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盛宠札记

第一一一章

清雾哪里想得到,霍云霭会抛下诸事来了这里。若她没记错的话,他原先的计划里,今日并不会前来。

心下奇怪,她走上前去近到他的身侧,无奈低语:“你怎么来了?”四顾无人,又将声音再压低了些,“莫不是今日宫中无事可做?”

霍云霭听闻,莞尔低声道:“宫中有无事情,你亦十分了解,何须问我。”

“那你来这里……”

“你的初次生辰,总要过来看看。”

少年一语既毕,目光一转,看到她手腕间的一抹朱红。眉目一寒,语气便也跟着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语气。

“那是甚么?”

清雾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瞧见他所望之物,就扬起手来朝他笑道:“先生送的,生辰贺礼。”

那是一串红珊瑚手串,珠子各个莹润光亮。这样一串朱红挂在她细白的腕间,甚是漂亮。

霍云霭顿时目光一沉,淡淡一笑,“哦?”

“听说是游历时得的。常戴的话,对身体有利。“

听闻这个说法,霍云霭略点了下头。片刻后,似是十分不经意地问道:“听闻昨日他要走,你兄长去追,可有此事?”

虽然他说得好似轻描淡写,但清雾听他这语气看他这模样,便知他是极其在意的。不禁笑道:“是。”

霍云霭唇角抿起的弧度又冷硬了几分,“文清岳留不住他。于是,人是你留下来的?”

“对。”清雾看他这般样子,心下思量了下,有些明白过来他这次非要前来便是想问清此事。忍不住笑道:“先生教习我六年,亦师亦友。我来留他,有何不可?”

霍云霭见女孩儿这般自然而然的模样,心下暗叹。

问题不在于她留不留郑天宁。而在于,她竟是留住了他。

那人,可是出了名的不受约束。

此前结束了六年的约定后,他还肯留在京城、留在柳府教她,已然让人大为讶异。如今他下定了决心要走,她居然也可将他挽留住?!

再看她腕间那抹朱红。

莫不是……

霍云霭眉眼微冷,心下暗暗提防。

莫不是其中有何自己不知晓的隐情在?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太过多心。

郑天宁曾经说过,母亲亡故,当年说起的那个定亲的小姑娘多年未曾寻到,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他这辈子,再无牵挂,往后就要孤身一人了。

霍云霭了解他。

此人甚是重诺,言出必行。

虽不知他当年答应的究竟是哪家的女儿,但他既然应了,那么,应当不会将心思再搁到旁的女孩儿身上。

沉吟过后,霍云霭心中轻松许多,只道自己先前太过多心了,听闻郑天宁去而复返的举动后,竟是心中冒出些不需有的担心来。

心下放松,神色间的冷冽寒意自然也收敛了不少。

清雾笑着邀他入屋,将自己从家中拿来的基本消磨时间用的书册塞到他的手中,说道:“你在这里看书稍微歇息下。我离开一会儿,看看哥哥。”

说起文清岳,清雾不禁又想到了之前文清岳弄错霍云霭身份一事,忙与他道:“下一次万不可再瞒我哥哥了。”

霍云霭正随手翻着她先前看的那本游记,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道:“我不会瞒他。”

清雾听了,刚要满意地点点头,便听他又道:“但他认错,可怪不得我。我何须向他解释那许多?”

他甚少有这般任性的时候,清雾颇有些哭笑不得,便道:“你既是不耐烦说,那我晚些告诉他好了。”

对她这个提议,霍云霭并不反对,淡淡“嗯”了声,忽地一扬眉,道:“你的画确实不错。”

他这语气颇有些不对劲,怎么听都带了些调侃在里面。

清雾探头一看,顿时羞窘。

——那游记里提到了农家,又提到了养殖的牲畜。她当时不知怎么想的,在写注解的时候竟是随手画了一只小猪在上面。

平日只她自己翻阅,倒还罢了。谁曾想竟是被霍云霭给瞧见了?

见他那忍俊不禁的模样,清雾又羞又恼,探手就要去抢。

可他个子高身手又好,清雾根本抢不过他。

霍云霭顺势把书收到了怀里拿着,“这本送我。我另给你一册新的。”

语毕,他叹道:“郑天宁留下倒也不错。起码,你的画愈发精进了些。”

他神色一本正经,但清雾哪里不晓得他?口中“精进”分明赞的是那只小猪。

女孩儿羞红了脸,正欲和他辩驳,便听院子里传来轻唤声。

清雾出屋去看,便见有翠绿衣裳的丫鬟四顾张望着。看她出来,小丫鬟急急上前,细问了她的名姓,与她道:“文世子正在寻姑娘,您若是得空,过去一趟罢。”

清雾听闻,进屋和霍云霭说了声。

霍云霭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清雾,并不愿去见那许多人去。听她有事,就让她自去忙。他则另拿起了一本书细细翻阅。

清雾知晓祖父和兄长为了她的这个生辰,将宴会办得颇为隆重。一会儿还有不少活动。霍云霭这般留下并未立刻离开,许是为了再看一看。

于是暂时辞别了他,往文清岳所说方向行去。

文清岳说的屋子,是招待女眷的一个院子。

此刻已经有十几位夫人和姑娘来了。大家正凑在屋子里一同说笑。文清岳尚不在其中,想必是被旁的事情缠住,一时脱身不得。

清雾到的时候,女眷的笑闹声忽地滞了一瞬,然后都往清雾看来。片刻后,复又神色松缓,继续笑言。

这些人的不寻常举动让清雾心下有些狐疑。

先前她并未多想,此番却是视线缓缓移过众人,暗暗思量。

初时还未有甚么感觉,但大致扫过一遍后,一些略有些熟悉的面孔让她心中一凛,突然想起了曾经发生的某事。再仔细看过后,心中愈发肯定起来。

……无怪乎这些人看到她后,居然会这样大的反应。

这里面的姑娘们,分明都是群芳宴那日里,与她一起参加画作比试的。

发现这一点后,清雾有些摸不准文清岳的意思了。

虽说她知道今日会有活动,但具体是甚么,祖父和兄长都没有告诉她。再多问几句,他们也只说稍后到了摆宴那日就会知晓了,无需紧张。

他们说无需紧张,清雾就也真的没太当回事。只是很期盼这一日的到来,并未多想其他。

如今看这状况,却不是简单的“轻松”二字就能应付得了的了。

这间屋子甚是宽敞,其中摆设上百把椅子,怕是也能容纳得了的。如今只有稀稀疏疏十几个人在里头,笑闹声一出口,便在屋子里回荡着,听上去颇有些让人头痛。

清雾有心想走,但她今日是以“宾客”的身份前来,随意乱走不甚妥当。若是和文清岳他们站在一起迎接宾客,反倒更是要引人奇怪。

她便思量着,要不要还是回到之前那个幽静的小院子里静静等着。

借着丫鬟们端茶上来的机会,清雾接过茶盏后,压低声音轻声问了自己跟前那个小丫鬟,“听说今日还有活动可以参与。不知会是怎样的?”

这里伺候的仆从几乎都是沈尚书家的。

平日里沈夫人治家甚严,仆从们都十分规矩。听闻清雾这般突兀问起,小丫鬟没有丝毫的不耐或是无措,恭敬答道:“回姑娘的话。今日的活动,奴婢并不是特别知晓。不过,之前听姐姐们说,许是和‘画’有关。”

“和‘画’有关?”

清雾听闻,有些奇了,暗暗思量着,祖父和兄长到底是安排了甚么。神神秘秘的不说……

她看一眼屋内众人。

……还好似与那事有所关联。

清雾正小口抿着茶兀自沉吟着,便有惊喜之声忽地从门外传来。

“柳姑娘?是你么?我没看错罢!刚来便能遇到你,当真是巧了。”

伴着说话声,一位少女迈步入屋。

她约莫十三四岁,身穿湖蓝色绣莲衣衫,杏眼桃腮,笑意盈盈,漂亮又大方。

不待清雾反应过来,少女已然行至清雾跟前,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托腮笑问道:“你来多久啦?喜欢这里么?若是仆从们伺候不当,尽管与我说了,我帮你训斥她们去!”

少女的热情感染了清雾。她笑着回道:“我刚过来不久。这里很好,没甚不妥当的。”

一语既毕,又细细思量了下对方的话。

这里伺候的大都是沈府的人。蓝衫少女既是说一句帮着训斥仆从,想来就是沈府的人了。

回想起之前听闻沈尚书的孙女儿处处帮她说话,再思及刚刚女孩儿的惊喜与亲近,清雾有些明白过来,笑问道:“你可是沈家的?”

“正是。”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我是沈水华。你叫我沈姐姐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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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水华性子活泼开朗,又本就存了与清雾亲近的想法,不多时,已和清雾熟悉起来。

沈尚书家教养得当,沈水华既没有淹没了原本爽朗的性子,行事言语间又十分得当。清雾觉得和她在一起,心情很是舒畅。

两人本就年龄相近,如今有了互相赞赏的心思,自然相谈甚欢。

许是她们谈论着喜好的话题太过热烈了些。不多时,有个姑娘从旁走到她们身边时,两人只顾着和对方说话,竟是没有留意到。

那刚刚走来的姑娘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拧着眉隐含愠怒道:“你只顾着自己说话,竟是懒得搭理我了吗?”

