是苦劳也可能没有的。

……

“苏爷,属下得到消息,柯时铭的确亲自审了简将军,但无功而返,简将军的确没有遭太大的罪。”

“如此就好,我们走吧。”苏穆敲了敲车厢。

车夫加快了速度,没有减震的马车变得异常颠簸,花无尽跟个物件似的弹上弹下,震得心都要吐出来了。

利用冲撞的巨大力量解穴应该是个办法,她默默回忆着沙师父给她讲过的穴位图,知道要想恢复下肢运动,应点命门穴解穴。此穴位在肚脐后面,而她后面是平板靠背,还铺着柔软的兽皮,没有任何凸起可以帮她冲撞这个穴位。

她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小几上的茶具上。

四只木制的茶杯盖在小几上扑棱棱的敲打着杯子,中间的茶壶里有水,壶身虽不动,但水却不停的从壶嘴中喷出来。密集的排列,想来概率不小,能不能解穴就看她的运气了。

“嘭!”车子一个大颠,花无尽的屁股稍稍调转了方向,但离苏穆也更近了一些。

苏穆和奴衣都在注意外面的动静,无暇顾及到她,然而又颠两下后,她的臀部直接挨到了苏穆的大腿上。

后背不可遏止的倒向他,这是花无尽始料未及,也是不可控的。

“这就投怀送抱了?到底是小寡|妇,就是痛快。”苏穆干脆地把她抱到怀里,对着那张浅淡的红唇亲了下去……

奴衣面红耳赤的转过头,不敢再看。

车子的剧烈颠簸救了花无尽,她的头一偏,苏穆那湿润的唇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却不是温柔的,而是连着牙齿一起撞上来,花无尽除了疼之外再没有其他感觉。

这时候,后面的马蹄声大作。

三辆马车疾驰而来,迅速超越。

“再快一些,与他们保持不到半里地的距离。”苏穆把花无尽丢到一边,取出干净的绢帕擦了擦牙齿和嘴唇。

车更颠簸了,花无尽的身子一个劲的往下出溜,后脑勺被磕了好几下。

后面隐隐有大部队的马蹄声,始终与苏穆一行保持着距离。

苏穆更加谨慎了,一直在警惕外面,再没调|戏花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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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有接应的人马不停的融入进来,队伍越来越大,花无尽的穴道开了又点,点了又开,狂奔三天,直到进了璋城和昌洲交界之处,才略微松弛下来。

从马车行驶速度和状态来看,花无尽猜测他们进入了半山区。

苏穆长舒一口气,脸上也重新挂上了清浅的笑容,他对花无尽说道:“坐车坐得骨头都软了吧,等到地方我给你松泛松泛,保证让你浑身舒坦。”他眨了眨眼,视线在花无尽耸起的胸部稍作流连,想起那一晚后背上的柔软,他伸出了禄山之爪。

花无尽心中怒火中烧,却半点动弹不得,正在心中狂躁大骂,问候他一户口本,忽然看到奴衣跪下了,问道:“苏爷恕罪,奴婢有一事请教。”

“是想问奴儿吗?你与她有姐妹义气,我不罚你,起来吧。”苏穆收敛欲|望,手拐了个弯,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喝光,道:“你可能想问,花娘子一个寡妇都可以得到我的垂怜,奴儿为什么不可以,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这里不需要一个一心只盯着我这个人的下属或者奴仆,我的下属或奴仆只能一心盯着我安排给她的差事,你懂了吗?”

“是,婢子懂了。”奴衣闻言心服口服。在她心中,苏爷是个极其富有魅力的坏人,坏得纯粹,坏得顶天立地,所以,她才把那份不敢见光的喜欢拼了命地藏在心里,也所以,奴儿才会飞蛾扑火般的凄惨离世。

这就是盗亦有道咯,花无尽唇角挂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奴衣把她的神色看了个正着,不由得皱起眉毛,嘴角也耷拉下来,这是她心里十分不满的表象。

苏穆敲敲车厢,“去看看璋城来迎的人还有多远?”

“应该就在附近了,但还没见到人。”小木在外面说道。

苏穆沉默下来,侧耳倾听,“前面有马蹄声,来了,既然追兵在十里开外,去通知放人吧。”

“是,苏爷,到河道了,路不好走,坐稳。”小木走之前提醒了一声。

车子果然又颠簸起来,把生活不能自理地花无尽颠得七荤八素。

“呕……”花无尽忽然觉得奴衣借着扶她的时机,故意在她后背上使劲拍了一下,早饭吃的稀粥有些多,竟被拍得喷了出来,而此时她的脸恰巧对着柯时铭,这一股散发着馊酸味儿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溅上了苏穆的脸上和唇上。

苏穆大怒,一巴掌将花无尽搡开,“呕……”他恶心得干呕一声。

花无尽摔到苏穆脚下,腰背磕到小几,疼得她咬牙切齿,却没有撞到穴位,失去支撑的身子软软地朝车门倒了过去。

苏穆厌憎地用奴衣递过来的巾帕擦净脸和嘴,又用一张新帕子沾茶水再擦,说道:“这个女人还有用,拎她起来。”

“是!”奴衣单手抓住花无尽的衣领,刚提起一半,马车忽然拐了个急弯,奴衣的身子甩了一下,手上抓紧花无尽往她那边一带……

“嗖嗖嗖……”

“咴……咴……”拉车的马匹哀鸣两声,马车陡然前倾,

“麻烦了!”奴衣总算抓到机会,使劲掼下花无尽,往车外看去。

“会咬人的狗不叫啊!”花无尽被她从半空中扔下,平平地摔在那张小几上,小几承受不住她的分量,碎裂,她感到腰上一阵剧痛,这痛甚至掩盖了腿上传来酥麻感。

穴道开了,她却受了重伤,在昏迷过去之前,她在想,这是命运跟她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吧。

苏穆打开两边车窗,观察片刻,便道:“箭是从北面来的山上来的。”他抓起花无尽,踹开南面车门,到了外面,将花无尽背在后背上。

小木施展轻功过来,“苏爷,人质被救走了。”

小林此时也到了,“苏爷,前面接应的人马被阻,刚刚听到的马蹄声不是我们的人,埋伏的人在北面山中,看他们的弓箭射程极远,我们暂且攻不上去,我们走南面吧。”

“想不到辽军竟有了新武器!”苏穆眼中冰寒,“我们走南面便上当了,都上马吧,只能从中间突围出去,与接应的人马汇合。”

苏穆借着马车隐藏身形,带着花无尽飞身上马,“驾驾!都跟我突围出去!”他挥出两记马鞭,乌骓马飞驰起来。

北面的山林里,洛小鱼身着玄色斗篷,玄色锦衣,手持一只狙击弩,透过单筒望远镜看着苏穆一干人等,道:“柯时铭的人要追上来了,星海去通知僧兵撤退。”

“是!”星海应声而去。

洛小鱼又道:“把苏穆交给我,松江准备配合,其他人交给你们了,务必瞄准了射。”

“是!”三江和五湖四海们大声地应了,箭筒中一只只黝黑锐利的弩箭迅速有效地收割着太平教人马的性命。

身边的人在不断死去,苏穆被这些弓箭搞得心浮气躁,不断挥鞭。

“嗖!”一支羽箭朝着苏穆的头部射来。

苏穆听到利器破空之声本能地俯下身子,花无尽绵软的身躯也随之滑落,压了他一下,紧接着,马匹的运动使她的身体向马背下摔了下去,他正要用力将她抬起,却见两支弩箭正一前一后齐齐飞来,都是向着他的脑袋招呼的。这说明对方箭术精准,指哪打哪,而软绵绵的花无尽不是真正的盾,提起放下都不那么灵活,不但挡不了挡箭牌而且成了累赘。

苏穆毫不犹豫,撒开花无尽,任她摔在马下,灵活地躲开两箭,继续飞驰。

“天!怎么会这样?”松江差点把手里的狙击弩扔了。

“不!”洛小鱼愣住好一会儿,忽然惨嚎一声,惊起山中无数飞鸟。

他算准了到了不少事,却没有算到苏穆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在乎花无尽,更没有算到此时的花无尽竟会是这样的一种状态,自己果然太自负了吗?

“杀了他,杀了他!给本世子杀了他!”他疯了一样的往山下掠去,陈济生紧随其后。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苏穆,也是司徒一刀,他暗器极佳,没有了花无尽的束缚,这些正大光明的羽箭奈何不了他。

三江和五湖四海一干人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穆带着剩下的太平教人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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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洛小鱼只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三四百步的距离不长,然而在此时却像看不到边一般,怎么跑都跑不到。

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花无尽在他心中的地位。

苏穆在马车南面下车,他不知道花无尽的状态,待得苏穆背着她上马,她的脸又背对着他,所以,他一看到她紧贴着苏穆的身子,脑袋窝在苏穆的肩膀上,就疯了,不假思索地让松江配合自己逼着苏穆将花无尽放开,完全没有想过花无尽可能被点了穴,是啊,司徒一刀怎么可能不会点穴呢?他真是糊涂了啊!

“扑通!”狂奔中的洛小鱼心神大乱,眼力不到,落脚处踩到浮石,竟然狠狠地跌了个狗吃屎。

“哒哒哒哒……”一飞骏马飞驰,四只铁蹄,直直地向花无尽踏了上去。

来不及了!

洛小鱼万念俱灰,浑身瘫软,全凭本能站了起来,继续向前,即便救不了她,他也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这时,陈济生超越洛小鱼,他只盼着自己能在须臾之间从马蹄下拯救出垂危的花无尽。

……

“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花无尽一落到地上就醒了,摔得有些懵,因为是平着落地,后脑、胸腹、臀部,没有一处不疼,尽管腿部的穴道已经开了,但她下身却没有一点力气,难道摔伤了脊椎,要瘫痪了,一念至此,大脑一片空白……

急促驰来的马蹄声很快惊醒了她,她奋力让自己转了一下头,发现一匹黄骠马已经到了脚下,下一刻,那双黑色的铁蹄便已经到了她的头顶上,奴衣那双原本平静隐忍的眸子此刻盈满了即将杀人的快感和激动,“去死吧!”奴衣的声音不大,但噙起的笑容见证了奴衣隐匿在平和外衣底下的凶残。

“我擦你娘!”花无尽口不能言,只能用嘴型在胸腹之中大声咒骂,奋力翻滚……

动了!

千钧一发!

铁蹄与她的脸颊擦肩而过,她费尽心机解开的穴道没有辜负她,双腿带着她的上身完成了滚动,冷汗在一瞬间浸湿内衫。

她大难不死呢!

“嗖,嗖,嗖……”几道弩箭同时飞来。

忽略背部的剧痛,花无尽兴奋地看了一眼被几枚狙击弩箭射倒的奴衣,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她把狙击弩的图纸给了洛小鱼。大多时候,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洛小鱼还是来了,命运没有开她的玩笑,花无尽扫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幸福地昏了过去。

就在花无尽动了的那一刻,陈济生大笑三声,洛小鱼则是一声长啸,他后发先至,与陈济生一同赶到。

“无尽,无尽,你怎么样?”洛小鱼先探了花无尽的鼻息,呼吸很微弱,他求救的看向陈济生。

陈济生已经拿过花无尽的手,静静地诊了脉,“公子别急,她被点穴,现在还有救。”

洛小鱼松了口气,泪水登时糊了满眼,滴滴答答地落在花无尽苍白如纸的脸上。

陈济生心中一叹,到底把不好的情况咽到肚子里,先检查了花无尽头部伤口,后脑上的口子不算太大,出血不算太多,有头发垫着,伤口不脏,应该是落地时磕伤的,他把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撒上去,用洛小鱼从中衣上撕下来的布条包好,再小心翼翼地将花无尽反转过来……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这么严重,她还活着吗?”

柯时铭到了,他在知道苏穆遭遇伏击后,便带人冲了过来,想要分一杯羹,但听到洛小鱼那一声大吼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估计错了,人家是来救女人的,转头,他便眼看着花无尽落马,几匹奔马从她身边踏过,就在他以为她必定死在那个女人的马蹄下的时候,他心中非常快慰,不能否认,他是很希望花无尽死的,如果她不死,他便是许州最大的笑话。

“当然活着,而且,她一定比你活得长,活得久。”面对敌手,洛小鱼暂且恢复冷静,不动声色地擦干泪水,爱怜地抚了抚花无尽脸上娇嫩的肌肤。

“是吗?但愿如此!陈大夫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声啊。”柯时铭知道洛小鱼在示威,漆黑阴寒的眸子在花无尽后背上转了一圈,看清伤势,他翘起了唇角。

陈济生没有理他,沉默着打量着那片狰狞的后背:一根弯曲且黝黑的铁皮条插在花无尽左侧肩甲下方,位置就在脊椎旁边,与心脏距离颇近,周边还插着一大片木刺,棉衣碎裂,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柯时铭想起花无尽那个毫不犹豫的翻滚动作,心脏不规则的跳了几下,赶紧转开眼,见萧鑫正在给自己打眼色,知道自己此时再不离开便没有了基本的礼仪,只能走了开去。

他一走,洛小鱼便又觉得心疼得喘不上气来,道:“怎么办,要不要现在拔出来。”

陈济生道:“在心脏之侧,要现在拔,从善先处理木刺,拔铁条时公子帮我,我一拔,您就点这两个穴道,止住血。”

他取出一把匕首,将那一片衣物割下来,绕开那根铁皮条,让洛小鱼拿着匕首,自己用双手持着割下来的衣物,向上一提,兜起大部分露在外面的木刺,露出一大片模糊的血肉来,黑色的铁皮死气沉沉地站在泥泞的肉里,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压抑和痛苦。

洛小鱼坐在冰冷的地上,抚着花无尽散落的乌发,既没觉得硌,也没觉得寒,一颗心像是浸泡在苦水里,起起伏伏,跌跌荡荡……

他怀里的这个女人生了他的儿子,救了乔继武,救了松江,后来还救了他,帮他改进武器,帮他训练军队,甚至帮他赚钱,然而,他回报她什么了?他不但没有回报,还强迫她,让她再次有了他的孩子,绑上她自由飞翔的翅膀,他不但给不了她想要的,还连累她流产,连累她重伤,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公子,我要取这跟铁条了,您准备好。”陈济生那只骨节均匀的右手,颤抖着握住铁条。

“好!不知道入肉多深,与心脏距离几何,你要稳着些。”洛小鱼深吸几口气,收敛心神,运气于指端。

“嗯。”陈济生轻哼一声,五指一同用力,铁条应声而起,带出一大股鲜血。

洛小鱼出手如电,迅速点在那片糜烂的血肉上,血渐渐止住了,他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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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柯时铭从花无尽旁边走开的时候,洛小鱼的暗卫们也从山上下来了。

松江让其他暗卫回收二十几具尸体上的弩箭,他与桃江一起,将花无尽先前坐的那辆马车收拾了,拉过太平教的两匹马,将马车拴好,让洛小鱼抱着花无尽上车包扎,而后又亲自将周围打扫一遍,以确认没有遗留,而后默默地有些担忧地守在马车外面。

萧鑫本想瞧瞧到底是什么羽箭能飞得这么远,而且准头那么好,却被松江隔开了,只瞄到了一眼。

他找来有些神不守舍的柯时铭,道:“统领,你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弓箭吗?”

柯时铭道,“不清楚,不知道新型弓箭能不能有这样的射程,”他还在担心花无尽的事,如果她活下来,在新帝面前过了明路,再动她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掸了掸衣裳上的四品补子,以前他是白丁,如今穿了官服,虽说在身份和地位上有了变化,好处不少。但相应的,他也失去了一部分自由,有些事,再不能随心所欲了。杀了那三十几个太平军,二公子并非毫无知觉,敲打他好几次了,再明知故犯,只怕就容不下他了。

萧鑫小声说道:“不单是射程,准头也不可能那么好,而且苏穆向来谨慎,不可能没有接应,为什么会这般狼狈呢?”

也就是说有拦住了接应的人马?柯时铭终于集中了注意力,“你说得有道理,立刻着人去查。”

萧鑫道:“是,马上去办。大人,这里是璋城地界,地形复杂,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微妙,免得被人包了饺子。”

柯时铭上了马,“驾”了一声,驱策着到了马车旁,道:“世子,我们走吧,这里不安全,林小姐他们还在前面等着呢。”他不好出面,可以让别人出面,林家小姐和花家的妾氏总会帮上忙的吧。

陈济生沉着脸从马车上下来,说道:“世子说,柯统领先行,我们随后就到。”

“情况真的很糟吗?”柯时铭脸上含笑,说话的口吻便也带着笑意,“其实,对于女人而言,接连被男人玩弄,如此去了也是不错的结局。”他一点都不想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态,这是花无尽应得的报应。

陈济生猛地抬起头,那双沉静平和的眼睛染上仇恨的火焰,“柯先生好生恶毒,你会遭报应的。”如果不是他,花无尽便不会离开许州,如果不是他,花无尽就不会东躲西藏,他埋怨洛小鱼,但他更恨柯时铭,以往的同情和欣赏荡然无存,因很变态才是他对柯时铭的最新注解。

“柯某等着呢,咱们可以先看看谁的报应来得更快。”

“当然是你!”陈济生心情复杂,不欲多说,转身就走。

柯时铭对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暗道,陈济生的心情不好,这应该说明他没什么把握。从马上摔下来,而且背后还插着铁条,就算铁条柔软,那一下的冲击,刺进去的部分也不会太浅吧。不过,不死也没什么,瘫痪或者残废也不错,他勾起唇角,无声地大笑起来……

洛小鱼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他轻手轻脚地把花无尽的上衣脱了,用备好的布条缠好伤口,再用他的斗篷密密实实地包起来,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抱在自己怀里,平躺下来,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陈济生说,花无尽说过,脏的铁器入体,非常凶险,能不能挺过去,实在难说,要看天意如何。

要看天意呢,他湿了眼角,她不会抛下小溪的吧,一定不会的!他害她这么惨,他这么没有良心,不找他复仇怎么行呢?

不驯服的战马“咴咴儿”地叫着,马车左右摇摆着,洛小鱼深吸一口气,到底把心中的悲痛强压下来,哑着嗓子说道:“我们走吧,车里冷,走快一些。”如果伤口无碍,却要风寒至死,他就更难辞其咎了。

“是!”松江应了声,鞭子一甩,两匹战马小跑起来。

……

柯时铭追上前面大部队,授意萧鑫在林梦夕的车子外面大声说道:“速度不必太快,世子爷救下一名妇人,行在后面,我们等一等,免得他们没有了照应。”辽王虽然称帝,但在他们出发之前,几个儿子还没册封,所以只能称呼原来的封号。

“妇人?”陶五缩在车子的一角,下意识地重复一遍。

“花娘子呗。”林梦夕不咸不淡地说道。

“对啊,花娘子啊!”陶五惨笑一声,花娘子当年被辽王世子夺了清白,生了儿子,儿子继承了南耀国皇室的优异血脉。而她呢,她被太平教的反贼强了,还整整折腾了小半夜,若也有了孩子,她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像花无尽一样被驱逐出陶家?

想到这里,陶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不想被林梦夕看见,因为有些时候被同情比被挖苦还要难受。她转过头,假装看车外。花无尽当初也说被山匪所强,但她没有自尽,虽被除族,却也活了下来。花无尽能做到的她也能,那男人长得不差,要是有了孩子她就生,母亲不会看着她死的。陶三不是逃走了吗,她不用逃走,可以正大光明的出族,她的私房钱可比陶三多多了。

不过说来讽刺,她挖苦陶三的那些,如今都报应回来了,陶三知道了,应该会大笑三天吧。

林梦夕没有注意到陶五的情绪,她亦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之中。她被太平教掳走,名声上便有了极大的瑕疵,这门亲事便有了阴影,如今能不能嫁,全在新君一念之间。男人正妻未娶,便先有了庶子,这在许州一带是大忌,她以往每每听到有这样的事,总会鄙夷一番,如今轮到她头上,方知个中滋味。

新帝取消婚约,她阖族丢脸,新帝不取消婚约,她心中又扎了一根大刺,果然没有两全其美吗?或者是有的,那样的话,花无尽的儿子必须死。

林梦夕姣好的容颜变得有些狰狞,他不认祖归宗便也罢了,只要到她手上,总归会有办法整治。但祖父会同意那样做吗?谋害皇家子嗣是大罪啊……不,不对,出了这档子事,祖父一定会主动提出退婚的,如果那样,她该怎么办?

想起风姿绝伦、武艺高超的洛小鱼,她也哭了,哭得比陶五还要狼狈。

“你在哭什么?”陶五收了泪。

林梦夕不答。

陶五想了想,心里又舒服了一些——即便林梦夕没有失身,却也没有了名声,情形不比她好多少,跟陶三是一样的,“花娘子的儿子真的那么厉害吗?如果你能如期大婚,只怕花无尽也能吧,林姐姐是因为这个伤心吗?”就是要什么刺心说什么,林梦夕的哭声果然更大了,她心里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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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的时候,天阴了,黑压压的乌云赶趟儿似的拥挤过来,傍晚,天空飘起了雪花,窸窸窣窣的雪粒子落到地上,转瞬就化了。

深入昌洲地界后,柯时铭带着上百号人在官道上的凤凰镇落了脚。

林梦夕四人被安排在最好的一家客栈里。

用过晚饭,柯时铭与萧鑫掐着时间亲自去小院探望。

四个女子刚刚用完饭食,正在喝茶漱口。

婆子通报后,柯时铭大喇喇地进了屋子,说道:“林小姐,陶小姐,几位,饭菜还可口吗,如有什么不妥,定要告诉柯某,世子照顾的妇人重伤,我们明天不一定能走,不要委屈了自己。”

萧鑫意外地看了柯时铭一眼,心中哂笑,原来大名鼎鼎的柯先生,也喜欢用这种妇人才玩的小伎俩,有失身份了吧。

柯时铭自然不会那么想,只要能报仇,不管是剁人肉还是小算计,在他眼里都可行,他见林梦夕袅袅婷婷地走了两步,与他福了一礼,脸蛋、身姿、声音都比花无尽胜上一筹,不由得心中暗自不平:不过是有个好身份、好皮囊而已,便得了这么多女人倾心,命运对人当真不公,羡慕不来,也嫉妒不去。

林梦夕见柯时铭瞧自己瞧得专心,不由得心里打鼓,唇角勉强翘了翘,道:“还不错,出门在外,太挑剔怎么行呢?柯统领太周到啦!”

花如锦同其他二人一同行了礼,问道:“敢问统领,世子现在在哪,要不要人照顾?”她是洛小鱼的侍妾,与花无尽也有血缘关系,她必须要问一问,才显得她贤惠懂事。

林梦夕本能的不喜欢花如锦出头,却又觉得她问得正好,便趁势说道:“那妇人与我们一同被掳,那几天也有过交集,她伤重,我们便去瞧瞧她吧。”她刻意避开花无尽的名字,便是想给柯时铭留些面子。

陶五垂着头不吭声,严青泓却说道:“林姐姐说的极是,患难一场,应该去看看。”虽说洛小鱼与花无尽在一起了,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免得耽搁了人家的事。

柯时铭达到目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当下让萧鑫领人护送三女往街对面——洛小鱼住的地方去了。

洛小鱼租了个大院子,花无尽被他安置在正房东次间,跟店家要了七八个炭盆,将屋子烘得温暖如春。

陈济生诊脉的功夫,便热得浑身是汗。

“怎么样,为何还不醒?”洛小鱼焦躁不安。

陈济生也急,心情不比洛小鱼好多少,他擦了把汗,放下花无尽的手腕,道:“一来是磕到了头部,二来是高烧未退,三来,还可能是伤到了椎骨,前两样还好说,若是第三种就困难了,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花娘子当时动了,所以才避免了马蹄的踩踏。”但也可能正因为这一下,导致了更大的损伤,这种伤靠诊脉是诊不出来的,现在说了也是徒增烦恼,只需要给一点不好的暗示便足够了。

“那怎么办?”

“看情况吧,只能等,叫店家找个婆子或者丫鬟来,用凉水和烈酒给花娘子降温,否则光是发烧也要命了。”‘看情况,只能等’,这是一个大夫最大的无奈,但他又着实没有办法,所以陈济生每一个字都说得勉强、费力,乃至痛苦。

“我亲自来……”

“主子,林小姐、严家小姐并花姨娘来探望花娘子。”松江在门外禀报。

陈济生闻报,飞快扫了洛小鱼一眼,人都快不行了,还要应付这些闲杂人等,他眼里的不虞十分明显,生硬地说道:“从善先去找店家要人和烈酒,公子受累了。”

“去吧去吧去吧,速去速回。”洛小鱼不耐烦地挥挥手,又道,“让她们进来。”他尚且没亲自去看林梦夕等人,此时人家过来看花无尽,即便他地位超然,在人情上也说不过去,不能不露面说上几句场面话。

松江得到允许,将人请进院子,陈济生与几个女子打了个照面,没什么好脸色的胡乱抱了抱拳,出去了。

“小女子给世子见礼了。”林梦夕、严青泓进了门,蹲身一礼,齐齐说道。

花如锦没有与她们一起,却是上前了几步,走洛小鱼跟前,“世子爷……”她娇声哽咽起来,做出一副女人受了委屈,同自家男人哭诉的情态来。

林梦夕咬紧牙根,暗暗骂了一句狐媚子。

“你们都受委屈了。”洛小鱼耐住性子,甚至没有注意到陶五没来,只说道:“花娘子伤重,昏迷不醒,看不看一样,不如早早回去歇息了,明日好早早上路。”他说到这里,吩咐松江,“桃江去打凉水,要几条干净手巾。”

“世子爷,婢妾心中不安,不如婢妾留下做些事情吧。如若不然,婢妾祖父母会责怪婢妾的。”花如锦不甘心失去这个讨好卖乖的机会,立刻表了态。

“是啊,世子,这等地方哪能找到可靠的人照顾病人,不若我与花姨娘留下。”她即将是嫡妻,却要与小妾为伍,不是不难受的,但此时此刻,只有这样才能让洛小鱼对她另眼相待。

严青泓没有吭声,洛小鱼虽美,却不是她的,花娘子虽伤重,但她既不是丫鬟也不是大夫,就不凑热闹了,关键是怎么把口信留下。如果洛小鱼同意她们二人照看花娘子,她就容易找机会了,所以,她说道:“世子爷,陶五小姐自己在客栈,小女子就不留下帮忙了,免得她一个人害怕。”