听了这声音,沈水华方才抬头望了过去。

是她相熟的一位姑娘。父亲是从四品,平日里与沈家也有些往来。

瞧见对方不善的脸色,沈水华赶忙道歉,“抱歉抱歉。我刚刚只顾着和清雾说话,竟是没有注意到你是何时进来的。”

她神色歉然语气诚挚,那位姑娘听了,脸色和缓了许多。只是转眸望向清雾的时候,神色便是一沉。

沈水华这才想起来对方与清雾并不认识,忙拉住两人的手来作介绍:“这是曾明心,这是柳清雾。咱们都是一起参加过群芳宴的,也算是同一期的友人了。”

曾明心比沈水华略大上一点,十四五岁的年纪。剑眉英目,长相偏硬朗。眼神往清雾身上一扫,神色有些不善。

清雾发觉了。

原本依着她的性子,自然懒得搭理对方。可看看毫无所觉正欢欢喜喜地做着介绍的沈水华,清雾顿了顿,终究未曾挑明甚么。而是顺着沈水华的话语,淡淡地道了声“你好”。

沈水华听她主动开了口,很是开心。侧首对曾明心道:“你看,我早与你说过,清雾是十分好相处的性子。偏你不信。”

“不是我不信,而是柳姑娘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太过惹眼了些。得了第二,还能去争第一,我印象颇深。”

曾明心唇角弯了起来,眉眼却如之前一般凌厉,顿了顿,道:“所以,总以为她是不好相与的性子。如今看来,应当是我那时候想错了。”

嘴里说着“想错”,语气和神色却全然不是那回事,带着了然的笃定的硬气。

原本群芳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又隔了个新年,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了。如今曾明心这一说,显然是刻意为之。

单纯如沈水华,如今也察觉了不对劲。狐疑地看着曾明心,慢慢说道:“那件事到底如何,你我都看得分明。你又何必……”

她话未说话,已经被曾明心打断,“敏然是我的好友。你不帮她,不为她说话,那是你的事情。我却做不到。”

她口中的“敏然”,便是祝阁老的孙女,祝敏然。当初群芳宴的画之一试上,正是祝敏然得了第一。

只是沈尚书和祝阁老信念不同,沈家和祝家素来关系一般,因此沈水华和祝敏然并不熟悉。

沈水华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话怎么说的?我并没有贬低敏然夸赞清雾的意思。当时是你说清雾画得很好,我……”

“我不过是客气一两句,你不来宽慰我就罢了,却还火上浇油。你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曾明心斜睨了沈水华一眼,又看向清雾,笑得十分不在意地道:“抱歉。我们提起了一些往事,许是惹了你不快。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看着清雾的时候,眼中满是戏谑和嘲讽。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很好地敛去。

沈水华上前一步想要辩驳,被清雾轻轻拉住。

“既是知晓会惹我不快,这样的话,往后就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了。”清雾十分平淡地说道:“今日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但是难保下一次会如何了。”

柳家离京多年,如今刚刚回京,根基不稳。哪比得上一直在京中经营的曾家?

曾明心闻言并不犯怵,哼道:“你能奈我何?”

即便是做了女官,也不过是陛下身边使唤的一个奴才罢了。平日里在宫中,还指不定怎么夹着尾巴小心翼翼。

清雾莞尔,“我不需要拿你怎么样。只是你若看我不起,倒不如寻了机会堂堂正正比试一场,由众人公正评判。输了的人愿赌服输便好。其余的无用之语,无需多言。”

曾明心因着祝敏然之前的一次次的哭诉,早已信了祝敏然这第一是公公正正拿到的。而清雾,不过是运气好,才得了旁人来帮她说话。

即便是皇上的出面,她们也早已寻到了理由。

——帝师同陛下不和,京中上下早已知晓。那姓柳的得了陛下护佑,不过是因为陛下打定主意要和帝师对立罢了。帝师判了敏然第一,陛下自然要将那第二提拔上来压一压他。

思及此,曾明心并不将清雾这话太过放在心上,又因这话,反倒激起了心里头先前刻意掩藏的那些嘲讽。

“哦?若是如此,我倒真拭目以待了。”

沈水华看着曾明心唇角的讥笑,怔了怔,似是明白了甚么,有些恍惚地道:“近日我邀请你来顽,你只是推脱,去祝阁老家的次数,却是极多……”

“你这么包庇她,我在你跟前还能说甚么?”曾明心略有些不耐地说了句,转念一想,沈水华的爷爷是父亲的上峰,忙又笑了笑,道:“我也是怕你堵心,所以不想在你面前说起,这才避开你了些。”

沈水华这便想到了群芳宴刚刚结束时候,两人的那一次见面。

原本想着曾明心和祝敏然交好,她并未提起清雾。

只是过不多久后,曾明心便开始一再夸赞清雾画得好。沈水华就没再刻意收敛,真诚地夸赞了清雾几句。

后来曾明心疏远她,她虽扪心自问了许久,却也没想到源头竟是在那一次的对话上面。

如今想来,曾明心那般做法,竟是像在故意给她设套一般……

这般想通,沈水华的心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想明白了前段时间一直郁结在心里的不确定,当真是难过至极。

曾明心却像是看不到她的伤心一般,眼眸一转,问清雾:“你说今日对你来说很重要,莫不是你要在今日做甚么手脚?”

清雾不过是因为今日是与爷爷和哥哥共同度过的第一个真正生辰,所以这般说。不过此等理由,又怎会告诉曾明心?

于是压根不去搭理她这句。

谁料刚刚沉默的沈水华忽然探手拉了清雾的手,努力扬起个笑来,“清雾怕是还不知道罢?侯爷和世子让祖父准备了许多纸笔墨砚,还有一些色彩……等会儿的活动,怕会与此相关。”

侯府举办宴席所准备的活动,大家并不知晓会是甚么。如今听了沈水华一说,清雾方才意识到,或许是作画有关系。

她听明白了,一旁的曾明心又怎会不明了?

心下快速思量了下,曾明心也不在这里多待了。匆忙简单地和沈水华道了个别,这便快步离去。却不是朝着屋内的某个方向,而是直接出了屋门,又往院外行去。

她走后,清雾朝她背影那边望了一眼。

“敏然还没到。想必她是去寻敏然,将此事告诉她了。”沈水华压低声音,在清雾耳边小小声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即便等下她有了准备,你也一定能够赢了她。”

这话语里信心十足,倒是比清雾对自己还有信心一些。

看着神色认真的女孩儿,清雾哑然失笑,“比试早已过去,如今即便再作画,也不过是切磋一番罢了。”

“谁知道呢。”沈水华的神色里带着隐隐的忧虑,“我怕她们说我提早与你通风报信过,所以你知道了将要作画,才说今日是重要日子,故而让她们也知晓此事,免得她们过后再来为难你。不过……”

她顿了顿,摇头喟叹一声,“总之等会儿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她们既是连她这个相交多年的都不去顾及,清雾这般不熟稔的,更是不会手下留情。

清雾晓得经了刚才那一件事,沈水华的心里肯定不会好过。看看周围的人,少女们几乎都是那日在画作比试上见过的。如今正低着头侧过脸,与自己的母亲或者是友人窃窃私语着。

任谁都不愿在这样的情形下被人当做看戏一般“观赏”着,清雾便询问沈水华要不要一同出去走走。

沈水华看看时辰,笑道:“鲁国公府和邹大将军府的姐妹们怕是快要到了。我们不如去迎她们一起顽罢。”说着就拉了清雾往外行。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半晌,沈水华正要和清雾说等下往左转个弯去。谁料清雾不经意间往右看了一眼,却是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郑天宁?

先生今日难道也来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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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之前并不知晓郑天宁也会前来。问起他的时候,他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说“或许回去罢”。即便今日早晨问他,也是这般的答案。

如今看到郑天宁后,她既惊又喜,下意识地就要朝他行去。哪知道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被身边女孩儿惊喜的呼声给吸引了过去。

“鲁姐姐、邹姐姐,你们来啦!”

她回头去看,便见两个女孩儿相携着往这边行来。

左侧的女孩儿圆脸大眼,未语先带了三分笑。离得颇远,已经在招手朝两人挥手。之前沈水华便是见了她打招呼后急急地喊出了声。

右边的少女五官很是秀丽,只不过面色略黑神情微冷,让人觉得不易亲近些。听到沈水华的呼喊,她点了点头,脚步微微加快。

清雾朝她们望去后,再回头去瞧郑天宁,却没看到他的身影了。

这时恰好沈水华唤了清雾一同迎过去。清雾顿了顿,便收回视线,与她一同前行。

圆脸女孩儿一看到清雾,就“呀”地轻叫了声,拉了清雾的手上下打量,“你不是柳……大人么?”她发觉自己这样贸贸然将人的身份说出,着实不太妥当,便又解释道:“先前那比试我也去了,见过你。”

沈水华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轻轻拉了她的衣袖,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鲁姐姐可是硬生生把清雾唤得老了七分。乍一听过去,就跟我家那几位‘沈大人’似的,一个个都是板着脸的老学究。”

她这说法新奇,听得其余三人忍不住笑了。就连那神色微冷的少女,亦是露出了点笑模样。

那名唤鲁聘婷的圆脸姑娘拉着清雾的手不放,扭头问道:“那你说说,我叫甚么好?”

沈水华眨眨眼,歪头去看清雾,模样甚是可爱,“你觉得呢?”

清雾便笑道:“不若就直接唤名字罢。”

“如此甚好。”一旁的邹可芬点点头道:“都是同龄人,若是再那般连称呼都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岂不麻烦。”

她是邹大将军的女儿,自小受邹大将军影响,行事十分干练。

鲁聘婷笑道:“你们说甚么就是甚么?我偏不听。”她手腕一转,顺势挽了清雾的手臂往前行着。

瞧见另外两人都在望过来了,方才慢悠悠说道:“我就要唤一声‘柳妹妹’,你们能奈我何?”

沈水华一听,方才晓得鲁聘婷是在开顽笑,便走上前来与她笑闹。鲁聘婷忙松开挽着清雾的手,不住去躲。

两人欢快地闹做一团,反倒是邹可芬和清雾并行着了。

清雾正眉眼带笑地看着沈水华和鲁聘婷,便听身边的邹可芬淡淡开了口:“不知……近日陛下身体如何?”

这没头没脑忽然抛过来的一句话让清雾有些怔愣,细细思量了下,答道:“尚可。”稍微滞了滞,终究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邹姐姐怎会有此一问?”