“陶五可好?”洛小鱼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林梦夕赶紧说道:“还好,只是侵了些风寒,不打紧。”

洛小鱼不在意的“嗯”了一声,以她二人没有伺候过病人为由,便打发了她们。

花如锦和林梦夕虽然有些许失望,但又觉得释然,不伺候正好,以她们彼此间的关系,不弄死花无尽就不错了。

一桩事在心里憋着却办不成,回去后,再想见洛小鱼就更难了,这让年轻的严青泓有些急躁,无奈之下,她给松江打了眼色。

眼色是有默契的人才能用的暗号,所以松江不明所以,只当她眼皮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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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辛苦世子,我们告退了。”林梦夕说道。

“嗯,天黑,你们慢走。”洛小鱼见桃江拿来水和手巾,赶紧转身进屋,边走边传出一句话来,“松江替我送客。”

严青泓急了,只能憋红了一张小脸,问松江,“这位小哥,我想……那个……”

这次松江明白了,然而院子里没有女人,他只能亲自引她去,他让林梦夕和花如锦等他一下,便与严青泓出去了。

林梦夕和花如锦彼此对视一眼,跟着洛小鱼进了东次间,她们非常想知道花无尽的身体状况以及洛小鱼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洛小鱼去屏风后去看花无尽。

桃江打来凉水放到脸盆架上,回头见到二人,便道:“二位还是去外面等吧。”

花如锦便道:“心里放不下,我只看一眼就走。”

林梦夕赶紧点头。

桃江嘲讽地笑了,但他又不想戳破,只道:“不必了,请吧。”

“送她们出去!”洛小鱼冷着脸说道,花无尽头上的手巾已经热了,片刻耽误不得,他赶紧拧了凉毛巾,将凉帕子铺到花无尽头上,又用手指沾了杯子里的热水去浸润花无尽的嘴唇,动作轻柔,仿佛有无限耐心。

林梦夕和花如锦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不甘,但又不敢造次。

林梦夕仔细想想,到底走上前说道:“原来她伤得这么重,世子,还是让我们来吧,都是女子,方便一些。”

“本世子说不用,你们可听到了?桃江送她们出去!”洛小鱼对她们的耐心告罄。

林梦夕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里子面子皆无,心中早已大怒,但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不能发作,转眼间却有了个主意,“世子这又是何必,小女便实话说了吧,那位苏爷说她是他的人,所以才要带回璋城,否则又怎会送回我们四人,单独只余她一人?”

花如锦闻言心花怒放,虽然这位将来可能会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不过,但凡能让花无尽吃瘪的事情,她都喜欢,当即补充了一句:“要不是如此,那位婢女也不会把害她到如此地步。”言罢,她斜睨了一眼花无尽,心情大好,当着苦主的面胡说八道,苦主还不能反驳的滋味太美妙了。

林梦夕又道:“世子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严青泓,她在昌洲颇有才名,一向以刚直著称,您问问她,是不是花娘子单独住在厢房……”

她是拿定他不会真的去问吧,洛小鱼大怒,“住嘴!”他知道自己不该相信,但心中潜藏的嫉妒像炉子上的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冒了上来,漂亮的眸子早已杀气腾腾,

林梦夕垂下头,拂了拂衣摆,她就是拿定他不会去问,他一个世子去问一个未嫁少女这样的事情,他好意思吗?

“二位,严小姐在门口等你们。”松江进来了,趋步到洛小鱼跟前,小声道:“主子,严小姐说,花娘子……”

“闭嘴!”洛小鱼深吸一口气,他理智的告诉自己,不能听,现在花无尽生死未卜,他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她的闲话,也不能不相信她。

“花娘子单独住在厢房怎么了?”陈济生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语声尖利,且有些抖。

花如锦大着胆子说道:“陈大夫有所不知,苏爷对她可是与我们不同呢……”她只说一半,让陈济生自己去想,想象出来的事情是可以无限放大的。

“呵,”陈济生冷笑一声,“真是胆大妄为,胡说八道,所谓的书香门第不过如此,落魄的王侯更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林梦夕脸上一热,登时胀得通红,怒道:“陈大夫对小女有意见吗,不然何以夹枪带棒?”

“的确有意见,日后林家的病我们得济药房不看了,花家亦是如此。”陈济生毫不客气,他向来温和,鲜少有这样的时候,今次却当真怒放冲冠,“两位请吧,我的病人需要休息,这里不欢迎你们。”他进了门,代替洛小鱼再下逐客令。

一连被赶数次,林梦夕和花如锦终于绷不住了,嘤咛一声哭了出来。

“闭嘴,桃江送她们出去。”洛小鱼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两女不敢再犟嘴,只好哭着回去了。

“公子,从善找了女婢过来,她知道如何照顾花娘子,从善与公子有话要说。”陈济生让洛小鱼出去说话。

陈济生是有分寸的人,洛小鱼想听听他如此对待林梦夕的原因,便应了。他给花无尽重新换过毛巾,又打量刚进来的婢女一番,见其干净灵秀,便让松江在屏风外盯着,自己与陈济生一道出去了。

二人在堂间落座,陈济生赌气施了一礼,“公子,那二人在胡说八道您知道吗?简直居心叵测,心如蛇蝎!”

那两个女人的确不是善类,他早就知晓,让洛小鱼意外的是陈济生的刻薄,问道:“怎么说?”

“花娘子刚刚流产……”讨论人家的女人,陈济生有些脸热,不免语塞。

“如何?”洛小鱼急问。

“那个……公子请恕从善口无遮拦,”陈济生犹豫一下,到底快速说了一句:“女人流产下面落红不止,如果顺利,至少要八九天之后才能……,不顺利甚至会崩漏不止,身体衰败,一生不孕。”

洛小鱼感觉像是自己被陈济生抽了一嘴巴,虽然疼,却也醒了,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释然,他长叹一声,道:“两女果然心如蛇蝎,花如锦倒也罢了,打根儿上不正,林大儒好家教啊!”

“松江想要说什么?”他这才对松江要转达的话有了兴趣,大声问道。

松江便从里间出来,在他耳边耳语道:“严小姐说,大年三十那天,花娘子让她转个口信给主子,城西,梅园后,小院,西厢房,带十字的砖头下。”

砖头下!流产!

这是花无尽告诉他,他的孩儿在那里呢,洛小鱼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来,霍然起身,也不同陈济生说什么,直接进了内室,将那女婢赶了出去,亲自沾了烈酒擦拭花无尽的耳后,脖子,腋下,大腿根,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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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次间的蜡烛一直燃到天明。

一遍内力揉按,一遍烈酒擦拭,花无尽额头上的手巾从来没有热过。

洛小鱼怕她总压一侧身子太乏,偶尔还给她换换睡姿,竟是整整忙活了一夜。

不过,他的辛苦没有白费,早上,花无尽终于暂时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时,面色发黄、眼袋发青的洛小鱼正守在她身边喝粥,一勺,一勺,喝得极慢,不过一把瓷羹匙,像是重如千钧,一边吃还一边小声叨咕了一句,“明明不那么烧了,怎么还不醒?无尽你快点醒吧,醒了就好了,糖水又要凉了呢。”

他照顾自己一夜?花无尽心中五味杂陈。

时隔一个生死的距离,她问自己:恨吗?怨吗?

不恨,但埋怨是肯定有的。

怀孕和绑架是两码事,她最恨的应该是屠洪和苏穆……算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用脑子去恨是最没意义的,一切都等有力气了再说。

她头痛,胸腹痛,腿痛,全身无一处不痛,胃空荡荡的,也痛。“给我糖水。”她极为费力的说道。

“啪嗒!”洛小鱼的羹匙落到瓷碗里,发生一声脆响,他欢呼一声,脑袋凑过来,碰了碰花无尽的额头,温度又降下来了,柔声说道:“无尽,你醒了?”他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打在花无尽面前的褥子上,很快就湿了一小片。

洛小鱼居然会哭!

花无尽呆了!

然而那又怎样?设计占有她,生了孩子,又因为他的疏忽流产了,被绑架,现在又重伤,随便一条都不能让她原谅。

“糖水。”她闭上眼,惜字如金。

“温着呢,温着呢,我马上去拿。”他用袖子擦了泪,跑了出去,又叫道,“从善从善,快来诊脉,看看无尽是不是好些了。”

陈济生很快就进来了,他眼眶下也是一片乌色,但眼睛亮晶晶的,唇角挂着笑容,几步就到了床前,道:“能醒过来就好,能醒过来就好,谢天谢地。”他坐在绣墩上,轻轻抓起她的手腕,诊了一会儿。

“如何?”洛小鱼端着糖水碗,一脸的紧张。

陈济生勉强笑了笑,放下手腕,“会好的,花娘子身体底子好,一定会好的。”

他说的是期望,也就是说情况并没有好转,只是暂时退烧,清醒过来,仅此而已。

但只要命还在,就总还有希望。

花无尽与洛小鱼一样明白,一样不是轻易被命运打倒的人。

“我喂无尽喝水,从善你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洛小鱼在床边坐下,递出一勺糖水,他的手有些抖,糖水舀太满,不停的洒。

花无尽嫌弃地哼了一声,说道:“慌什么,我死不了的。”

洛小鱼马上说道:“是,那是一定的,儿子还等着你照顾呢。”

花无尽喝了一口,又问道:“他们走了吗?”她问的是花寻之爷几个。

洛小鱼又送出一勺,他用了内力,勺子稳定了,“走了,去南耀了,我重金请了几个武林好手,免得沙师父顾不过来,你安心养伤,什么都不用惦记。”

花无尽便没有了声音,说那么几句她便累得不行,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勉强喝几口糖水,又勉力把药喝下去,她重新陷入昏睡之中,到傍晚时,她又高烧上来,额头的温度让洛小鱼胆战心惊,又整整熬了一夜。

第三日上午,花无尽只清醒了一小会儿。

洛小鱼起了满嘴大泡,胡子拉碴,像是老了好几岁,若不是陈济生请来的婢女帮了忙,只怕他也病倒了。

第四日,柯时铭得到青卫查探来的消息,知晓前来接应苏穆的太平教被二三百名悍勇的蒙面人阻拦,如果这是洛小鱼的隐秘力量,这就是个天大的立功机会,他再也等不得,与洛小鱼打了招呼后,留下两个小旗负责洛小鱼的安全,他带着四个女子率先回了许州。

到第五日,启明帝穿来了旨意,洛小鱼封福王,着令他即刻启程,前往林州镇守。

启明帝没有立太子,四个儿子均是王位,洛之安睿王,洛之文和洛之华分别是礼郡王和毅郡王,洛之易还小,没有册封。

封王和驻守在洛小鱼预料之中,然而他没有想到凤卿卿的动作会这么快,她的懿旨与圣旨几乎同时到达,先是大力夸赞花无尽给皇家延续了血脉,接着又命花无尽伤愈后回许州,暂时住到启明帝指给洛小鱼的福王府里。

这件事令洛小鱼大为恼火,然而旨意却又不能不接。

撤了香案,送走前来宣读旨意的大太监,他愁容满面的进了东次间。

陈济生放下花无尽的手腕,闷闷地说道:“花娘子病情有了起色,估计很快就能醒了,公子要走便走吧。”他听到旨意了,心中有气却无处排解,本不想告诉洛小鱼,让他再着急几日,但此刻见他神情萧瑟,面颊瘦下去一大圈,嘴上又是皮又是泡的,到底不忍心了,只好道出实情。

“太好了!真是谢天谢地,从善,你辛苦了!”横亘在洛小鱼胸口的一块大石终于重重地落了下去,他情绪高涨很多,立刻去看花无尽,摸了摸她的额头,烧果然退了,便是脸色也好看了些。

他爱怜地摸摸花无尽的脸颊,亲自拿水给她润了唇,这才嘱咐婢女好好看着花无尽,自己与陈济生去了堂间:“我明日便动身,无尽就交给你照顾了,你把她送回许州,打点好,再来林州与我汇合。”

陈济生闻言面无表情,“花娘子回了许州,还能有命吗?”他语气很冲。

洛小鱼知他心意,却不以为忤,有柯时铭的那样的男人比着,陈济生的人品便显得格外宝贵,“不回去便是抗旨不尊,同样不好过。为了牵制我,他们对她会很宽容的,林州比一个花无尽值钱多了。而且僧兵的事,柯时铭已经查出端倪,不论是父王还是洛之安都会极度不安,在未查明此事之前,他们不会轻易对花无尽怎么样的。”

陈济生思忖片刻,终于说道:“公子所言有理。”为了花无尽能有个安定的生活,公子不惜暴露一小部分实力呢,这样一想,他心里舒服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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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善,谢谢你把她救回来,否则我不知道能不能原谅自己。一时不察,惹来多少麻烦!我的孩子没了,无尽重伤,小溪走那天把我的心都哭碎了……无尽始终是不屑于做妾的,现在却要坐实这个身份,我却无能为力,还真是窝囊。”

洛小鱼心里窝火,打开了窗,风呼啸着灌了进来,雪粒子扑了洛小鱼一脸,他从容地用帕子擦干净,关上窗,又道:“从善,如今身份这样定下来了,只怕无尽要闹翻天的。我马上要走,接下来的事,就由你替我做了,你务必要告诉无尽,身份是虚的,她的话我都记着呢,我不会勉强她,她如今只需要担着一个名头,过她自己喜欢的日子就可以。我把松江留给她,松江会照顾好她的。”

“好,花娘子好了,我就去林州。”陈济生答应了,他明白,只要花娘子担了这个名头,便意味着这一辈子只能是公子的人了,只能如此,没有其他办法。而且从客观来讲,公子对花娘子的占有其实无可厚非,是个男人都不会轻易放弃。

……

傍晚时分,花无尽醒了。

服了药,用一点儿白粥,再喝一点参汤,精神又好了许多。

漱过口后,洛小鱼见她尚无睡意,便在她脚下坐了,慢慢告诉她自己马上前往林州的事实。

花无尽对此不感兴趣,他走他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洛小鱼对她无所谓的态度感到有些失望,但也在他预料之中。

“我让你去的地方你去了吗?”花无尽突然问道。

儿臂粗的烛火闪烁了一下,两人乍然碰撞的视线一触即开,他们知道彼此在逃避什么,却更知道有些事无法逃避。

洛小鱼沉默片刻,道:“是我对不起你。那件事我明天去办,会把他好好安置的。”

对比起有个屁用!花无尽心里闷痛,两行泪潸然而下。

洛小鱼心中愧疚难当,同样也为了孩子心痛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用唇吻下那两滴咸涩,吞到肚子里。他在花无尽对面躺下来,说道:“无尽,都是我的错,等你好了,只管打我骂我,我都不会还手的。”

“你走开,不要离我这么近,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打不死,骂不死,有什么意思呢?她付出这多,依然什么都得不到!他依然要娶妻,依然要纳妾,如若做了皇帝依然要三宫六院,她算什么?孩子又算什么?有的是人给他生!花无尽心情激荡,心胸未免狭隘,早忘了自己根本不爱他,亦从不期望的事实,冷笑着往后挪了挪,她要趁此机会划清界限。

洛小鱼怕她伤口裂开,赶紧起了身,重新坐到她脚下,道:“嗯,不原谅,你可以恨我一辈子,但千万不要乱动,免得伤口崩开了。”

是啊,崩开了还不是自己遭罪?我激动什么呢?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脑子烧糊涂了吧!花无尽阖上眼帘,把他关在窗外,不再说话。

洛小鱼知她心中的怨愤不会轻易消解,便也不再多言,把大长腿放在床上,头挨着她的脚躺下了,幽幽说了一句:“不要动,动了你自己会痛。”他一边抚着她的腿,一边放空了脑子,他真的疲倦,很想睡一会儿。

腿上有节奏的碰触让花无尽的心绪沉静了下来,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睡,便百无聊赖地看着那架劣质的山水屏风,画师画技一般,匠气太浓,她看两眼,便转了视线。

两个炭盆在屏风下散发着热气,房顶垂下一根的蛛丝,一只小蜘蛛在丝的底端微微地摇晃着,风再大一点儿,丝也许就断了,如果恰巧掉到火盆里,它的这一辈子便终结了。

生命其实很简单,也很残酷,一辈子会经历许多非生即死的时刻,能否活下来,端看命运如何。

现在看来,她的命运不错,挺过来了。

不多时,花无尽忽然觉得尿意汹涌,有无法忍耐之势,想自己去茅房,但背上的疼痛提醒她,不能轻举妄动,便开了口,“我睡了几日了,后背上的伤口到底怎样了?”

洛小鱼刚迷糊着,闻声立刻清醒过来,“你整整睡了五天,后背上的伤结了一层血痂,不怎么流血了。”

“我这五天都是你照顾的?”

“还有个婢女。”

“哦,那你叫她来吧,我想去茅房。”

“这个我来做就好,叫她做什么?”

一世英名付诸流水,真是日了狗了!花无尽吃一大惊,双臂一撑就要坐起来——昏睡着倒也罢了,尿床上就是了,现在醒了却绝不能让他帮忙。

“不要动!”洛小鱼起身按住她,“你是我女人,我儿子的娘,当然是我来做,千万别动,烧了五日,你没有那个力气。”

人在矮檐下,不低头怎么行呢?

花无尽刚才那一撑,根本没把自己撑起来,她安慰着自己,红着一张脸,勉力勾住洛小鱼的脖子,让他把自己拎起来,脱了裤子,抱着坐到马桶上,当着他的面尿了,又被抱了回来。

“谢谢!”花无尽把自己藏到被子里,她真没想到,一个凤子龙孙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一个天天臭美、喜爱干净的男人,现如今却满身疲惫,身上的汗味极重。

洛小鱼掀开被子,露出她巴掌大的脸,道:“客气什么呢,我是你男人。”他深深凝视着花无尽的眼睛,漂亮的眸子里结满哀愁。

有人说美人梨花带雨最动人,花无尽此时却想说,满目哀愁的帅哥也一样蛊惑人心。

这个穿着皱巴巴青衫,乌发凌乱的男人,疲惫而又伤感地看着她,让她心中一窒,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用指尖平复他打结的眉头,翘起那张布满水泡而且略微下垂的嘴唇。

“你臭死了,去洗澡吧。洗完了就去睡觉,叫婢女来,我不想看到你。”她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挪开眼睛,告诉自己,作为画家,对美的事物根本没有抵抗力,这种反应,无关爱恨,只关颜值。

“我把你洗干净了,又来嫌弃我,花无尽你太小人了。”洛小鱼敏感地觉察到她的心绪波动,自然不想轻易退却,想勾着她多说两句,省得想那些不开心的。

花无尽不上钩,假装睡觉。

洛小鱼撇了撇嘴,果然去叫水洗澡……

花无尽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洗澡水的哗啦声,想起另一件事来,“你去那里的时候,再去看看那个地窖,看看会不会藏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位置就在……”

是什么样的女人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保持如此的清醒呢?尽管洛小鱼早就了解她,却还是被她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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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鱼第二天返回昌洲,第三天便让人送来一个令花无尽颇感沮丧的消息,屠洪在她提供的地窖里被洛小鱼当场捉住,整个宅院被肃清。

这天夜里,洛小鱼给屠洪用了大刑,屠洪的确是个狠人,杀人如麻,不怕刑讯,亦不怕死亡,折腾了一夜,竟是一无所获。

是日,当着全昌洲人的面,洛小鱼将他凌迟处死,亲自剮了二三十刀,才在桃江的劝说下罢手,也算是给他无辜死去的孩儿报了仇。

凌迟,这是恶名昭彰、臭名昭著的眉山大当家应得的,但花无尽没有亲手割下他的肉,始终觉得遗憾,毕竟,她是想亲自报仇的!

很快便到了上元节。

花无尽仍然卧倒在床,没什么心思过,但为了陈济生和松江,她只能咬牙起来,隐了心中诸多烦恼,在饭桌上坐了一坐,凑一凑趣儿,吃几条冬笋,再喝碗肉粥,嚼两个元宵,淡而无趣地把这个节日打发了。

中元节后的第三天,陈济生宣布,她可以下地了,但不能随意弯曲身体。

午时正,她吃完陈济生给她精心准备的药膳,看了两刻钟《南耀志物》后,穿上玄色棉斗篷出了门,走一走,晒晒太阳。

夏天燥热,冬天便会格外的冷,昨天的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凤凰镇,一上午过去了,还没有化的迹象,路边,田间,地头,还有远山,都还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

花无尽在镇子的边缘走了一会儿,终于招架不住婢女,以及松江和陈济生地轮番劝说,往回走了。

“花娘子,花娘子,来旨意了,快去接,香案已经备好了,就等你了。”客栈里,在外面伺候的婆子连跑带颠地过来,看到花无尽后,大概精神放松了,脚下一滑,登时摔了个大马趴。

花无尽让婢女去扶她,转身问陈济生:“陈大夫可知是什么旨意。”她知道此番变故会引起启明帝的注意,一直在想皇帝两口子会怎么对她。她觉得,自己传播了缝合术,又提供新型弓箭的图纸,提高了军力,他们在明面上应该不敢把她怎么着。要么暗杀,要么给个侍妾的身份,让林梦夕对付她,此番来了旨意,只怕是后者了。

然而,尽管心里有所准备,花无尽还是有“分开两扇顶门骨,无数冰凉浇下来”之感。

陈济生见她脸色不好,赶紧上前两步,垂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道:“大概是催花娘子回许州的,皇后娘娘着令花娘子去福王府……以侍妾的身份。”他虽然为难,但到底把事实说了出来,早有心里准备,等下就少受一点伤害吧。

果然如此。

花无尽没有再问,深吸一口气,念了二十个数,便平息了一时的火气,慢条斯理地往回走——已然如此,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徐徐图之。

来的是皇后娘娘的心腹,林妈妈,传的是传说中的口谕。

花无尽看到香案和蒲团,知道自己要跪了,不免有些别扭,又有些新奇,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跟皇族搭上边儿,还能接劳什子皇后娘娘的狗屁懿旨。

“老奴见过花姨娘。”林妈妈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容貌清秀,眉宇间有股子老辣的气息,一看便知精明强干。

花无尽知道不该受此人的礼,侧身一让,福了一礼,道:“见过林妈妈,无尽后背伤口未愈,弯不下腰,只怕礼仪会不甚规范,还请见谅。”她把丑话说在前面,对着香案跪了下去,后背挺得笔直。

林妈妈笑着说道:“花姨娘客气了,老奴理会得,只要姨娘进府时能跪的下娘娘、跪的下主母就行。天冷,老奴就不多说了,宣皇后娘娘口谕,花姨娘既是大难不死,还请立刻启程,回许州。”

这话说得够硬,意思是只要不死,就必须立刻回许州。

“无尽领旨。”尽管花无尽心头有火,唇边却依然挂着笑容,勉强把头叩了叩。

“花姨娘这可是大不敬。”林妈妈没想到花无尽会敷衍到这个份上,脸色沉了下去。

陈济生便冷了脸,给婢女递过去一个眼色,婢女便上前扶起花无尽。

林妈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知道陈济生是何许人,咬了咬牙,到底换了副面孔,笑容可掬地说道:“快请起。”

撤了香案,林妈妈自去客栈休息,花无尽就要整理行囊,准备第二天上路了。

晚饭后,陈济生把洛小鱼交代他的话,温声细语地给花无尽说了一遍,并劝道:“花娘子,从善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这件事只能如此,公子也是没有办法。”

花无尽笑了笑,“陈大夫小看我了,我是那不讲理的人吗?只要他说话算话,一切都好说。”

陈济生立刻保证:“那是,公子的信誉一向不错。”

“呵呵。”花无尽想呵他一脸,要是说话算话,她又怎么可能流产?

陈济生觉得她笑得怪异,却也不好多说什么,男人对男人通常是义气,男人对女人多半是迁就和哄骗,能不能信守诺言,还真是未知数。

一天半后,一行人抵达昌洲,因为是傍晚,所以要住一晚。

花无尽挂念陶怡和乐福等人,便央求陈济生带她往城南丁香巷走一趟。

陈济生应了,带上松江,三人出了租的院子,刚要上马车,林妈妈便追了出来,“不知花姨娘要往何处?”

花无尽耐着性子说道:“无尽出去逛一逛,林妈妈有何吩咐?”

林妈妈皮笑肉不笑,“花姨娘言重,吩咐是没有的,嘱咐老奴倒是要说上一句,既然花姨娘已为人妇,还是恪守本分的好。”

“林妈妈所言甚是。”花无尽被她一口一个姨娘搞得不胜烦恼,却发不得火气,便只好加大脸上的笑容掩盖愤怒的内心。

林妈妈见她始终嬉皮笑脸,就不说不出去,心头虚火被拱了起来,生硬地说道:“还请花娘子莫给老奴惹麻烦。”

她这是不许花无尽出去的意思。

花无尽仍是笑着,福了福,“不会惹麻烦,一路辛苦,林妈妈好生休息,无尽告退。”她径直上了马车。

林妈妈没想到花无尽的脸皮会这么厚,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正在思考要不要跟上去,一愣神的功夫,松江甩了一鞭子,马车启动了,不由得喷出一口老血,恨恨地带着两个女婢回去了。

陈济生打马跟了上去,继而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穿透傍晚的渐渐腾起的寒气,传出很远,便是稀薄的暮光也明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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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丁香巷时,韶华绣坊已经关了,松江上去叫门。

老李来得很快,门一开,便见到花无尽那张大大的笑脸,“天哪,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他激动地冲着门房喊道。

很快,李妈妈冲了出来,抓住花无尽的衣袖,“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大小姐你终于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哽咽起来,“老爷、少爷和小少爷他们走了,他们还以为大小姐……”

“唉,老婆子你干啥呢,大小姐回来是高兴事,罗嗦什么,”他把门大开,把三人让了进来。

花无尽刚进二门,韩冬生和乐福听到动静也急急地迎了出来,大家好一通寒暄。

待到堂间各自落座后,韩冬生把铺子里的事情汇报了一遍,老李则说了说家里的事,大家做得都很好,花无尽便用陈济生帮她准备好的碎银打了赏,气氛就更热烈了。

花无尽出事后,花寻之爷仨来过这里,在院子里四下转转,留下花无尽的一叠设计稿和几句嘱咐的话便走了。

除了过节,陶怡每日都来绣坊,偶尔还出去逛一逛街,日子过得悠闲滋润,上元节的第二天,陶毅过来看过她,带来一堆礼物,绣坊这边每人都有份,便是老李夫妇也没落下。

韩冬生说,启明帝登基后,陶家封了国公,世袭罔替,陶毅作为嫡长子,被封为世子。然而他看似风光,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几天时间,便出了两次意外——毕竟只有他死了,国公夫人的嫡亲儿子才有国公的日子可做。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阵,花无尽起了身,道:“陈大夫,松江,你们先坐着,我去账房看看账簿。”她想知道她的特种兵培训计划进展得如何了,而这件事不能让陈济生和松江知道。

戌时末宵禁,陈济生让她赶紧去办。

花无尽到了账房,先随意翻了翻账本,韩冬生果然做了表格,虽不太规范,但清楚明白,还是不错的。

合上账本,她问:“那件事怎么样了?”