邹可芬沉吟着,说道:“往日父亲有事寻陛下相商时,有时会带了兄长与我进宫觐见。今年父亲回京述职,亦是进宫几次。只是,但凡带了我同去时,陛下却甚是忙碌,不肯露面。原是怕陛下身体有恙,偏父亲兄长皆说他并无大碍,都道我多心了。我不信他们所言,又不知该去问谁。”

语毕,轻舒口气,望向清雾的时候就带了一丝笑意,“柳妹妹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的,如今听了柳妹妹一番话,我便信了。”

说着“信了”,眉心却是淡淡拧起,不知是在为了甚么而发愁。

清雾知晓邹大将军是霍云霭的心腹,如今征战沙场,甚得君心。只是她不晓得,原来邹大将军的儿女亦是有时也会随父出入宫中。

那位邹少爷,若清雾没记错的话,如今在宫中任职,是从五品的四等侍卫。依着他的官职,平日里无甚机会见到皇上。

原本邹姑娘这话也没甚特别的。可清雾从她那不自然的语气里,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于是侧首望过去,正要仔细琢磨一番,却见邹可芬眉目骤然一冷,怒叱道:“谁在哪里!”而后忽地转头,望向旁边。

只见一人从阴影处走出,缓步而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身穿蓝色锦衣,头戴白玉冠。手中折扇轻轻摇着,视线一扫,落在了清雾的身上。目光玩味且充满好奇。

清雾不识得他。

见他如此,心中顿时反感起来。朝沈水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赶紧离开。她则当机立断拉了邹可芬,往旁边行去。

男子却是不肯罢休,疾走几步,折扇一收伸臂一挡,已经拦住了清雾的去路。

清雾正欲喝问,一旁邹可芬轻嗤一声抬臂横扫,手刀直接砍在了男子肋处。饶是他急急后退了一步,依然被那力道击中。猛咳几声,缓不过劲儿来。

只是那捏着扇子的手,依然高高抬着,坚定地横在了两人跟前。

邹可芬恼了,叱道:“祝博然,你甚么意思!”

名唤祝博然的男子捂着肋处慢慢站直,不悦道:“你先袭击于我,倒是问起我来了。”

沈水华刚才虽在与鲁聘婷笑闹,但一直是留意着清雾这边的。祝博然的举动,她又怎会看不到?于是当即驳道:“谁先出手的?分明是你先发难,想要拦人。”

鲁聘婷并未注意到,但本着帮友人的原则,连声附和:“就是如此。”

祝博然轻哼一声,“我只不过想问一问她几句话。如今被你们一说,倒是成了十恶不赦的事儿了。”

“是不是‘十恶不赦’我不知晓。但凭着祝少爷的一贯做派,你刻意留下的女孩儿,又有几个讨得了好去?”邹可芬冷冷地道:“你打旁人的主意我不管。柳姑娘是我们的人,你若敢碰她,我要你好看!”

沈水华接道:“就是!这儿是尚书府的地盘,你想要寻晦气,怕是找错了地方!”

无怪乎沈水华如此提防。

这祝博然乃是祝阁老的嫡孙,是祝敏然的同胞兄长。

掌家人身为阁老,祝家的家风,算是足够严的。只这祝博然却是个异类。不听长辈呵斥劝阻,一意孤行,往返于花街柳巷。听闻祝阁老近三年的十多次病倒,有一半就是被他气的。

至于另一半次数……

则是被当今圣上给气得。

如今祝博然在那活动开始前拦住清雾,意图如何,简直一目了然。

“我要找她晦气,哪会寻了你们都在的时候现身?自然要找了她孤身一人的时候。”

祝博然摇了摇头,甩手将折扇一合,插在腰间。看看四周义愤填膺的少女们,最后扯了扯嘴角,问清雾;“听说,你要参加今日的画作比试?”

听他这话,鲁聘婷和邹可芬尚不明了。但清雾和沈水华却是了然地对视一眼。

之前沈水华透露出今日会有这项活动时,曾明心便出门去寻祝敏然了。现在还没多久,祝敏然的兄长来问这事儿……

清雾浅浅一笑,“参加又如何?不参加又如何?”

“不参加的话,那敢情是好。如果执意参加,”祝博然啧啧一叹,“我还是拦着你些才好。”

“拦着我?”

清雾点点头,语气十分了然地镇定道:“也是。未免我抢了令妹的风头,着实应该将我拦下。那日的好运,怕是没有第二次了。”

她这话一出,身边三个少女都绷不住笑出了声。

那祝博然的神色就有些难看,讥讽道:“女孩子家,这般不矜持的,当真少见。”

“矜持?”

清雾莞尔,垂眸拂了拂衣袖,“若是矜持能换回我被抢去的第一来,我倒是会考虑一下,做做样子。”

“你……”祝博然顿时脸色铁青。

看他如此憋闷,女孩儿们心情舒爽,齐齐笑了起来。

祝博然拊掌冷笑,连道三个“好”字,嗤道:“你倒是对自己有信心。也不看看自己的画,拙劣成了什么模样!”

听他这般赤.裸裸的讽刺,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清雾反倒心下更加沉静。

她知道自己画的不差。

那日被判做第二时,她尚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水平如何。但,有先生为她出头作保,有霍云霭出面为她造势。还有王老先生那番肯定的言语……

她若再怀疑自己,又怎对得起大家的信任!

只不过,祝家的人都想着派了人来拦她了,等下那活动里,不知道还会不会动其他的手脚。

清雾心下思量着,正要开口相驳,却听旁边传来“呵”的一声笑。这笑声虽短促,却让在场几人蓦地一顿,循声望了过去。

一人从转角处缓步踱了过来,姿态闲适气度慵懒。明明是松松垮垮的懒散模样,偏生带了落拓不羁的味道出来。

不是郑天宁又是哪个?

“先生?”清雾没料到他刚才居然没走,道:“你怎么……”

郑天宁与她相处多年,哪会不知她要说甚么?轻摇手示意她不必多问,这便说道:“活动马上开始。我本要赶紧过去,只不过听到有人提起那群芳宴上的比试,就过来瞧瞧。谁知居然听到有人在质疑当日你的画作。”

他双手抱臂,往旁边柳树上一靠,闲闲地勾了勾唇角,眼眸微眯轻蔑地往祝博然身上扫了一眼,这才懒懒地开了口。

“我倒是不知道,凭我‘鬼手丹青’的本事,手把手从小教到大的乖徒儿,竟是比不过那些个无名小卒带出来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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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聘婷并未注意到,但本着帮友人的原则,连声附和:“就是如此。”

祝博然轻哼一声,“我只不过想问一问她几句话。如今被你们一说,倒是成了十恶不赦的事儿了。”

“是不是‘十恶不赦’我不知晓。但凭着祝少爷的一贯做派,你刻意留下的女孩儿,又有几个讨得了好去?”邹可芬冷冷地道:“你打旁人的主意我不管。柳姑娘是我们的人,你若敢碰她,我要你好看!”

沈水华接道:“就是!这儿是尚书府的地盘,你想要寻晦气,怕是找错了地方!”

无怪乎沈水华如此提防。

这祝博然乃是祝阁老的嫡孙,是祝敏然的同胞兄长。

掌家人身为阁老,祝家的家风,算是足够严的。只这祝博然却是个异类。不听长辈呵斥劝阻,一意孤行,往返于花街柳巷。听闻祝阁老近三年的十多次病倒,有一半就是被他气的。

至于另一半次数……

则是被当今圣上给气得。

如今祝博然在那活动开始前拦住清雾,意图如何,简直一目了然。

“我要找她晦气,哪会寻了你们都在的时候现身?自然要找了她孤身一人的时候。”

祝博然摇了摇头,甩手将折扇一合,插在腰间。看看四周义愤填膺的少女们,最后扯了扯嘴角,问清雾;“听说,你要参加今日的画作比试?”

听他这话,鲁聘婷和邹可芬尚不明了。但清雾和沈水华却是了然地对视一眼。

之前沈水华透露出今日会有这项活动时,曾明心便出门去寻祝敏然了。现在还没多久,祝敏然的兄长来问这事儿……

清雾浅浅一笑,“参加又如何?不参加又如何?”

“不参加的话,那敢情是好。如果执意参加,”祝博然啧啧一叹,“我还是拦着你些才好。”

“拦着我?”

清雾点点头,语气十分了然地镇定道:“也是。未免我抢了令妹的风头,着实应该将我拦下。那日的好运,怕是没有第二次了。”

她这话一出,身边三个少女都绷不住笑出了声。

那祝博然的神色就有些难看,讥讽道:“女孩子家,这般不矜持的,当真少见。”

“矜持?”

清雾莞尔,垂眸拂了拂衣袖,“若是矜持能换回我被抢去的第一来,我倒是会考虑一下,做做样子。”

“你……”祝博然顿时脸色铁青。

看他如此憋闷,女孩儿们心情舒爽,齐齐笑了起来。

祝博然拊掌冷笑,连道三个“好”字,嗤道:“你倒是对自己有信心。也不看看自己的画,拙劣成了什么模样!”

听他这般赤.裸裸的讽刺,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清雾反倒心下更加沉静。

她知道自己画的不差。

那日被判做第二时,她尚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水平如何。但,有先生为她出头作保,有霍云霭出面为她造势。还有王老先生那番肯定的言语……

她若再怀疑自己,又怎对得起大家的信任!

只不过,祝家的人都想着派了人来拦她了,等下那活动里,不知道还会不会动其他的手脚。

清雾心下思量着,正要开口相驳,却听旁边传来“呵”的一声笑。这笑声虽短促,却让在场几人蓦地一顿,循声望了过去。

一人从转角处缓步踱了过来,姿态闲适气度慵懒。明明是松松垮垮的懒散模样,偏生带了落拓不羁的味道出来。

不是郑天宁又是哪个?

“先生?”清雾没料到他刚才居然没走,道:“你怎么……”

郑天宁与她相处多年,哪会不知她要说甚么?轻摇手示意她不必多问,这便说道:“活动马上开始。我本要赶紧过去,只不过听到有人提起那群芳宴上的比试,就过来瞧瞧。谁知居然听到有人在质疑当日你的画作。”

他双手抱臂,往旁边柳树上一靠,闲闲地勾了勾唇角,眼眸微眯轻蔑地往祝博然身上扫了一眼,这才懒懒地开了口。

“我倒是不知道,凭我‘鬼手丹青’的本事,手把手从小教到大的乖徒儿,竟是比不过那些个无名小卒带出来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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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阁老家的孙女儿,学画岂是会跟着无名之辈?