韩冬生见她问起,有几分紧张,回道:“主子,过年时,小的又收了八个乞丐,最小年龄十四岁,大的二十岁。眼下,除了沈晓春和朱志刚在这院子里,其他人跟着秦林生他们三个在南郊明台村。小的在那儿买了一片荒地,总共十一亩,花了四十四两银子,在村里租了间房子,其他的还没来得及做,小的先斩后奏,还请主子责罚。”

责罚肯定是不用的,韩冬生做得非常好,胆大心细,有算计。

花无尽意外地挑了挑眉,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随便捡个人都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好,一般来说,她生死未卜,是没人肯继续干这样的事情的,拿着银钱观望一阵,若自己果然回不来,好好成家过日子不是更好吗?

“你做得很好!”她从袖口里取出这两天闲暇时画的图,“把地用高墙圈起来,再按照这张图纸施工,把训练的场地和器械做出来。东西找人分着做,省得引起别人怀疑。你看一看,不明白的问我。”

韩冬生点头应下,看了一遍图纸,见画得逼真,尺寸标注清楚,便自信地保证:“小的一定能做好。”

“很好,从今儿起,你就是他们十三人的头儿了,务必带好他们,你虽然顾着铺子,却也不能放松了自身的训练,乐福很精明,平日里把事情分她和李妈妈一些。”

“小的明白。主子还要走吗?”

“我要去许州,估计平日不好出城,待我安顿好后,会给你来信,告诉你去哪里寻我。如果有急事,你可以去得济药房,让他们把消息给我。”

“得济药房,小的记住了。”得济药房可是个大买卖,韩冬生没想到,自家主子跟得济药房这么熟。

两人又聊两句,把细节夯实,花无尽回到堂屋,起身告辞了。

一更更鼓敲响时,她恰好到了陶怡家。

“花姐姐,你骗得我好惨!”这是陶怡见到她的第一句话。

花无尽微微一笑,并不解释,陶怡虽然鲁,但不笨,她应该明白的。

果然,大家彼此见了礼,落座后,陶怡下一句便说道:“也是,不骗我怎么办?小溪的身世正经是天大的秘密,毕竟福王的日子不好过……”她唏嘘几声,又道,“花姐姐,我哥说你被娘娘宣回福王府了,如果这样,日后在身份上只怕很难翻身,花姐姐有什么打算吗?”在她的认知里,花无尽那么心高气傲的个性,怎么可能会当人侍妾呢?

婢女上了绿茶,花无尽喝了一口,入口回甘,果然是好茶。

“从生下小溪开始,我还能有什么余地呢?”茶香未尽,花无尽脸上却带了些做作的凄色。即便有打算也不能告诉她啊,欺上瞒下的把柄岂能落人口实,“我现在重伤在身,暂时考虑不了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

陶怡闻言,重新端详花无尽,“是哦!花姐姐,我说你怎么有些走样儿呢。不但瘦了,脸色也不是很好,到底伤在哪里了?”

花无尽道:“后背上,距离心脏不远。”

陶怡倒吸一口凉气,“花姐姐,太凶险了,亏得没事!不过你还好,没什么风言风语,听说严家嫡女严青泓的名声坏了,说是……唉,话传得很难听就是了,不知道陶五和林梦夕在许州怎么样了。”她的话里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花无尽唬了一跳,“严青泓清清白白的,怎么就名声坏成那样?”

陶怡一摊手,“花姐姐,那还用说么,这种情况哪个能有好结果呢?听说严家已经把她送走了,嫁到林州亲舅舅家去了,唉,咱不说她,花姐姐快讲讲,你这次到底怎么个经过,比上次惊险吗?”

花无尽看她八卦之心旺盛,心里哂笑一声,遂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便是陶五的事,也说了个一清二楚。

“天呐天呐天呐!”陶怡果然大吃一惊,又连连拍手,“简直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哈哈哈……”她起了身,顾不得两个男人还在,抓了婢女转了好几圈。

花无尽笑着起了身,“你也别急着乐,你要是想祸害她,千万不要提到我,更不要在铺子里做手脚。那院子也有不少婢女和婆子,只要福王没有杀干净,就会有人知道这事儿。”

“那是自然!我还能害姐姐吗?这样的事我心里有数。”陶怡扑到她肩上,亲切地搂了搂她。

陈济生和松江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同样感到吃惊,也对花无尽坏人家姑娘名声的行为而感到费解和不喜。

花无尽注意到他二人的神色,不在意地耸耸肩,又略坐了坐,便与陶怡告辞了,让她有事写信交给韩冬生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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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时,打更人已经敲了二更更鼓,林妈妈还没睡,一听到声响便披上大衣裳赶了出来,在院心拦住花无尽。

“花姨娘,不是老奴多事,这都什么时辰了?”她鬓发有些松散,保养不错,皮肤年轻,脸上还挂着几分三十几岁成熟女人的慵懒,然而,眼神却甚是凶狠,剜了两眼陈济生和松江,又道,“陈大夫和这位小哥是成年男人,都不知道规矩吗?花姨娘别忘了,你是要进王府的,不是要回前哨镇的军田里。”

她讽刺花无尽是军户倒无所谓,一口一个姨娘让花无尽忍无可忍:“林妈妈休要一口一个姨娘,我是不是姨娘还不好说呢。一来,福王没有认,二来,皇后娘娘亦没有明旨,三来,我未曾给正室敬茶磕头,实在担不起姨娘的名头。想来林妈妈决定不了我的身份,是也不是?”

皇后凤卿卿当然不能下明旨,首先,正室还没进门,其次,她给皇室延续了血脉,又在战事上做了大贡献,被当成姨娘悄默声地接进去,那会让所有知情人笑掉大牙,最次也要封个侧妃。新皇要与北面那位对抗,就不能在这样的小事上丢丑。

“你!”林妈妈被她噎得半死,却无从反驳,张了两下嘴,方道:“花娘子说的是,不过花娘子需知人言可畏,更要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做人之道,老奴告退。”她行了半礼,仰头而去。

这便是威胁了?

花无尽哂笑一声,往自己房间走去。

在后面注视着她的陈济生忽然说道:“花娘子,其实她说的也颇有道理,不妨听一听。”

这个时代的读者人,大多是封|建卫|道士,原来陈济生也不会例外。

花无尽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但又不服地故意说道:“我听不出有什么道理,需知身正不怕影子斜,更要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对付有些人,她踩我一脚,我便要想方设法踩她两脚,这才是真正的道理,我等着她来踩我。”她的声音很大,足够林妈妈听得清清楚楚。

“嘭!”林妈妈使劲甩上房门。

花无尽哈哈大笑,既然已经得罪了,就不怕得罪彻底,凤卿卿的心腹妈妈,能是什么好人?

“啪啪……”松江拍了拍手,表示赞成,却得到陈济生的一双白眼。

一夜无话。

翌日卯时正,启程。

天气不好,薄薄的一层云,是个阴天,风也不小。路上行人稀少,颇多积雪,偶尔还有一两处化掉又重新冻上的薄冰,马车不时的打滑让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旅人们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走到一处浅溪,河水结了一层冰,上面覆盖薄薄的一层白雪,李妈妈带的车夫比松江有经验,用铁锨铲了土,铺在要过的丈余宽的路上,防止马蹄和车轮打滑。

前面两辆走得很顺利,到花无尽的马车通过时,花无尽悄悄把头从右车窗探出去,见陈济生恰好走在马车右侧,而且并没有注意她的马车,便立刻挪到左侧,慢慢开了左车窗,伸长胳膊,用早就准备好的石子儿扔出去,击在马的左侧肚子上,她这一下用上了仅有的一点内力,力气很大,马受了惊,向另一侧快跑了两步,刚出沙土垫好的路,便脚下一滑,跪倒了,车身猛地向前沉了一下,花无尽顺势将自己从座位上摔了下去,崩开伤口,后背上登时鲜血淋漓。

松江是车夫,听到动静立即跳了下来,焦急地问道:“花娘子,你怎么样?”他没看到花无尽的动作,但听到了石子儿落地的声音,知道是她动了手脚,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花无尽痛苦的呻|吟声。

陈济生已经下马,赶了上来,打开车门,见花无尽正趴在脚垫上,后背一片嫣红。

“你这是何苦,自残很好玩儿吗?”陈济生虽不知详情,但完全可以猜得出来,又气又心疼,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却对自己的生命如此任性,真是太讨厌了。

松江也不赞成花无尽的行为,责怪道:“冰天雪地的,花娘子你真是……”算了,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让她坐实妾氏的身份,只怕还不如杀了她痛快,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他觉得自己没有置喙的余地,自去安抚拉车的马。

花无尽咬着牙根说道:“陈大夫别乱说,这绝对是意外,要想达到目的,没有几个意外怎么能成呢?为了一个大的目的,做一些小的牺牲和冒险还是值得的,咝……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诗写得一般,道理却很明白,她若进了福王府,今儿请安,明个跪拜,这不能做,那不能说,成日圈在院子里有何自由可谈?即便只是名头,也是付出一生作为代价的。

陈济生哑口无言。

松江更是心有所感,不过,洛小鱼从未亏待过他们,他们手中银钱富足,日后成就大业,也自会有他们的前程,比起内宅的妾氏,简直云泥之别,他把这首诗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牢牢记在心底。

林妈妈走在前面,许久不见花无尽追上来,赶紧让护卫停车,着人去探明情况,一名护卫正要回转,见陈济生打马追了上来,“林妈妈,花娘子的马车出了些状况,后背伤口裂开了,还请派一位妈妈帮陈某给花娘子上药包扎一下。”

林妈妈怒气冲冲:“她是小孩子吗,坐个马车都能把伤口崩开,你们两个到底怎么搞的?我说留人在那儿,她死活不肯,说趴着才自在,加不了人,如今出事了却要来找我,这是何道理?”

陈济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道:“林妈妈到底要不要帮忙?”

林妈妈这辈子没受过这种腌臜气,却又不能不管,只好派了个年轻宫女过去帮忙,并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看看伤口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严重。

年轻宫女领命下车,她披了一件夹棉的斗篷,带了兜帽仍觉得寒冷,一路迎着旷野里呼啸的寒风,心里不停地咒骂着没事儿找事儿的花无尽,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到花无尽停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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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宫女上了车,见趴在座位上的花无尽后背一片濡湿,湘妃色的衣衫紫红一片,心中一抖,颤声说道:“花娘子,婢子没经验,现在是不是先把衣裳脱了,您还不能不能动?”

“能动。”花无尽勉强自己坐了起来,伸开双臂,“帮我脱衣裳吧。”

“是!”年轻宫女见她坚强,心中有了几分同情。

因为她的双手冻得有些僵,动作有几分笨拙,花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把衣裳脱下来。

“我的天!”宫女惊讶地叹了一声。

花无尽牛奶般的肌肤上一大片艳红,距离心脏很近的伤口格外狰狞,长好的血痂破了,正在流血,创面比铜钱还要大上两圈。此处周围散布着一些小伤,红红黑黑一片,看起来跟麻子似的。

花无尽重新趴下去,说道:“姐姐不必惊讶,马车冷,先给我上药。”虽然车里准备了炭盆,但来回开了几次门,温度并不高。

“好。”宫女觉得自己的手更加不停使唤了,好不容易打开药粉,撒了上去。

上药倒还好说,用绷带包扎就困难了……

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花无尽才穿上新衣裳。她冻得脸色发白,抖着手,从旧衣服的袖子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多谢姐姐,这是给姐姐压惊的,不知姐姐怎么称呼,阿嚏!”她有预感,自己要感冒了。

“婢子应该的,花娘子不必客气,”年轻宫女完成任务,手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

她极为自然地把银票接了过去,看到面额,心中一喜,自我介绍道,“婢子叫竹君,原是王府三等丫鬟,如今是三等宫女。”

花无尽又打了两个喷嚏,用帕子擦了鼻子,道:“无尽请竹君姐姐在林妈妈面前美言几句,这等伤势只怕走不快,若是林妈妈着急,让她先走也好,天寒地冻的大家都不容易。”

竹君忽然想起昨日林妈妈阻拦花娘子出门的事,唇角上便挂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暗道,皇后娘娘没有定下归期,时间上是宽裕的,另外,如果这位不想快走,只怕林妈妈也是没有办法,便道:“林妈妈规矩大,婢子尽量说和,若是不成,还请娘子海涵。”

“有劳姐姐,姐姐慢走。”花无尽目送她下车。

陈济生与竹君问明伤口的具体情形,见她走远,方在马车边担忧地说道:“花娘子太任性了,当时伤口溃烂,是福王殿下替你割掉了腐肉,如今他不在,谁还敢轻易下手啊!”