她的授课先生,亦是京中名家。

先前郑天宁那话,若是旁人如此狂妄地这般说出,必然会被听闻之人讥讽一句“自不量力”来。但这话由郑天宁说出,却没人反驳半个字儿。

原因无他,实力证明一切。

“鬼手丹青”的名号,可是响彻天下的。这满天下的人来,无论是谁,只要是于作画一途与他对上,怕是没人能讨得了半分好去。

饶是护妹心切的祝博然,此刻也没了驳斥的言语。沉默半晌后,见郑天宁半分要离开的意图都无,祝博然一拂衣袖,愤而离去。

原本郑天宁打算独自前往活动开始之处。如今既是碰见清雾遇到麻烦,他断然不愿让她们几个女孩儿再有可能遇到麻烦。

如今看活动即将开始,少女们也商议着要往那里去。郑天宁虽然口上不说,却在少女们开始往那里行去之后,不远不近地缀在她们后面留意着周遭的一切。

沈水华和邹可芬、鲁聘婷留意到了,不时地回头去看。又悄悄与清雾耳语。

清雾便滞后几步,邀了郑天宁同行。

郑天宁却是懒懒地摆了摆手,道:“你们女儿家一道可以说些体己话。我一个大老爷们搀和进去,有意思?倒不如在这里悠悠闲闲地看看风景,听听鸟叫虫鸣。”

清雾劝不动他,只得紧走几步跟上了女孩儿们。

听了郑天宁的回答,少女们甚是稀奇。

沈水华又回头望了眼,惊讶地“咦”了声,回身过来戳戳清雾手臂,道:“说甚么看风景,我分明瞧他在看你呢。”

“我?不能罢。”清雾也转过身去望,却见郑天宁正牢牢盯着路边的高大梧桐看得仔细。便笑着拉了沈水华去瞧。

沈水华见郑天宁果然没再看向这边,疑惑地喃喃着“许是我看错了”。

再往郑天宁那略有些泛了红的脸颊和脖颈处盯了会儿,沈水华摇摇头,挽了清雾的手臂与她叹道:“你这师父可真是仔细。怪道人说要画得好,前提便是好好观察。想来他是镇日里都这样留意周遭,方才能有了如今的成就。”

思及郑天宁平日里教自己的点滴细节,清雾笑道:“应当就是如此了。”

一行人缓步前行,到了举行活动的院子里,方才依着男宾女宾的去处分了开来。

这时候人已经到了大半。

之前沈尚书打的是为镇远侯府的世子爷相看京中贵女的主意,考虑着只请未婚未定亲的女孩儿。转念一想,那般做的话,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了些。若是惹了有心人的注意,专程去寻了镇远侯府的祖孙俩明示暗示,这桩事反倒不美了。

于是他就特意多加了些宾客进来。因想着同龄人说话更为放得开些,且凭着文清岳的身份地位还有相貌气度,可没多少人能比得过他去。他便请了好些位年轻公子,又把许了人家但尚未过门的年轻姑娘也一并下了帖子,借以混淆视听。

正是因了最后一项考量,祝敏然被请了来。

祝家和郑家已经在商议婚事。祝阁老有意将祝敏然许配给郑天安的长子。此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相熟人家的夫人或多或少皆有耳闻。只柳家与郑家无甚关联,又不会去留意他们家,故而未曾关注过。

至于清雾……

在霍云霭看来,祝家和郑家联姻并非甚么需要惊动她的大事,并未与她说。而郑天宁自母亲去后,与郑家的联系几乎全断了,根本不去理会他们。

如此一来,当鲁聘婷笑眯眯说起祝敏然和郑少爷的时候,清雾震惊之色难掩。

“这是——真的?”

“自然是。”鲁聘婷接了句,奇道:“你不知晓?”

她刚说完这话,邹可芬就几不可见地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继续追问。

鲁聘婷转念一想,才记起来清雾是陛下身边的人,而郑天安与陛下不和。就赶紧急急地住了口,再不多言一句,转而笑道:“也不知等下会出个甚么样题来。”

清雾却是在考虑,既然郑、祝两家是这样的关系,那么祝敏然来了,郑家的人应当也会来。之前听世子哥哥说过,这次侯府寻找她,郑家出手帮忙,因此宴请的时候或许不得不依着情面给郑家递帖子。

当时文清岳提了这么一句,到最后究竟如何,清雾并未太过放在心上,故而未曾细问过。如今想来,倒是九成九会到场了。

想到此,颇有些担忧身在男宾那边的郑天宁。只盼着郑家人若是找了其他人相助寻先生的麻烦,文清岳他们能帮着一二了。

与当日群芳宴的比试不同,这里人没到齐,活动不能开始,桌案便未摆上。

清雾与女孩儿们在旁边搁置的椅子上坐了会儿,眼见还要再过会儿才能开始,便寻了借口独自出来了。

出院子往前行了会儿,眼见周遭没了旁人,便脚步一转,往之前文清岳带她去的小院子行去。

还未走到那里,离得尚且有几十步远,斜刺里忽地闪出一个身影。

清雾唬了一跳,急急后退两步。定睛去看,才发现眼前的是一身劲装打扮的穆海。

穆海朝她恭敬行了个礼,垂首说道:“主子和秦大将军去了秘处商议事务,特意命我在这里等姑娘,转告一句‘好好比试,旁的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在’。”

霍云霭留下的这话,显然是预料到了会有事发生,特意安清雾的心了。

因着知晓郑家人今日会到,清雾反倒更忧心霍云霭,轻声问穆海:“那他如今可还在这府里?”

“是。”

穆海沉沉应了一声后,忽地记起霍云霭吩咐过,但凡政事,莫要去打扰她。但平日里这些琐碎事情,若她问起,没甚不可与她说的。

这便思量了下,又道:“陛下之前让李公公取了一样东西送来,后又叫了秦将军,拿了东西与他一同商议。只是那物是甚,我并未细问。”

清雾暗道霍云霭此番举动许是为了提防郑家人。见他有了防备,清雾放心许多。便朝穆海颔首示意了下,折转回了先前的院子。

刚进院门,便听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清雾脚步先是一滞,待到听出那是沈水华的声音,再不敢耽搁,忙加快了步子往那边行去。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院中少女们已经围了两三层,正压低声音不住议论。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邹可芬你和鲁聘婷的声音。

清雾心下暗惊,生怕沈水华她们受难为,赶紧将旁的所有事暂时搁置一旁,也顾不得其他,当即轻轻提了裙摆小跑了起来。

到了围着的少女们身边,清雾寻了空隙往前行了些,这才发现沈水华正捂着手臂,眼角含泪地怒视不远处的两人。

而她怒瞪的对象,好巧不巧正是清雾也识得的。乃是祝阁老的孙女祝敏然,还有之前去寻她的曾明心。

邹可芬轻轻揽着沈水华,目光冷然,恼道:“你做甚么!即便她开口说了你不爱听的,不听便是。何苦来为难她!”

“就是!”鲁聘婷对了祝敏然怒道:“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罢了,你偏要咄咄相逼!弄伤了她,我要你好看!”

祝敏然是个相貌十分清秀的少女。虽说此刻她极其愤怒,但为了顾及颜面,硬是将所有怒气全部憋了下去,露出纯善无害的笑来,与周围的人说道:“这些人的做派也当真厉害。我只不过要换张椅子,她们竟是如此大惊小怪、还对着我大发脾气。这行为……实在令人不齿。”

若单单听她这话,好似错的全在沈水华。即便沈水华斥责了她几句、被她凶狠地捏着手臂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也是咎由自取。

但旁人怎会随随便便认了她的一面之词?

鲁聘婷哼道:“分明是你发觉自己坐的椅子是清雾曾经坐过的,所以一脸嫌弃地非要换椅子。我且问你一句。清雾行事可有对你不住?若是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为何你非要为难于她?若真是看不惯,倒不如尽快离去,也好还大家一个清净,省得听着那嗡嗡声心烦!”

祝敏然虽然出身高贵,且学识极好,却为了不伤颜面从来不在众人面前摆任何的架子。

如今到了院子里,她也并未择了那些靠里的位置坐下,而是随意选了个靠门的不甚有人去的下首座位。

曾明心一转眼,就发现祝敏然坐到了清雾之前坐过的椅子上。于是赶紧拉了她离开那里。

谁知沈水华正在两人身边,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为了维护清雾,当即气极,与她们理论。

谁知祝敏然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力气却那么大。直接将沈水华的手臂抓得痛苦万分。听着少女在那边呻.吟呼痛的声音,祝敏然原本心里头冒出了个念头……

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后,清雾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我坐过的椅子你便厌恶,再不肯坐?”她淡笑着望向祝敏然,朱唇轻启,叹道:“既然你如此厌恶我,那着实不应该留在这里。不如尽早离去,赶紧归家。”

“回家?我便是不走。你又奈我何!”

“我当然奈何不了你。”清雾淡笑着说道:“但这些空气,我曾呼吸过,若是入了你的口鼻,岂不是天大的罪过、需得再卸了旁人两只手臂才罢休?看那些流水,我曾经瞧过无数次。若是它们入了你的眼、听人提起我曾看过的事实,你是不是还得欺侮更多的人泄愤?”

清雾不紧不慢地说着,意味深长地朝曾明心看了一眼,“原以为祝家家风甚好,原来,竟是将人当做草芥,不过如此罢了。”

“正是如此。”邹可芬冷声道:“须知这里可是沈家的别院。如今你伤了水华,我们断然不会与你罢休!”

曾明心冷哼一声,拉了祝敏然的衣袖说道:“切莫着了她们的道。”再朝清雾看了一眼,故意大声说道:“此人十分阴险,正想着激了你回家,好让自己顺理成章夺得第一。我们不要理会她,赶紧走罢!”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讥讽,清雾必然大怒。于是话一说完,就挑衅地望向清雾。

谁知清雾听闻之后,非但没有半点怒意,眉眼间反倒是透出许多的不解和疑惑来。。

“第一?”清雾惊讶,问了一句。又赶忙收了口,道:“多谢曾姑娘的好意。只是我还未与诸位姐妹比试过,万不敢随意说自己必然能夺了这头筹去。曾姑娘倒是厉害,还未开始,竟能提前一步预知了。”

清雾这话一出,院中众人蓦地一静。

女孩儿们将她所言搁在心里细细一思量,顿时满脸怒容。

——依着曾明心那话,除了祝敏然外,便是清雾要得第一了。那么问题来了。如今的状况下,她们之中,竟是一个能够赶超清雾的都没了?

太过荒唐!

少女们正要叱问一二,便见清雾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水华,又为她抹去了衣服上的褶皱。顿时心中一惊,瞬时改了主意。

——差点就为人做了嫁衣裳。

曾明月口口声声说甚么清雾得第一,可那是在祝敏然离开的前提下。

如今看那祝姑娘四平八稳地坐着不走,也听到了那些话。既是如此,后面的话哪还能做得了准?

这件事,分明是这曹明心与祝敏然刻意为之了。还将她们当傻子,耍得团团转。

发现了这事后,女孩儿们登时愤怒,齐齐拦住了曾明月和祝敏然的去路,将她们围在了一个很小的圈内,连声质问。

直到这时,曾、祝两人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们两个单凭几句话,就把院子里的其他人给得罪透了……

正当她们焦头烂额地想着如何解决才好时,镇远侯爷和世子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那活动,将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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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身边伺候的,是长随文年。他一身劲装打扮,双目凝重有神。

女孩儿们在这边正乱着,他也毫不理会。只是走到院中,气沉丹田地喊了一句:“现在开始准备,一刻钟后开始!”

这声音仿若洪钟,在院中回响。

女孩儿们齐齐一凛,霎时间鸦雀无声。半晌后,忿忿地朝自己不喜之人怒视一眼,便各自散去。

——任凭是谁,也断然不会在这个可以展现自己技艺的大好日子里,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浪费自己做准备的时间。

直至到了这个时候,桌案和文房四宝方才齐齐上来。

桌案就也罢了。但是作画所用物品,却是让诸位女孩儿都犯起了嘀咕。

原因无他。只因摆上案的,并非惯用的纸张,而是绢布。

用绢布来作画……

可是要比在纸上要难了许多。

这一回,就连之前信心满满的祝敏然,都忍不住柳眉轻蹙,面露凝重。

反观一直被祝敏然奚落看不上的清雾,倒是一片淡然。甚至在沈水华她们开始紧张的时候,出声安慰。

之前鲁聘婷和邹可芬只是看不惯祝敏然。经了今日刚刚那一遭,她们是彻底地厌恶了那一帮人去。

如今见祝敏然和曾明心要从东侧的桌案中选择,两人下定决心,拉了清雾和沈水华就朝西边的行去。

因着刚才的那番拉扯,沈水华的手臂还有些疼痛。

清雾生怕她再不去诊治、依然执意提笔作画的话,会伤了手臂。若真那样,往后再想让臂膀恢复如初,需得多费很多功夫。

于是好生去劝,希望沈水华先去看过大夫再作打算。

可沈水华的性子是打定了主意就绝不退缩。不管清雾如何说,一定要按时参加了这比试方才罢休。

“若我就这样退缩了,岂不是正合了她的意?我偏不!”

少女看似柔弱,却心性坚定。

如今见友人被人这般欺侮,她怎能忍得?更是下定决心要陪着清雾,好好对待此次比试。

清雾感念她的一片心意,见劝不动,甚是担忧沈水华的手臂,急得额头都冒了细汗。

恰在此时,身边响起了个少年温和的语声。

“雾儿,刚刚怎样?你可有受伤?”

因着众人在场,文清岳并未将“妹妹”叫出口,反倒是择了平日里大家称呼清雾的亲昵用语来叫她。

听到哥哥的声音,清雾忽地想起来一事,顿时心下一松。

朝着少年转过身去,她顾不得多寒暄,直截了当地急急问道:“你那里可是常备着伤药?可有治疗跌打损伤的?借我一些来,可好?”

文清岳刚刚才来到这里,只看到那喧闹的结尾。听清雾这样说,顿时脸色剧变,“怎么?你受伤了!”

“不是,是沈姑娘。”清雾朝沈水华被大力捏伤之处指了指,又将刚才的情形大致说了。

文清岳赶紧让人去取药。

清雾赶紧向他道谢。

文清岳轻笑:“莫说是借你了,即便全送了你,又有何妨?”

他们两人已然熟稔,且清雾太着急,只思量着得在准备的这一刻钟时间里将沈水华手臂上的伤敷上药,并未多想,就用了平日里两人对话的习惯来说了。

却不曾想到,周围的女孩儿看清雾和镇远侯府的世子对话时这般随意,又见世子看着清雾时眼神满是宠爱,已然悄悄地议论了起来。

清雾忧心沈水华,并未留意到。

文清岳注意到了,本是不在意。但他也知道如今暂时不能公开和清雾的关系。

生怕妹妹会因此受影响,他转念一想,笑道:“吴家帮过我,柳府与吴家关系甚好,你也与我亲妹妹一般。举手之劳,倒是当不得谢。”

吴家和柳家就挨着,两家当年关系就很好,这是稍微留意一下柳家便能知晓的。

听闻文清岳提起吴家时的说辞,很多人心下了然,便不再多想。偶有不明白的女孩儿问起来,知晓内情的就与她们说了。

恰在此时,伤药已然拿到。

清雾忙和邹可芬、鲁聘婷一起,带了沈水华去到院内的屋里。

邹可芬生在行伍世家,包扎对她来说甚是简单。

看过文清岳拿来的伤药,她轻轻嗅了嗅,赞一声“好药”,也不再多说,赶紧给沈水华敷上。

那药清清凉凉的,透着沁人心脾的爽意,让伤处的灼疼感顿时消去了许多。

女孩儿们出屋的时候,文清岳尚还在屋门外守着。见到女孩儿们面露轻松,显然是敷药有了效用,他便轻轻松了口气。

刚刚因着伤势要紧,顾不得多说。此刻见沈水华已经敷了药,文清岳方才问起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闻沈水华是气不过那些人瞧不起清雾,为了清雾方才动怒与对方起了争执,文清岳顿时神色一亮,深深地看了沈水华一眼,朝她笑笑,诚恳说道:“真是多谢。你有心了。”

文家人本就生得极好,他又骨子里带着世家子的贵气和从容,这一笑,当真是让人挪不开眼。

饶是沈水华在京中见过不少翩翩少年郎,面对这佳公子,也是不由地脸红了下,讷讷说了句“无妨”。

事情已了,女孩儿们要赶紧准备自己桌案上的用具。

文清岳再不能多待,又叮嘱了清雾一番,再关切地问了沈水华几句,这便往南端少年们待着的地方行去。

女孩儿们这才留意到,在院子院子南面站着的少年们,手里都拿着一样东西。

原来,今日侯府设宴,女宾客没甚不同,但凡要参加画作活动的,只管在活动开始的时候前来便可。

但男宾客,却是在入府的时候,每人便得了一支柳枝。

这柳枝与寻常的不同。乃是用之前刚刚冒了新绿的柳条,采摘下来晒干,而后请了能工巧匠在上细细刻了“甚佳”二字。

原先诸位少年们尚还不知此物是何用意。但看院中刚刚被搬来的一排架子,又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细细思量过后,瞬间明了。

那些架子,每一个下面都搁了一个竹篾编制的箩筐。不过一两尺长,半尺来宽。染成了青绿模样,上面隐隐可见缀着的点点绿叶。在刚刚抽了新芽的柳树下,甚是相称。

在往上看,箩筐往上架子的顶端,却是贴了一张红色的纸张。

原本纸张是空着的。如今一位三四十岁的先生走上前去,细细看着院内桌案前的女孩儿,将诸人的姓名写在上面。遇到有不认识的,文年便走上前去,将姓名告知他。

看了这举动,不只是少年们,就连女孩儿们,也已经晓得了这些架子的用处。

——分明是打算在作画过后,要少年们用手中柳枝,来为她们评分。

再看每个架子处于箩筐和姓名之间的宽大中部……

想来等下是要将女孩们的画作贴于其上。

意识到自己的画作将要当众被评判,少女们欣喜有之,惊讶有之,但更多的,是担忧。

这些女孩儿都是喜爱作画的。之前的群芳宴,倒也罢了,毕竟是名家评选,即便是没有得到太多赞赏,也不过是自己功底不够。

如今那么多少年在,又不见得是懂画之人,若是落了个差的评论,难免心中不快。

就在大家紧张得手心开始发汗,想着要不要退出之时,却听得一阵哈哈大笑。

镇远侯文老爷子在院中负手而立,说道:“这一回设宴置了这个游戏,不过是玩一玩罢了,大家不必太当真。喜欢哪一个便是哪一个。投柳枝的人不必顾忌太多,收柳枝的人也不必在意过甚。一切单凭心意就好。想当初王老先生年少时作画,碰壁甚多。甚至有画坊将他的话丢弃在外,又踩了几脚在上面。试问到了如今,谁还敢道老先生一句不是?所以画之一途,单看眼缘。大家随意些就好。”

王老先生与文老爷子在多年前已经认识。

侯爷这样调侃王老先生,倒是无人觉得过分,反倒觉得这对老友间相处,多年过去了,依然如当年一般随性,当真是十分艳羡与赞赏。

再细细思量侯爷的话,大家就也放松下来。

是了。不过是个宴会,不过是个相聚起来研习画作的机会。何必斤斤计较?

随性而动,尽力而为,便足够了。

就在大家正为了等下的比试而跃跃欲试的时候,少女中突然响起了个不和谐的声音。

“这般的方式,怕是不够公平罢!”一人语带讥诮地哼道:“即便口中说着甚么‘玩一玩’,但说不准就有人当真了呢?”

众人循声望过去,才发现开口之人是常常跟在祝敏然身边的那个姑娘。

隐约记得好似是……

姓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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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正是祝敏然身边的曾明心。

顶着周围各色的目光,曾明心恶狠狠地瞪了眼清雾,又摆出无辜模样,与四周的人说道:“她的师父是‘鬼手丹青’。若是论作画,自然是比旁人更有优势。让她与我们一同比试,若是寻常的画法就也罢了,如果是这般的故意刁难,岂不是有意让她占优势、专程要我们折在上面!”