花无尽擦着鼻水,哼唧了一句:“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儿好的?”

陈济生无语,默默转身上马。

“啪!”松江一抖鞭子,马车启动了,“花娘子,你就莫欺负老实人了。陈大夫,我们走,估计今儿是到不了许州了。”他把花无尽跟宫女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虽不知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主子既然吩咐他跟着她,自然要听她的。

竹君小跑着回去,一上车就被林妈妈呵斥了,“怎么这么久,便是十个人的药也上完了。”

“回妈妈的话,婢子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她的伤太重,就在后心旁边一点点的地方,大概是烂过,刀子切得整齐,比铜钱大多了,婢子实在吓得不轻,动作就慢了些。”竹君小心翼翼地,窥着林妈妈的脸色说道。

林妈妈便笑了起来,“真是大快人心!怎么就没死了呢?看这意思他们走不快了,今天到不了许州,我们也不用太赶,竹君你去吩咐下去,到前面的大镇子住宿,明天再回许州。”

“是!”竹君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嚷了一嗓子。她面上不露,心里却一乐,不用她说事儿就办成了,林妈妈难得这么好说话。这叫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另一个宫女鄙夷地说道:“军户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一个女人跟着两个男人上路,啧啧,要是搁在咱们睿王身上,能要她才怪,也就是福王,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划拉,一对儿不要脸。”

“你是什么东西,福王也是你贬斥的?掌嘴十下。”林妈妈嘴上狠毒,眼里却有了笑意。

那宫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垂下头,掩了翻起的白眼,一下一下打了起来。

九曲镇是个大镇子,一行人未时末抵达,租了个小院,安顿下来。

到底是冻着了,花无尽勉强用了燕窝粥和药,便睡过去了,到晚上,她又发起烧来,虽然不至于昏迷不醒,却是也迷迷糊糊的。

陈济生无奈,从客栈找来个负责浆洗的姓常的婆子服侍她。

说是婆子,其实不过三十多岁而已,身体瘦小枯干,看起来比四十多岁的林妈妈还要老上十岁,脸上褶子多,但眼睛很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

“常婶子,你家里几口人。”花无尽忍着欲裂的头痛跟她搭话。

“八口人,公公婆婆都在,我和我家那口子,还有四个儿子。”常婶子常年混在官道上,官话讲得很溜。

“四个儿子,婶子好福气。”花无尽说道。

常婆子叹了口气,鸡爪子似的手抓过花无尽头上热了的毛巾,放到铜盆里,又三两下拧出来,再搭到她头上去,“什么福气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婶子太穷啦。”

花无尽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便笑着说道,“想赚钱还不容易?”

常婆子“啧”了一声,“小娘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打北人到了此地,地租涨了,许多活计被抢走了,一个月下来赚不到几个大钱,我们都要饿死了哟。”

花无尽道:“要赚钱得有胆子,婶子家人要是有胆子,我这儿有个好活儿给你们,一旦干成了,就给你们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常婆子的嘴巴张得极大,能塞个鹅蛋进去,好半天才闭上嘴巴,“有,有胆子!只要不杀人,不放火,婶子都敢干。”

“请婶子附耳过来。”花无尽在常婆子耳边小声说了一阵子。

“就这事儿?”常婆子不敢相信。

“就这事儿!”花无尽肯定。

“成,明儿我就让人去办,保证按照娘子的要求办得妥妥的。”常婆子干劲儿更足了,把花无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大家周末好!这几天女主的确憋屈了一些,不过,她很快就崛起了,估计就这两天吧,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

最后,菀荋谢谢提意见的妹纸,这厢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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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尽一病不起,林妈妈急得不行,只好留下竹君陪她,自己带人回了许州。

正月二十五,花无尽的风寒彻底好了,后背的伤口长结实了,四人回了许州。

马车进了城,前往辽王府的东侧——福王府。

不料,离开城门不过片刻,车行到热闹处,有个小太监追了上来,“花娘子是吗?”

竹君打开车门,问道:“正是,你拦住我们可是有事?”

小太监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长得清秀,很机灵的样子,他往车里面看了一眼,瞧到花无尽,才笑嘻嘻说道:“小奴马忠有礼,请问花娘子要往何处去?”

“自然是去福王府,马忠你有何事?”竹君接口说道。

“花娘子不要去福王府了,小奴有皇后娘娘的口谕和懿旨,请花娘子接旨……”他忽然拉着长音高声说道。

花无尽一愣,“口谕,懿旨?在这里?”

“正是!”马忠高昂着脑袋,很得意,“请花娘子下车,香案在这边。”他说完转身,往城门处走了七八丈,那里正等着两个老太监,香案摆好了,案前放着一张破旧的起了毛边儿的蒲团。

这里是闹市,行人听说皇后有口谕,一传十十传百,潮水般地涌来,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花无尽唇角便挂了淡笑,从从容容地下去跪了。

“皇后娘娘口谕,花无尽你不修妇德……”小太监的声音尖利,穿透力极强。

花无尽?原本还在窃窃的围观人群登时沸反盈天。

“天哪,这就是花无尽啊,长得不错哦,听说太平教教主苏穆喜欢她,还警告福王不要轻举妄动呢。”

“是啊是啊,林梦夕和陶五都放回来了,苏穆只带走她一个,不过,既然带走了,干嘛还放回来了,这还能有活路吗?”

“一个寡妇,玩玩也就算了,还能当宝儿似的供着。”

“说的也是哈,这女人病怏怏的,人家太平教教主什么女人没有?着人放话给福王听,不过是想羞辱福王,伺机报复罢了。”

“言之有理!”

松江和陈济生大惊,难道不该是陶五和林梦夕没了名誉吗,怎么就变成花无尽了,难道真的是苏穆为了报复她,所以才散播的谣言?或者……谣言也有真实的一面,苏穆真的喜欢她?两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转了过去。

竹君也愣住了,赶紧向后退了几步——她从花无尽这儿赚几个银子还成,如果跟着丢人还是算了。

马忠见效果已经达到,卖弄的神色更甚,继续往下说道:“然则私德虽损,公德却无量,本宫顾念你为皇家颇多贡献,特赐六品安人,另赏白银千两,布帛若干,城西三进院子一套。你与福王无缘,今后好自为之吧。”

凤卿卿为了皇室的面子,也为了打肿福王的脸,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了她的脸,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只怕是没脸活下去了吧,不自杀谢罪,便会被万人唾弃,不可谓不狠毒。

然而,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凤卿卿不会想到,她来自现代,完全没有这个时代的贞操观,又岂能为了她那一番屁话去死?常婆子一家做得非常到位,陶家和林家的推波助澜完全是神助攻,效果不要太好!

没有了妾氏的名头,便是扔下了压在她头顶上的一座大山。她要的都得到了,没要的也得到了,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呢,六品啊!至于名声,那玩意是什么?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能当房子住、当银子花吗?

花无尽垂着头跪得兴高采烈,甚至饶有兴致地仔细听了冗长的懿旨,之乎者也的骈文绚丽浮华,观赏性不错。

少倾,花无尽领旨谢恩,直着后背起了身,故作悲戚地说道:“谢谢马忠,我真是,真是……唉……”她羞愤地转身就走。

竹君替她接过安人的命妇服,小声说道,“小忠子,今儿你可威风了哈。”

马忠眉眼飞扬,笑道:“那是!贱人就得这么对待。竹君姐姐,走吧,我带你们去新宅子。”

“我也要去新宅子?”竹君吓了一跳,“小忠子你别吓我。”

马忠正色道:“竹君姐姐,小忠子真没吓你,林妈妈说你办事妥帖,让你去看着她,这可是个不错的差事。”

竹君心中一喜,可不是嘛,头顶上没有了阴晴不定的林妈妈,便是性命也有了几分保障,但她还是哭丧着脸跟着花无尽上了车。

围观的人没有立刻散去,有人问道:“这女人做什么贡献了?跟福王到底什么关系?”

“听说什么缝合术和新型弓箭是她带来的,至于她跟福王嘛,听说是生了个儿子,但既然福王还是要娶林梦夕,她顶多是个妾。”

“天,难怪皇后娘娘如此不给脸,不守妇道啊!可惜了福王,听说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真的啊,那可是人才,昌洲和福临那两仗赢得漂亮。”

“要不林小姐怎么会嫁他呢?”

“啧啧,你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这花娘子把林小姐救了啊,不然大家嘴里嚼的还是林小姐呢。”

陈济生和松江心中了然,或者这件事是林家和陶家所为,目的就是为了让花无尽取代林梦夕和陶五成为许州的新话题……

马车走到西大街,往南拐,在一片桂树林旁停下了,这是一处极为老旧的宅院,有十余个护卫等在外面,听马忠说,这是皇后娘娘安排的护院。

大门的油漆大概是新漆的,黑色得润泽。

但一进门,花无尽便闻到了陈腐的味道,一路看下来,她发现这个院子只有倒座儿房是好的,其他都是陈旧老屋,里面的家具买的是二手货,破旧,且缺胳膊烂腿,没有几样能用。

院子没有跨院,没有后花园,门前和后院墙外有几棵桂树,三进的天井里栽了两株梅花,虽然还是花季,但没有花,枝桠上的剪痕是新的。

新门面,破宅,不成套的二手家具,这是‘驴粪蛋上霜表面光’的意思,凤卿卿的小把戏接踵而至呢。

虽然花无尽看不上这样的内宅手段,然则,人家站在绝对实力的基础上,便是个屁,花无尽都得当成礼炮来听。

这些闲气,她必须受着,大家走着看,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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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打赏了马忠,并将其送走。

竹君也随之回去复命了。

花无尽去了二进的书房,空荡荡的房间只摆了一张书案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林妈妈派来的三个婆子花无尽指使不动,便让松江搬来两把椅子,请陈济生和他坐了。

陈济生沉着脸说道:“欺人太甚。”

他话音将落,门被敲响了,不待花无尽允许,一个粗眉大眼的婆子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径直往花无尽身后一站。

花无尽笑了,原来外院看着还不算完,内院还有贴身监视的呢。

陈济生本想问问这场祸事的由来,眼下也不成了,他一个老实人被逼急了,运了内力在手,一掌拍上桌子,只听“啪”的一声,破旧的书案粉碎。

“出去!”他说道。

那婆子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往门口走去,松江补充说道:“要是听到什么风声传出去,第一个杀你!”

“是是是……老奴不敢,老奴要去茅房。”婆子哆嗦一下,轻轻掩上门,走了。

“花娘子折腾了半天,还是不自由。你打算怎么办?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陈济生隐晦地问道。他还是猜出这件事跟花无尽有关系了,她不惜自残也要争取时间,做的也许就是把流言散播出去,陶家和林家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花无尽耸了耸肩,“结果我很满意,这几个婆子和护院算得了什么。陈大夫放心,你自去忙你的,只要有松江在,我不怕他们。”既然他隐晦的问,她也就默默地承认了。

“说得也是,他们现在还不敢怎么样。”陈济生前后权衡一番,细细体会一下,短暂的不自由换来的是长久安宁,这的确是花无尽最好的结果。

三人商量一番,陈济生让松江在家里陪花无尽,他亲自去采买,派人接来鲁娘子一家,负责花无尽的饮食,车马、大门等等,又找来工匠修缮房屋,买家具,做厨房,全弄齐全后,他才启程前往林州。

花无尽和松江也一直没闲着,松江的手很巧,花无尽负责设计改造旧家具,他则亲自动手,指哪打哪,配合相当不错。破箱子破柜子,被她和松江改造成一组高低错落的组合柜;她还让松江淘换来一只破车轮,刷了黑色的漆,挂在花厅里做装饰,格外别致。

至于宫女竹君,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手脚勤快,一方面尽职汇报花无尽的情况,一方面尽责地打理花无尽的衣裳,两不耽误。

所以,林妈妈很快收到了竹君传过去的消息,听说花无尽吃得好,穿得好,甚至还玩出了新高度,不免大为光火,她对皇后凤卿卿说道:“贱妇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看来娘娘还是太仁慈了,就该一杯毒酒赐死她。”

凤卿卿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榻上,小肚子上放着汤婆子,心不在焉地说道:“急什么,皇上不想她死,她死不了,我羞辱她也不过是让那位脸上无光罢了,现在外面都在说什么呢?”

林妈妈道:“大多再说福王私德不修,正室未娶,庶长子却已经五岁,便是有些功劳,在人品上却稍有欠缺,睿王仁义贤明,更适合太子之位。”

凤卿卿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一双杏眼流光溢彩,“你看看,这就是了,一个军户女而已,只要她活着,就证明福王私德不修,将来林梦夕进了门,只怕还有的闹,总之会有热闹瞧的。”如果福王的那种暗势力做大,花无尽也是个拿捏,洛小鱼一路带着她,到许州藏着她,显然颇用心思,她不死,可比死了有用多了。

林妈妈见凤卿卿笑得畅快,不由得心里突突两下,她了解凤卿卿,每当她这样笑的时候,都是有人倒霉的时候。

“娘娘,老奴多句嘴,如果林梦夕仍要嫁给福王,会不会惹人诟病?”她越是直言,凤卿卿才越看重她。

凤卿卿起了身,在林妈妈的亲手服饰下穿上绣鞋,款步轻挪,到镶嵌着玳瑁的梳妆镜前坐下了,“就是怕世人诟病,所以才推迟了婚期。林大儒已经上本,要求取消婚约,然而皇上为了江南一带的才子是不可能同意的。等事情过去了再说吧,拖一拖,如今战事频仍,不出半年,便会准备讨伐太平教,谁知道谁会活到什么时候?”