她一开口,祝敏然就察觉了不对。待到要阻止她,已然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全部出了口。

看到曾明心如此,祝敏然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瞧瞧怒瞪了曾明心一眼,便听四周不住响起轻轻的嬉笑之声。再看周围,处处都是讥诮的眼神。就连围观的少年那边,亦是许多人显露出几分不屑来。

曾明心这个时候也发现自己说错了。

本不过是想为祝敏然要一个“公平”而已,她却忘了,自己刚刚那番话分明是在承认,清雾比起旁人来要强上许多。

想到了这一点,曾明心的脸仿若开了五彩染坊,比起刚刚祝敏然的脸色来,更为精采。

但祝敏然却是考虑到,这个时候驳斥自己友人,断然不是甚么明智做法。反倒让人愈发觉得清雾应该赢。

心念电转,她抿着樱唇甜甜一笑,叹道:“虽说对我们来说这着实太难了些,不过,我并非是会随意向困难低头之人。若是在这种情形下赢了柳姑娘,那才真正是真才实学。”

“正是如此。”

南侧传来一声附和,坚定地支持祝敏然的说法。而后这语声一转,透出三分柔和来,道:“祝姑娘只管尽力便是。赢了,那是你应得的。即便不能夺得第一,那也错不在你。”

说话的这位公子在京中颇有才气。

周围人有和郑家交好,识得他且隐约知晓他与祝敏然关系的,在旁笑道:“郑公子为了祝姑娘也是尽心尽力了。”

四周传来善意的笑声。

原来此人正是郑天安长子。他当众维护祝敏然,便得了熟人的调侃。

本来镇远侯爷并未下帖子给他。只是这次宴请本就未将界限和规矩定得太过严苛,而文老爷子又想让清雾这一天过得热热闹闹的,故而每三人里有一个得了帖子的便可入内。

如今听了郑公子的说法,文老爷子和文清岳顿时脸色一沉,阴云密布。

文清岳正欲驳斥一二,替清雾说几句话。谁料文老爷子不经意间朝着女眷席上看了一眼,瞥见了个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身影,顿时一惊。

她如何会来?!又是何时到的?

之前和文清岳一起迎接宾客的时候,可是没有看到她!

文老爷子来不及再多考虑缘由,忙朝文清岳使了个眼色。

文清岳是老爷子一手带大。教习兵法,教习武艺。虽只一个眼神,他也明白了祖父的用意。

文清岳不明白祖父为何让他这般,不由一顿。上前几步,负手而立。又双手背在伸手轻轻摇了摇,示意清雾她们不必多言。

清雾和沈水华她们均不知文清岳是何意图,虽气不过之前曾、祝两人的做法,却还是忍着没有吭声。

再次回头朝祖父看了一眼,确认之前自己没有会错意,文清岳面露迟疑。心念电转间,下定决心,勉力一笑,言不由衷地说道:“诸位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柳姑娘这般自小便师从高人,看上去确实有点对旁人不公。”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表情各异。有的含笑赞赏。有的拧眉不悦。

沈水华、邹可芬和鲁聘婷直接气得火冒三丈,在旁欲开口辩驳,都被清雾拦了下来。

文清岳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有些不能理解祖父的意图,薄唇轻抿打算再补上两句。谁料文老爷子适时地轻咳一声,竟是暗示他千万不要冲动,就这般行事!

文清岳的掌心便慢慢沁出汗来。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院子极其宽敞。除去比试的桌案和等待投柳枝的两处外,东西两侧皆设置了可供休息观赏的桌椅。正是为不用参与比试,也不用参与投柳枝的亲眷们所用。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虽主家未曾刻意安排,东侧多是男宾聚集,西侧多是女眷。

此时东侧边角的一处,一人在椅子上闲闲坐着,看似姿态慵懒,但紧绷的唇角已经渐渐显现出几分凝重。

正是在被旁人口中提及之人。

旁人或许不知文家和清雾的关系,郑天宁如何不知?

他怎么也想不通,文清岳为何不帮清雾说话。

但看文老爷子并未有旁的举动,郑天宁快速思量了一瞬,终究是按捺住了满心的恼意,决定暂且等上片刻,看看事态到底如何发展。

就在众位的议论声达到了顶峰,让不开口的人心生怒气时,突然,从西侧的女眷席上缓缓走出一人。

她身穿秋香色衣裳。这厚重的颜色原本会显得有几分老气,但在她的身上,却丝毫都夺不去她半分颜色。

只见她相貌夺目,举止优雅。抬步落足,一举一动,皆如画中山水,透着无法言说的雅致和韵味。

虽说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知晓她并非二八少女了,但旁人却怎么也看不出她究竟年岁几何。

这位夫人,京中众人并不相识,故而她的出现只是让众人惊艳了下,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谁料她一开口,就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刚才那几个小辈的无稽言论,我无法苟同。”

她声音温婉悦耳,却因语气坚定,带了让人不容置疑的气势来。

大家齐齐循声望了过去,便听她道:“即便‘鬼手丹青’年少成名,他又何曾借助过师长的半分名气?须知画之一道,在天赋,在人心,在勤奋。天赋异禀,人心向善,勤奋努力,缺一不可。可这三者,与师从何人均无半分关联。若说这位姑娘得了一位好先生,比起旁人来少走了许多弯路,能够提早成名,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慢慢掠过场内的年轻少年少女。

“只是,想要得到好的师父,也需得自己有好的天赋、好的心意。凭着有些人的恶意和愚钝,但凡有点眼力的师父,也不会择了她去。既然如此,能有良师相伴,这位姑娘也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那你们这些驽钝之人,又有何可指责她的?”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说出这番狂妄至极丝毫都不留情面的话来。

有人站起身来想要驳斥这位夫人。

谁料她居然丝毫都不理会。只是神色淡漠地朝对方看了一眼,而后随他怎么说去,她连个眼神也欠奉。

她身上自带一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气势。驳斥之人说了几句后,便再也接不下去了。

虽然他说不下去了,却还是有胆子大的,次第站起身来,准备和这一位对上一对。

哪知他们鼓足了勇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镇远侯文老爷子居然站起身来,朝着那位夫人微微颔首,竟是极其看重的样子。

这些人顿时所有的勇气顷刻消失。

郑家的那位公子看看这位夫人,眉心紧拧,拉了几位尴尬立着的友人,硬是把他们拽了下来重新坐好。

周围刚刚起来的议论声,随着他的这一落座,再一次消弭无踪。

而祝敏然和曾明心,早已被那一番激烈言论给羞得满脸通红。四顾张望着,盼望有家中长辈能够出言相助。

可是望了半天,却哪里看得到期盼中的半个人影?!

祝敏然咬咬牙,下定决心准备孤注一掷,在画作中赢了清雾。于是朝郑公子那里看了一眼。

待到郑公子了然颔首,祝敏然的唇角溢出一丝浅笑。

——若她能赢了那个死丫头,看旁人还怎么有脸来妄作非议!

那位夫人根本懒得去搭理祝敏然。

她听着周围总算是安静下来了,犀利的眼神方才柔和了点,朝着比试场内被众人针锋相对的那个女孩儿看了一眼。

当她看到清雾头上所戴发簪时,猛然呼吸一窒,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缓了片刻后,好似无事一般,旋身往自己先前的位置去了。

清雾虽与她离得不算太近,却不知为何,十分肯定她看的就是自己头上发簪。不由抬手去碰触了下,心下有些奇怪。

——之前拿出发簪来与爷爷、哥哥相认,而后祖父就明言禁止她将此物随意戴出去。

清雾自是不会将母亲遗物那般随意对待,便将发簪交由祖父,请他代为保管。

哪知之前文清岳去院子里寻她时,将这个发簪也交给了她,又叮嘱了她几句,说是祖父的主意,指不定就会有用。

清雾不解这是何意,却还是没多问,只是让霍云霭帮忙把它好生戴在了发间。

如今看到那美貌夫人凝视的一瞬,清雾隐约有种想法,觉得祖父的这个安排与此有关。但再多的,她却是无法知晓了。

绢布作画与用纸作画相比,难度高上许多。虽然绢布容易展露古意。但,极难上色。那种鲜亮活泼的色彩沾在绢布上后,硬生生比平日里在纸上少了三分生动,多了七分沉滞。

众人既是学画之人,自然知晓绢布和纸张的区别所在。待到命题下来后,她们为了求稳,大都去思量着怎样将画作朝着展露古意的方向靠近。

唯有清雾,思量过后,依然将案角的诸多色彩往自己手边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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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女孩儿们认真作画的模样。

她来得晚,周围已经没甚么位置了。看看角落处尚有个空位,这便坐了过去。

待到将衣衫抹平,又抚了抚鬓发,何氏有心思四顾看看了,这才发现自己挨着的是位穿着秋香色衣裳的夫人。

原本这样办宴的日子,坐得相近的女眷,不管是否认识,或多或少都会闲聊几句。譬如现今旁边的人们就是这般做的。

可偏偏这位夫人,看着神色冷淡是个不好接近的。何氏思量了下,便歇了那个念头,只管抬起头来往女孩儿那边看去。

恰好此时时间已经到了,女孩儿们陆陆续续地将画呈了上去,由沈府安排过来帮忙的仆从给夹在了那些架子中央。

何氏刚才没有留意到清雾的是哪一个,忙细细去寻。

那些架子是在院子北侧、紧挨着房屋外一溜排开。离这边近的,看得仔细,下面的落款一目了然。离得远些的,她就不得不仔细去辨了。

正焦急地前后看着,忽听身旁那一位赞道:“那姓柳的女孩儿,不错。”

姓柳的?

莫不是清雾?

何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在那边寻到了清雾的名字。本想说一句“那是我家囡囡”,转念一想,先前是她听了这位夫人称赞清雾,方才主动去搭话。如今听人又赞了许久方才再这般说,倒有些不太好了。

正踌躇地想着要不要即刻表明这层关系,何氏就听身边之人“咦”了一声,诧异道:“怎会如此?”

何氏这便弃了刚刚的念头,朝着那些架子看了过去。

只见女孩儿们已经被请到了敞开的屋子里头。原本在北侧坐着的少年们,依次往前行去,将手中柳枝搁到了箩筐之中。

清雾画作下的箩筐中,柳枝甚多。但有一人的,比她还多。

便是祝敏然的。

“虽然技巧娴熟,却太过循规蹈矩,并无出彩之处。反观柳姑娘之作,用色大胆,即便是绢布,依然能够运用自如。”秋香色衣裳的夫人难掩疑惑,道:“为何最佳之作,却只落了个第二?难不成,京中之人,早已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她身边的女眷都是京中人。她诧异之下声量不算小,旁人自是听了个十足十来。

就有人在旁讥道:“如今第一的祝姑娘,便是之前群芳宴上夺冠的。她是祝阁老的孙女儿,怎会比不上一个不知哪儿来的野丫头!”

“可不是。之前输了一次还不肯认,如今第二次依然不如人,看他们柳家还趾高气昂么!”

“柳家何时趾高气昂过?”何氏听人贬低清雾,自是忍不住了,说道:“清雾的画作,便是王老先生,也赞赏不已。你们这般说,未免失了公正。”

她本是温婉的性子,即便心中气恼,和人争执起来也无法将音量拔得太高。在那嬉闹声中,竟是没激起太多波澜。

倒是身边的那位夫人听到了,沉吟道:“群芳宴?姓祝?”

不过一瞬,她的唇角便逸出了一丝笑意,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何氏正气愤地再欲辩驳,手上一凉,却是有人将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转眸去看,才发现是身边的那位夫人。

“祝家和郑家将成姻亲。两家在京中人脉颇广,关系盘根错节,想来多让人投给那姓祝的女子,也是易事。先前我便听闻群芳宴中有人作祟,那时还不敢肯定,如今倒是明白了。”说罢,她喟然一叹,“可惜了。原本先帝允了人将那群芳宴设在行宫,本是好意,却不想如今举办之人心思污秽,硬是将诸多手段加诸其上……”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量不小,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小家小户的,见识短浅,竟是口出狂言。郑家和祝家居然也敢私下非议。”有人嘲道:“看你不是京城人罢?”

“我是阳淮人。因听说这里有画作比试,所以过来看看。”

易正莲淡淡瞥了对方一眼,眼神凉薄,语气冰寒地道:“只不过,倒是第一次知晓易家在旁人眼中竟是‘小门小户’了。”

“阳淮人?易家?”

之前驳斥她时最为凶猛的那一位,此刻忽地想到了甚么,脸色刷地下白了,喃喃重复道:“阳淮……易家?”

“是。”易正莲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人一眼。

对方的脸瞬间变成了苍白。

周围人里有反应过来的,赶紧收了口。再望向易正莲时,神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有几人不明事由,还欲再辩。却见身份最高的那几位都已经闭了口,再无一点争辩的意愿,虽心下狐疑,就也没敢再多说半个字儿来。

先前还争论得热火朝天的一处,居然转瞬间就成了最为清净之地。

就在这一隅诡异的静谧中,众人听到院门处传来一声轻笑。

她们抬眼去看,便见一人迈步入内。

玄色身影在眼前一闪,轻笑声后,就听他扬声去问:“侯爷,我这两日得了一副画,不知是好是坏。不如,您给评判一下?”

他这一声,成功地让院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

女孩儿们虽在屋子里,但因房门是大敞着的,所以大家都能看到骤然出现在院子中央的秦疏影。

看到相熟的友人,清雾下意识地就勾起唇角笑了笑。正欲与身边的沈水华言语两句,却见周围几个女孩儿全身紧绷眼神戒备,似是十分紧张。

清雾忙问:“怎么了?可是有甚么不妥?”

“秦大将军。那是秦大将军。”邹可芬低声道:“镇国大将军亲手所教,九岁便提枪上阵,在乱世中跟着先皇与大将军打天下。自大将军故去后,他手段愈发狠戾。若不是先皇病危急召他回京护着陛下,怕是早已将北边疆土扩了一扩……”

清雾猛地一窒。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那唇角带着笑意的男子。

她口中的,真是她所熟悉的秦疏影?!

邹可芬转过头来,与清雾说道:“说他是战场上的杀神,也不为过了。”

这时一旁的鲁聘婷也接上了话。

鲁聘婷惯爱笑,总是唇角微翘。此刻却绷紧了脸,一脸苍白地道:“比起他来,我更怕陛下多点。我听说陛下得了先皇真传,功夫了得,八岁时就将去他帐中偷袭的敌军将领的头颅一刀斩下。”

她抿了抿有些发白的唇,目光茫然地看着大家,“你们想想,毕竟秦大人还是笑着的。可陛下……”

那是没人见过他笑的。

众人深以为然,不住点头。

唯有清雾,紧绷着脸,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了。

挂清雾和祝敏然画作的架子,一个在临近最西边,一个在临近最东边。女孩儿们透过屋门看不到两边的数量多少,但秦疏影立在场中,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看了眼清雾那边的柳枝,又凉凉地了眼祝敏然的箩筐,将手中之物拿到文老爷子跟前,说道:“您给评判下罢。”

文老爷子之前就听说了群芳宴上的事情,郑天安凭着自己的“本事”硬是让祝敏然压在清雾头上夺了冠。如今再看眼前的情形,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他本是请了当今鸿儒周先生来评判。后见到易正莲来了,他心下大悦,知晓计划已然成了大半。不管清雾这一次能否夺冠、不管周先生是否出面来帮她说项,郑天安那小子安排祝敏然在群芳宴一举夺魁的目的,是断然没法实现了。

不过……

自家孙女儿被人用小人计谋给暗算了,终归是不好受的。

文老爷子正想着怎么怂恿着易正莲出言帮清雾言说。要知道,易家家主的一番话,可是比周先生的连篇大论更为让人信服。

谁知这个节骨眼上,秦疏影来了。

饶是文老爷子心中已有筹谋,此刻也有些措手不及,有些迟疑着问道:“秦大将军拿的这是……”

他看上去是在迟疑着,其实,手指却在不耐烦地点着那画轴。了解他的都知道,这意思很明显。

——秦小子你是来砸场子的?今儿是我家乖孙女儿扬名立万的好时候。别来打岔!

秦疏影轻轻一笑,也不多言。只将拿着画轴的手微微翻转,露出掌心中的几个字来。

文老爷子眼角一跳,再去看第二眼,秦疏影却已将手心握住,翻转了回来。

文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想了半天,最终扬着下巴,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了个好似十分不情愿的回答:“嗯。”

他这一声刚出来,秦疏影就对着旁边的文清岳示意了下。

文清岳稍稍颔首。

秦疏影手腕一抖画轴顿开。他朝卷轴展开之处猛然一拍,轴边借力朝旁飞去。

文清岳瞬间抬手,将画轴拦在自己跟前。又顺势舒缓了下,和秦疏影一人一侧将轴边握牢,这便将画平整地展现在了老爷子面前。

场中不时地传出赞叹声,道这两人功夫着实是好。

文老爷子却不为所动,甚至都没多看他们一眼。只朝那画细观了片刻,便问秦疏影:“此物何来?”

“友人所赠。”秦疏影笑道:“我不知他赠的这画究竟怎样。刚好侯爷今日请了许多鉴别好手,我便想着拿来请大家帮忙辨一辨。”

镇远侯一出口,许多人便跃跃欲试。

文老爷子却没理会这些期盼的眼神,虎目一扫,点了两个人说道:“不如,就你们两位来说说罢。”

他朝着屋里一指,又朝着场外一点。不多时,祝敏然和郑公子便在大家的期盼目光中走上前去。

祝家和郑家的威望极高。这两家的后辈,在年轻人里也是颇有名气的。

如今又被镇远侯爷相中……

他们俩不由就带了几分得色。并肩立在画前,凝神细看。

不多时,暗暗赞叹。

这是一副画山林野趣的图。晴朗的日光下,树影摇曳间,几个小动物正凑在一起嬉闹。

小猫娇憨,兔子可爱,小鸡小鸭逗趣。

唯有一只大狗,正眼神凌厉地望着远处。那边,一只虎爪探出石外,隐隐可见。

毫发毕现,细致处可见真章。

当真是栩栩如生……

文老爷子违心地摇头叹道:“我觉得这画一般。”

祝敏然看了看一旁神色不悲不喜的秦疏影,笑道:“侯爷平日里只管打仗,自然不知这画的精妙所在。晚辈倒是觉得,此画甚好。我自叹弗如。”

郑公子亦是在旁说道:“作此画者,必然是某位名手大家罢。”只是这运笔的方式,他还未想出究竟是谁。

文老爷子点点头,问郑公子,“你的意思是,这幅画,必然是名手大家之作?”

“正是。”郑公子十分肯定地道:“这满场的人里,怕是没有一个人的画作能比得上的。”

“哦……”老爷子点点头,又问祝敏然:“你是说,这个的画法,你是画不出的?”

祝敏然抿着嘴笑,“再给我十年,也不见得能及的上。”

“这样啊……”

文老爷子顿了顿,拊掌大笑:“看来今日这次的小小切磋,胜负已分。甚好,甚好。”

祝敏然面露得色,却还是说道:“柳枝还未放完。还是将比试进行到底为好。”

郑公子也笑道:“侯爷虽想提早公布祝姑娘夺冠的消息,但既是比试,还是进行到最后一步为佳。”

“祝姑娘?夺冠?你们在这样的画者面前,还敢妄称自己是第一……”秦疏影挑眉一笑,“莫不是在痴人说梦罢。”

他扬声一叫,不由分说地将清雾喊了出来,指指那画,笑问道:“你可知这是谁画的么?”

清雾之前在屋里就瞧见了。当时就窘得不行,如今面对面站着了,更是赧然。

……这画是她在宫里闲着无事的时候画的。都还没来得及上色。

谁知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来?!

莫不是、莫不是霍云霭之前交给秦疏影的东西,便是这个……

女孩儿脸红红地没有说话,秦疏影却是勾唇一笑,将自己手中握着的尚还卷着的画轴的末端尽数展开。又和文清岳示意了下,两人将画轴转了下,对着场内众人的方向。

近处的人只看了一眼,就顿时愣住。

落款上,分明写着清雾的名字!

郑公子和祝敏然也发现了。

前者一下子脸色爆红,而后渐渐褪色,灰败下来。

——就在刚刚,他亲口承认了,这满场的人里,也没有能及得上此人水平的。

“这不可能!”祝敏然则是怔愣了下后,尖叫起来:“你们这是故意骗我!故意偏袒!故意让我说出言不由衷的话来!”

她这些话语一出口,原先还想帮她的很多人,都不由得不屑摇头。

——先前分明是她亲口承认了,自己再过十年也画不出这样的画来。若是堂堂正正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即便不能赢,倒还能得个“坦荡”的称赞。

如今这样,倒是落了下乘。

在众人了然的目光里,祝敏然脸色愈发难看起来。郑公子拉着她要往人群里退去,偏她还不肯,一把甩开对方的手,愤恨地望向清雾,恨声道:“今日是侯爷举办宴席。我不知你用了甚么手段,才因了他来偏袒你。只能说,在用诡计上,我不如你。即便我今日无法赢你,也是输在了你那恶毒的心思上!”

“侯爷不过是顺着你们的结论来说了几句话而已,这般就是偏袒了?”