林妈妈心里又是一颤,交手这么多年,杀了那么多次,到现在,这母子俩也没占到什么大便宜,真的就能除得掉吗?她倒是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省得一天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哪日来了刺客,连她一起咔嚓了。

花无尽忙活了一个多月,房子焕然一新,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时候韩冬生从昌洲来了信,他又收了六个人,整二十个,如今基地建得八、九不离十了,为了稳妥,这些人花无尽是不是先看一看,然后再去基地开始真正的训练。

的确,人数上暂且可以了,但品德上,花无尽还没有把关,她决定亲自考验一下,便让松江送了封信到得济药房。

五天后,韩冬生带着五个人到了许州,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按照花无尽的要求去了花街。

荣盛街,以卖平民的杂货为主,东西便宜实惠,在此地出没的暗娼也不少。

在荣盛街外面,韩冬生给每人发了三两银子,让五人自去采买喜欢的生活用品,然后自称有要事要办,要求他们必须在下午申时初刻回到馨香茶楼集合。

人一散,韩冬生便去了馨香茶楼二楼,进了雅间,见花无尽穿了一件墨绿色斗篷,带着兜帽,窗户开了一条缝,正看着外面。

“你来啦。”花无尽冲韩冬生笑了笑。

“见过主子。”韩冬生行了礼,打开另一扇窗。

楼下不远处,几个暗娼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围住了那五个少年,有的阻路,有的拖拽,还有的用胸口不停摩擦,如同狂蜂浪蝶一般。

很快,有个年纪十六七岁的动心了,他意图明显地看了看其他几个兄弟,见他们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已经各自挣脱了女人走开了,不免有些悻悻,正要走开,却又被女人拉住,女人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他便妥协了,他见几个兄弟都走了,没人注意他,便跟着女人去了对面的胡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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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他们说过不许嫖娼吧?银子的用途也说了?”花无尽问道。

韩冬生有些脸红,“小的说过三次。”

花无尽道:“有些人,不是你说的次数多就能做到的,不能服从的人不能要,等下便将他重新发卖了吧。”

“是!”

“你把茶喝了,换上衣服,我们出去看一看。”花无尽指了指一边放着的男装和一顶斗笠,先走了出去。今儿她是偷偷出来的,松江用轻功将她送出来,他留下看家,以防有什么意外。

花无尽与韩冬生跟在几人后面,见其余四人还在一起,在成衣铺子买了短褐,鞋铺子买了布靴,其中一个名叫华晟(sheng一声)的容貌清秀的少年行事练达,眼力精准,砍价到位,一一买下来,几人省了不少银钱。

买完东西,距离正午还有些时间,几个少年便嬉笑着看猴戏,或者站在茶楼外面听评书,有时候还有年龄小一些的眼巴巴地看两眼糖葫芦,却没人提出来要吃,想买,中午,几人商量了一下,去面馆买了卤面和肉包子,吃完了,又四处逛了逛,时间未到就到了茶楼下。

花无尽便让韩冬生走远了,自己从少年们身边经过进了茶楼,在一楼挨着窗户的地方坐下,听几个少年聊天,聊的都是各自在家的情景,其中各种往事,既让人心酸,也让人同情。

几人相处和谐且团结,花无尽心中十分满意。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嫖娼的迟到了,且隐瞒了银子的去向,而那四个孩子把帐交接得十分清楚,并无隐瞒,执行力也强。

花无尽让韩冬生打发了嫖娼的那个,与这四个见了面,发了赏银,请了饭,让韩冬生带他们住到客栈,等几批少年全部考验完,再一同送回去。

送走韩冬生一干人,她去逛附近的小雅街,此街与荣盛街平行,主要卖文玩和文房,是许州的文人最为密集的地方之一。

许州日渐安定,打下璋城是迟早的事,社会稳定,艺术品市场就会越来越稳定。

她想在此处开个画廊,在现代或者叫画吧更为合适,卖茶,也卖果子酒,但更多的是卖画、卖毛笔字。

行人很多,多半是宽衣大袖的年轻书生,他们呼朋唤友,高谈阔论,还有些资本雄厚的中年人,身后的小厮和长随身上都捧着各种宝盒。

虽然午后的阳光正好,春风和煦,杨柳青碧,绿草如茵,但那种脱离于人群之外的疏离感仍然让花无尽感到了孤独,逛街这种有益身心的运动便忽然变得索然无味了,她决定不逛了,

“这位娘子,一个人吗?”一个男人醇厚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这位小姐,一个人吗?这是典型的现代酒吧式搭讪,没想到这个时代也能遇到,很亲切。

“是啊,一个人!”花无尽扣紧手中的铜钱,转了身。

不期然,一个大大地笑脸撞了进来,这是一个身形挺拔,五官英挺、男人味十足的北方人,玄色罩甲,搭配酱红色长衫,健壮的身材将衣衫撑起,是一种有别于江南人文弱书生的阳刚美,比之乔继武并不逊色。他身后跟着两个身体同样强壮的人,看步伐,下盘极稳,看眼神,凶光毕露。

这个看似阳光的年轻男人是个有身份的人,花无尽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登时提高了警惕,“有事吗?”

“觉得娘子很漂亮,打个招呼。”那人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原来是搭讪的,花无尽松口气,颔首道:“谢谢。”

她继续向前走。

“甲一,你觉得此女如何?”那男人大声问道。

“身材高瘦,骨架均匀,胸高腰细腿长,甲一觉得不错。”

“乙二,你呢?”

“呃……呃……长得挺好看的。”

“哈哈哈……”那男人便大笑起来,“那七爷娶回去如何?”

“这……”

花无尽没有回头,她与此等狂妄之人没什么好说的,搭理他才是真的上当了。

沿着街面走了一趟,她又找了个牙行问了问,街面上竟无一家铺子出兑或者出租,这多少让她感到有些失望。

此时已经不早了,太阳红彤彤地落到远山上,再不回去的话,以后再出来就难了。

花无尽准备到马路对面的车行租辆车回家。

“娘子,要不要送送你。”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还是那位北方人。

这人跟了她一路,花无尽不知其来意,未免觉得有些棘手,但还是不咸不淡地说道:“不必了,我家就在附近。”她想了想,干脆不租车了,直接右转,准备等下先钻个胡同。

转过弯,第一家是间半新不旧的宅院,有两个男人正站在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聊天。

“……这个价太高,如果六百五我就定下了。”

“客人,您这压得太低了,低于八百两,就没什么谈的余地了。两进一跨,虽然不大,然而出行方便,库房够大,格局轩敞,房舍精致,漆都是新的,真的低不了。”

“不光是库房大的事,若为库房,我买远一点儿,库房有更大的,价钱还便宜。算了,我去他处看看吧。”

“也好,如果贵客有其他需要再来寻在下便是。”

……

花无尽住了脚,暗道,此人原来是个人牙子,八百两,也不算多,大门开大些,一进停车马,二进和跨院做茶室精舍,想来不错。

“这位大哥留步。”花无尽走了三步便下定了决心,叫住那位年约三十的中年牙人。

“嘿,娘子,你叫他作甚,他又不会送你。”不远处那男人又叫了起来,声音颇大,许多路人看了过来。

牙人犹豫着住了脚,“娘子叫的可是在下?”

“正是,我想看看院子。”花无尽快步走上前去。

牙人看看她身后,见她衣着富贵,却没带任何婢女,不免有些惊讶,“你与在下?”

“正是,这房子我想要,如果和我心意,八百两这个价钱我同意。”花无尽直截了当。

牙人眸中一亮,立刻说道,“也好,房子不大,不消一刻便走完了。”他跑上前,打开大门,请花无尽进去了。

房子的确不错,精工细作,除了需要重新刷一遍墙灰并不需要太大改善,花无尽便直接定了下来,到牙行交了定银,准备第二天让松江来办理此事。

待她办完所有的事,坐上租来的马车准备回家时,她发现,那个男人的马车依然跟在她身后。

花无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有目的。

到达小桂树林时,她下了车,那男人也下了车,“这是你家?花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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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花无尽的脸沉了下来,“既然认识我,就干脆挑明了说吧。”

“听说花娘子长得漂亮,又有才华,所以,有人请七爷我来勾搭勾搭你,怎么,七爷表现得不够明显吗?”这位七爷笑得灿烂,一口白牙,没有了之前故意而为的邪性,便多了两分爽朗,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朝气蓬勃,倒是很招人喜欢。

“的确够明显,却也够低级。”花无尽毫不客气。

七爷龙行虎步地走过来,哈哈一笑,“的确,这方面历练较少,如果娘子给时间,七爷可以练好了之后再来打扰。”

这便是纠缠的意思了,这等率性的回答让花无尽颇为无语,她喊了一声:“松江!”

一个黑影倏然落下,奇道:“安舒童,安七爷?”松江到了。

“正是本爷,松江别来无恙?”安七爷随意地抱了抱拳。

松江回了礼,对花无尽说道:“这位是北方豪杰,江湖人称小旋风,以腿法著称。”

花无尽点点头,却不搭言。

“安七爷此来所为何事?”松江很客气。

“七爷是来游历江南的,但盘缠不够了,正好有人想花一万两银子,让我给银面公子添添堵,勾搭一下他的女人,七爷我就来了。”安七爷乐呵呵地说道,他负着手,一双大眼神采奕奕,像是打定主意要把这场大戏唱完。

花无尽心里一惊,他是在小雅街跟上自己的,还是在荣盛街?不,没道理是后者,三个大男人,目标很明显,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她打算套一套话,“七爷所说的这个人是谁?难道是陈济生?”一般情况下,江湖人才能请来江湖人,陈济生不方便直接对付她,却有能力有财力请江湖人,他的可能性更大些。

安七爷笑容一收,正色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七爷怎么会告诉你是谁?不过七爷可以给你一个告诫,既然得罪了人,就不要随便出去。如此,七爷便没有枉顾了江湖道义,松江,你说是也不是?”

松江只能点头。

如此说来,他是在小雅街遇到她的,花无尽松了口气,对松江说道:“依然如此,不如请七爷进去坐坐。”

既然露了行藏就没必要遮掩了,两人大大方方地请安七爷从正门而入,一起用了晚饭,好酒好菜好招待,两人喝到二更十分才散。

第二日一早,花无尽打发松江去买那座院子,他一走,林妈妈就来了。

消息传得很快,她此来,正是因为皇后娘娘已经知晓花无尽独自上街被男人纠缠一事,所以下旨申斥,并免了她的六品身份。

一个虚职,来的快去的也快。

“林妈妈,无尽如今不是命妇,是不是就自由了,没有这许多事了?”花无尽从蒲团上起身后问道。

林妈妈闻言,将柳眉高高挑起,唇边挂了冷笑,说道:“伤风败俗的女人到什么时候都要坐木驴的,花娘子想试试吗?”

“如果独自上街便是伤风败俗,那天下坐木驴的女子可就太多了,如果与男人说话便是伤风败俗,那这个世界还有女人吗?林妈妈你说呢?”花无尽寸步不让,如果可以,她想杀了这个女人。凤卿卿的左右手,手上不会干净的,一定死有余辜。

林妈妈被花无尽阴翳地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花娘子这是抬杠吗?”

花无尽上前一步,追问:“林妈妈敢发誓没有独自上街买过东西吗?敢发誓没有同男人说过话吗”

“你……”林妈妈用余光扫到院门口的护卫,“来人啊,皇后娘娘有令,如果花娘子阴奉阳违,准予老奴小惩大诫,脱光了打二十杖。”

“脱光了?”

“这个……老李你去!”

“我不去!还是老王来吧,老王靠山硬。”

“去你娘的,我怕松江砍死我。”

“你怕我就不怕吗?狗|日的!”

七八个护卫,你推我,我推你,竟然没一个人敢上前。

林妈妈气得脸色煞白,五官有些变形,她在凤卿卿身边三十年多年,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其中一个甚为魁伟的男人,厉声说道:“李护卫,你们敢不听娘娘的话?”

老李吓了一跳,权衡一番,还是提着棒子走上前来,其他人也不敢耽搁,松江固然可以要他们的命,但皇后娘娘不但可以要他们的命,还能要他们一家的性命。

花无尽把紧张兮兮的鲁娘子从身前推开,手里的十几枚大钱玩得叮当作响,“这边说女子独自上街便是伤风败俗,此时却要剥了衣裳再打,到底哪一种更伤风败俗些呢?林妈妈,是你在阴奉阳违,还是我啊,我怎么就不懂了呢?”

“花娘子,你大概还不明白吧,我说有便是有,没有也有,你懂了吗?”林妈妈见护卫们听话,重新有了底气,“给我按下,脱了衣服打!”

“是!”护卫们齐齐叫了一声。

“打谁啊?喊这么大声,差点震破七爷的耳朵。”安七爷人未至,声先到。

须臾,老鲁和甲一、乙二进了院子,老鲁打了一躬,笑着说道:“大小姐,客人来了。”

“花娘子,你让一个外男登堂入室,还有什么可说的?”林妈妈终于找到了实证,气焰更加高涨。

一直缩在后面的竹君想了再想,终于站了出来,在林妈妈耳边说了几句。

安七爷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林妈妈皱了眉,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如芒刺在背,甚为讨厌,她觉得早些了却此事,说道:“花娘子,既然你自己不珍惜名声,那么老奴便不客气了,给我打!”

“花娘子,这位妈妈是谁?”安七爷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护卫与花无尽中间,似有一夫当关之意,又对林妈妈说道,“这位花娘子将来会是我的女人,敢问这位妈妈,凭什么对我的女人喊打喊杀?”

“诶呦,本王竟不知本王的女人何时归你安七了,更不知林妈妈有什么底气敢责罚她,二位,能说说吗?”二门外,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妈妈吃了一惊,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回王爷的话,老奴乃奉命而来。”

护卫们松了口气,很快跪倒一片,“拜见福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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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福王洛小鱼果然出现在二门门口,他穿一袭玄色暗纹披风,搭配着靴口绣着回形纹的鹿皮短靴,精神抖擞,面露威仪而来。不同于往日伪装的轻浮、奸猾,那漂亮的眉宇之间有了上位者的睥睨之态,薄唇挂着的浅笑便有了谜一样的内涵。

“林妈妈,你因何不跪?”洛小鱼走过来,在花无尽身边站定。

林妈妈虽是皇后的人,却也是奴婢,不是女官,以往不跪,是大家给她面子,如今让她跪,自然是为了下她的面子。

她是个明白人,从容跪下,叩首行礼,口称:“奴婢失礼,请王爷恕罪。”她用余光瞥了眼站得笔直、毫无敬意的花无尽,在心底叹息一声,垂下眼角——做奴婢的第一要义,是识时务,攀附他人,往往会死得更快。

“银面公子如今好大的威风啊。”安七爷并未避开众人磕头,大咧咧走上前,抬手便捶了洛小鱼的肩膀两下。

洛小鱼微微一笑,不冷不热地说道:“不威风不行啊,你这厮要夺我女人,还有个奴才要打我女人,脸都要丢尽了呢。”

“咚!”

林妈妈使劲磕了个头,“回王爷,老奴是奉了皇后的命令而来,花娘子不守妇道,偷偷出门,且身边无一人跟随,娘娘得知此事,特着老奴前来规劝,无奈花娘子毫无悔意,这才准备小惩大诫。”

洛小鱼低了头,俯视这位看似把自己埋进尘埃,却一心想要打击报复自己的恶毒女人,凉凉地说道:“林妈妈,你磕头磕得这么响,是想回去后让皇后娘娘看到你的委屈,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老奴不敢!”林妈妈嘴里说着不敢,却再次大力撞击一下。

“看来,福王殿下苛待皇后身边老人,一个目无尊长的名头马上就要有了,是不是林妈妈?”花无尽故意长叹一声,她其实是想看看这位林妈妈的脸皮究竟有多厚,被人揭穿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林妈妈果然有大将之风,她义正言辞,不客气地呵斥,“请花娘子慎言!”

“你肾炎,你们全家都肾炎!”花无尽开了个大家听不懂的玩笑。有些人的人性,果然怎样恶意揣测都不为过,她得到答案了,林妈妈这个段数早已达到厚黑学的顶端——厚而无形、黑而无形,不危机她的生死,她是不会服从的。

安七爷有些懵,听起来全家都“慎言”是件比较严重的事,然而严重在哪里呢?他张了张嘴,想问,又闭上了。

洛小鱼知道花无尽又说那个世界的语言了,他眸光璀璨,转头冲着花无尽会心一笑,又颔首道:“娘子此言有理,来人啊,将林妈妈架起来,送回行宫,免得她自戕,冤枉本王,不然本王还没治她个不敬之罪,便有目无尊长的大罪名压下来了。”

“是!”

洛小鱼的两个随从从二门外进来,一人拎起一条胳膊,将她架了起来。

“老奴自己会走。”林妈妈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摆脱,她憋得老脸通红,配上额头的红肿,甚是狼狈。

洛小鱼摆了摆手,示意随从把她放开,“那林妈妈就请吧,花娘子既然已经是平民,就没什么资格与宫里搭上关系,请林妈妈不要再来此处,把你的人都带走,莫要本王再看见他们。”

“王爷,那是皇后娘娘的命令,也是为了王爷您好啊!”如果就这么把人带回去了,只怕皇后娘娘不会高兴,林妈妈硬着头皮重新跪下来,苦苦劝道:“花娘子是王爷的女人,又给王爷生了长子,便是不做王爷的姬妾,为了皇家的尊严也不能任其在外逍遥啊,王爷!”

“任其逍遥?”洛小鱼看了一周,没有看到松江,但还是说道:“松江便是我的人,怎么叫任其逍遥呢?”

林妈妈尖声反驳:“王爷,一个成年男子如何能在内院陪伴一个女人?况且,他人在何处?”

“他不在,鲁妈妈不是在吗?”洛小鱼指了指花无尽身边早已挺起胸膛的鲁娘子。

“这……”林妈妈当真没有料到,花无尽身边的婆子竟是洛小鱼的人,她以为是陈济生随便找来的。

“所以,本王说,把你的人带走。”洛小鱼慢慢说道,语气不重,却字字千钧。

“本王的女人自然由本王来管,皇后娘娘若是知道实情,只怕也是同意的,林妈妈你说是不是?”他说完这话,也不看她如何反应,笑眯眯地对安七爷说道,“瞧瞧,皇后娘娘就是细心,怕我的女人受委屈,专门派人看着,比坐牢还要安全呐,你们江湖中人只怕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关怀。”

安七爷爽朗地抚掌大笑起来,“王爷所言甚是。江湖中人喜爱自由,不喜束缚,这样的日子只怕一天也过不得,还是皇家规矩大,若非亲眼所见,竟不知规矩严厉至此。”

花无尽哼了一声,走到林妈妈面前,对上她仇视的双眼,“好一个规矩啊。我传播了缝合术,带来了新型弓箭,又给王爷生了儿子,不敢说功劳,苦劳定是有的,然而,只是因为我在街上与安七爷说了两句闲话,六品安人诰命便没有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花无尽不怨。然而,这林妈妈还要脱光了我,打我二十棍,王爷,这算赏罚分明吗,这就是规矩吗?还是林妈妈故意的,想要污了皇后娘娘的威名呢?”

“这,花娘子被打竟是因为七爷我?”安七爷故作惊讶,浓眉挑起,委屈地对洛小鱼说道:“王爷贤弟啊,为兄当时分明只说了两三句话而已,哎呀呀,这皇家规矩,果然了不得。”

竟然就是这个男人!林妈妈暗道不好,如果这样的话从江湖人口里传将出去,如果皇后的名声有损,便是皇后娘娘也不会饶了她的,毕竟要打花无尽,是她想要假借皇后威风,替自己出气,事情若再发展下去,只怕自己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再不敢多言,顺从地带走了所有的人,包括竹君。

花无尽送其出门。

林妈妈在上马车之前,忽然回过头来,“花娘子,你好自为之哦。”她赤裸裸地威胁。

“一定!”只要林妈妈敢来惹她,她就会干掉林妈妈,许久没有执行杀人的任务了,花无尽很想自己干上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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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妈妈无法形容她此时的心情,那种挫败感,那种羞辱,那种愤恨,通通让她发誓,一定要弄死花无尽。

“奴婢没办好差,还请娘娘责罚。”她跪倒在地,避轻就重地描述一遍经过,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泪水依然不干。

“林妈妈,尽管花无尽不是我的儿媳,也不是福王的妾氏,只是一个平民。但本宫想问你,你想以何种身份教训一个有功的平民?”凤卿卿并不糊涂,她看似一直在研究着放在矮几上的几本册子,但事实上林妈妈说的每一句她都听到了心里。

林妈妈的小心思,凤卿卿不是不知,只是有些时候要故意忽略罢了。在她身边的人,总要给一点好处,多一点甜头,否则谁会卖命呢?然而,做过了就不好了。

所以,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林妈妈你过了。”

林妈妈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看来娘娘这是不想出头了,那么,先这样算了?有些不甘心呢!

她心里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恭敬地磕了个头,“的确是老奴的错,然而,花娘子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娘娘没事找事,老奴也是一时气愤,才想打她一顿出出气,还请娘娘责罚!”

“责罚就算了,下不为例,起来说话吧。”凤卿卿容色典雅,笑得雍容,她招了招手,示意林妈妈到她身边来,点着册子上的图说道:“这是御用监送来的新式家具的式样,都是许州正流行的,然则,舒适有余,精致不足,本宫想在这里、还有这里都加上雕花,四脚用……”

林妈妈打起精神,把凤卿卿的特别要求一一记在心里,微笑着告退了。

“柳妈妈。”凤卿卿理了理颈项间绕了翠竹缂丝丝巾,起了身,径直往外面走去,“去打听一下,洛小鱼回来所为何事?”

以往这样的事都是林妈妈的,如今轮到了柳妈妈,柳妈妈精神一震,唇角含笑,忙不迭地答应着去了。

凤卿卿看着柳妈妈消失在大殿转角处,摇了摇头,林妈妈虽说得失心重了些,但从不像柳妈妈这般浮躁,小事也就罢了,大事还是要林妈妈来做的。

青石板路的缝隙里钻出一棵棵青嫩的草,庭院里的白玉兰正竞相开放,一树树繁花像极了一只只白色的玉蝶,在春风中款款而飞。

凤卿卿驻足看了一会儿,感觉刚刚腾起的郁气散了许多。走到花园的月亮门处时,柳妈妈追上来了,“启禀娘娘,听说皇上说要攻打璋城,福王此番是陶国公的副将。”

“哦……”凤卿卿勉强笑了笑,掐了一段碧绿的枝叶,放在手里揉捏,挤出绿色的汁水,道:“皇上真会用人呢。柳妈妈,你再跑一趟林家,替本宫瞧瞧林梦夕,赐一匹缂丝,一匹霞样纱,两匹妆花缎,春兰一盆,还有我妆奁上面的锦盒有一套珍珠头面,也一并带着。”

“是,谨遵娘娘懿旨,老奴会顺便把福王在花娘子那儿的消息顺便说出去的,老奴告退。”柳妈妈一阵风似的走了,她最喜欢这样的差事,不难办,油水多,成效好。

一直随侍在后面的肖妈妈递上巾帕,道:“娘娘,林家家风清正,只怕做不来狠戾的事。”

凤卿卿接过来,擦了手,眯着眼往前面的凉亭看了看,“不需要她多狠,只需要林家讨厌洛小鱼就够了,皇上和华妃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启明帝和华妃正在凉亭里下棋,听到凤卿卿这边的动静,两人都起了身,华妃提着裙摆,急忙上前几步,福了下去:“臣妾见过娘娘。”她梳着单螺髻,上面只戴了两朵红色绒花,除了耳上挂了点翠的耳坠,再无其他,那袭淡黄滚边白底印花对襟褙子搭配颜色极淡的玉蓝长裙,使她比起雍容貌美的皇后多了几分温婉和小意,当真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华妃妹妹免礼。”凤卿卿也快走了两步。

启明帝见妻妾和谐,心中畅意,笑着说道:“阳光正好,皇后就该出来走走,后日便是三月三了,你若嫌宫里太闷,便出去逛逛许州的山水,未央湖风景美,鱼也不少,踏青、游湖、钓鱼,都由得你。”

凤卿卿闻言笑得灿烂明媚,挽住启明帝的胳膊,柔声说道:“臣妾光是听着就陶醉了,岂有不从之理。臣妾谨遵圣谕,定要呼朋引伴好好去玩上一玩。”

“如此甚好,皇后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启明帝重新凉亭中坐定,忽然问了一句:“听说皇后收回了花无尽的诰命身份,不知所为何事。”

消息传得好快!凤卿卿心里微微一惊,在他身边坐下,“皇上,她不守妇德,只怕担不起诰命的身份,所以臣妾才……是不是卿卿做错了?”她看起来有几分紧张。

启明帝笑了笑,凤卿卿如今也算老谋深算了,比起当年的真青涩,这个时候的伪慌张虽然一样真切,但显然让他难以相信,他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些小事就不要太计较了,福王对她心思颇重,还要多加安慰才是,等风声过了,她还是咱们皇家的人,派两个婆子去教教她吧,换些高手护卫过去,免得再被太平教掳走……嗯,如果福王反对就说是朕的意思。”

“好……”凤卿卿的心里又安定下来。

“皇上,娘娘,臣妾还有些事未做,先回去了。”自打洛之文对洛小鱼的印象改观之后,华妃不想参与帝后与福王的事,因而起身告辞。

“去吧。”启明帝并不挽留。

华妃走后,他挥手让凤卿卿的人下去,“她是个好棋子,然而现在还不到走的时候。只有她活着,花寻之才会带着她外孙回来,你的眼光要看得长远些,只要朕站稳脚跟,林家算什么,是杀是留,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凤卿卿暗道,林家的确不算什么,然而,洛小鱼一旦战功赫赫,他们就推着智计出众的嫡长子上位,谁不喜欢做国舅爷呢?“是,臣妾明白了……臣妾这就安排……”她习惯地在他面前顺从。

“启禀皇上,福王到。”

洛小鱼手按腰中长剑,迎着刺目的阳光大步而来,眯起一双漂亮的眼,像是一只慵懒的豹子,浅淡的唇角微微上翘,白皙的皮肤虽染了些风尘,然而无敌的容色仍让他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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