一声轻叹出口,易正莲走出人群,朝清雾头上的发簪望了眼。

“这孩子,若我没料错的话,应是镇远侯府的小主子罢?侯爷之前那么久都公允地没有护着自家孙女儿、没有为她多说半个字。如今不过是照着你们郑家和祝家人的结论说了几句话,反倒成了‘偏袒’……”

她无视众人听闻清雾的真正身份后、浑身一震又愕然到无以复加的眼神,唇角微挑,轻嗤一声。

“你们心里的‘公正’,可当真是廉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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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正莲的话语一出,旁人皆是忽略了其他,齐齐为她提到的一事而深感震撼。

侯府的小主子……镇远侯的孙女?

那个小丫头?

这是怎么回事!

祝敏然呆了呆,摇头道:“这不可能。文家可是开国功臣,她一个孤女,怎么……”

说到“孤女”二字,她猛地一顿,双拳瞬间握紧,慢慢转过头去,一脸木然地看着清雾。

郑公子了解她。看她这样平静,反而心里头打了个突,轻轻与她说道:“不过是个外人罢了。胡乱说的。你莫要理会。”

他并未听父亲提起这件事,说这话的时候,带了八分的肯定在。为了表现自己的笃定,特意提高了些声音。故而此话一出,全场的人已然全部听到。

祝敏然这才眼中带出了点笑意。

两人刚刚相视松了口气,文老爷子在旁哈哈大笑道:“老夫未曾和你们说起,当家的还能认出她来,老夫佩服。”

易正莲笑笑,“那簪子是我给了婷淑的。我自然识得。且她眉目间和婷淑还有世子皆有几分相似,不难猜到。”

她口中的“世子”,却非如今的世子文清岳,而是他故去的父亲。

听她提到已逝的亲人,祖孙俩神色都黯了黯。

正当他们神伤之时,却听旁边响起一声怒喝:“你要作甚!”伴着话语声,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个男子已然冲到了清雾身边,探手就把一人的手臂给紧紧握住。

曾明心正愤恨地看着清雾,慢慢靠近。冷不防手腕被擒,当即大怒,恼恨地对身边男子叫道:“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子,未免太过无状!”

“放开你,由着你去暗算她?”郑天宁冷哼一声,“礼义廉耻是甚么?我却是不晓得!”

他敛去了平日里的懒散模样,眉目凌厉,掰开曾明心的掌心。又将她手指弯折。

伴着一声尖叫,曾明心手中握着的一根短刺就露了出来,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鸣响。

若是植株的针刺,断然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听了这一鸣声,再看那物在阳光下折出的光泽,在场之人尽皆晓得,那分明是金属所制的伤人之物。

谁也没想到,不过是个画作的寻常切磋罢了,竟还有女孩儿带着这种东西过来。

此事一出,两三个少女当先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冲了过去,护在了清雾身前。

其余人听到各自家人在外忧心的呼喊,也陆陆续续跑出了屋。

文老爷子虎目圆睁,喊了人来,指了曾明心命令道:“搜!看她还有没有藏匿了伤人的东西!”

曾明心家人并未到场,她是跟了旁人家的车子一同过来的,见到此情此景,那户人家也并未敢出头帮她。

曾明心带着一丝求助地望向祝敏然。谁知祝敏然根本没有看她,而是一直在盯着清雾。她虽神色看似平静,但一双眼睛仿若淬了毒的利箭一般。

因从曾明心的手中夺来了利器,周围的人尽皆提防祝敏然。

秦疏影微微侧身护着清雾,文清岳更是从腰后抽出银鞭。

祝敏然朝着清雾迈了一步。

抬起的脚还没落下,“啪”地一声响,激起一阵尘雾,一鞭已经在她身前就落下。

“随意靠近者,死。”年轻的世子扬着下巴,神色倨傲地看着她。

祝敏然淡漠地看着被众人护在身后的女孩儿。

她身材娇小,五官精致。那相貌,那身段,饶是她这个天之骄女看了,也不由心生嫉妒。

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孤女罢了。谁曾想,竟是侯爷多年不见的嫡亲小孙女!

外貌、天赋,她都有了。如今见身份也……

凭什么好处都被她占了去!

祝敏然环顾四周。

因了郑家的安排,祝家今日没有来人。

她在这里快速思量着,一旁的郑公子发觉她神色不对。

回头看了眼被沈府仆从帮忙按住而后拖下去的曾明心,郑公子心中打了个突。知晓祝敏然应当不会退缩了,于是他挤出个笑来,对众人拱手笑道:“今日是我们唐突了。我在这里给大家陪个罪。”说着,就深深揖了一下。

看着他恭敬而弯的脊背,祝敏然突然觉得心里的怒火上浇了热油,再也忍耐不住,拔高了声音喊道:“你是帝师的儿子。怎么能随便对人折腰!”

郑公子顿了顿,低声道:“今日是我们不对在先。既然做错了事,自然要道歉。”又朝祝敏然示意了下,摇了摇头。

他说的是曾明心手持利器一事。曾明心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谁都知道他们关系不错。如今曾明心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先退一步,也好缓和下气氛。

祝敏然却是想着他后悔帮她了,后悔叫了京里的公子少爷们给她投柳枝。

最为信任的人忽地背叛,让她无法承受。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几人,瞥一眼目含讥诮正窃窃私语的围观众人,她被心头的愤怒恨意灼伤。一下子暴躁起来,三两步走到郑公子跟前。趁他不备,从他怀里拽出一物。而后拔下上面的塞子。

嗖地一声响起。

一股明亮从她手中窜起。而后飞入天空,砰地一声裂响,绽出一朵明花。

郑公子瞬间呆滞,不敢置信地看着祝敏然。而后扬手狠扇了她一个巴掌,怒骂道:“蠢货!”

在场的女眷和少爷们大都不识得那飞起之物,只以为是烟花,便顾着去看它没有留意到那个巴掌,然后赞了声漂亮。

文家祖孙、秦疏影、邹可芬还有易正莲却是认了出来,那是通风报信之物。

易正莲当机立断回了自己先前的位置。寻到正欲起身的何氏,一把将她按住。

文老爷子朝秦疏影低低说了几句话,又猛推他一把,急道:“快去!”

秦疏影还未来得及开口,突然神色一凛,双臂展开对身边几人急急说道:“后退!”

说话间,一支利箭突然飞来,正巧落在了之前秦疏影站着的位置上。

变故陡生。惊到了院中所有人。

十几个黑影忽地飞至,来到院中,虎视眈眈地看着场中围成了一圈的几人。

女眷们尖叫着跑了出去。少年们煞白着脸,且退且行,也走了出去。

何氏看到清雾她们被围在中央,紧张地差点哭出来。却怕女儿担心,硬是憋了一口气,要故作镇定地往前走。

却被易正莲拉住。

“郑天安不是个好相与的。”易正莲的声音平静无波,极低地在何氏耳边响起,“你若想那丫头少受钳制,就莫要轻举妄动。”

何氏一下子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是清雾的母亲。若是她现身,他们将她擒住,岂不是成了牵制清雾的借口?

可那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

何氏正思绪繁乱地想着,就听易正莲轻嗤一声,喃喃地说了几句话。

好似是——

“虽说易家允诺见簪如见人,持有者可凭此换取愿望。但他们不知,必然是婷淑的后人方可。”

全天下,无人不知阳淮易家。

他们扎根在江南,子弟遍布各地。旁人看来不过是巨贾。

但只有跟着先皇打过天下的肱骨老臣,才知易家的真正实力。

征战多年,耗资甚巨。正是易家,倾全族之力,助大事得成。

而只有先皇身边可信之人,才知当年易家刚刚接任的新家主易正莲,曾被欲夺位的兄弟暗算,差一点殒命。

幸好遇到了文家儿媳温婷淑,方才得救。

思及往事,易正莲眉目淡然,按住何氏的指尖却慢慢松开。

“你先出去。”易正莲轻轻说道。然后推了她一把,又低声吩咐了句。不知从哪儿出现一个人,将何氏带入到奔跑的人群中,强行拉了出去。

而后易正莲看着身边骤然出现的三个黑衣人,平静说道:“我自会过去。你们无需担忧。”说罢,举步朝着院中央的几人行去。

秦疏影扣着祝敏然,文清岳押着郑公子。大家围成一圈,加上后来被带来的易正莲,和十几个持剑的黑衣人冷冷对峙。

周围墙上,是排了一溜的弓箭手,手握弓箭,箭尖正对院内几人。

想到刚才那一幕,清雾有些了然。与沈水华、鲁聘婷和邹可芬道:“你们几个和此事无关。想办法先走。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我不走。”先开口的是沈水华。她惨白着一张脸,道:“这是沈府。我是沈家人。我有责任护好你们。我不走。”

文清岳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极快地转了回去。

邹可芬唇角扬起一丝讥诮,说道:“他们巴不得抓了我。”她可是邹大将军的至亲!

鲁聘婷有些害怕地抓住邹可芬的衣袖,也摇了摇头。

清雾默然。

黑衣人剑指清雾,因着蒙了面,说话声显得瓮声瓮气,“你,过来!不然,我便要了这女人的命!”说罢,用剑朝着鲁聘婷虚划了一下。

鲁聘婷瞬间哭了起来。却只敢低泣。

清雾没料到自己会是头一个。顿了顿,便欲上前。

旁人许是不知,但秦疏影最为了解,那些人为何会盯上清雾。

他忙错身一闪,挡在了那剑尖和清雾之间。又抬手阻了清雾前进的脚步。

“谁都能去,你不能去。”他急急轻道:“为了他。”

为了他。

短短几个字,清雾心里掀起波澜。

秦疏影是说,若她被挟,霍云霭必然受辖制。

可是旁人去就没事……

那是不是说……

“她不过去。”文清岳手握成爪,将指尖抵在了郑公子的喉间,“你们主子若不想他儿子死,就让开一条路!”

“我们主子?”那些人发出一阵狞笑,“这位小少爷我们可不认识。我们主子怎会管他死活!”

郑公子的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

祝敏然大骇之下,忽地尖叫。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挣脱了秦疏影的辖制,伸开五指朝着清雾抓来。

“你个贱.人!扫把星!若不是你,我今日怎么落得了这个地步!”

她的手伸到一半,将要触到清雾衣袖。突然破空声骤然传来。

一柄短剑忽然直袭而至,蹭地一声闷响,带出一阵血花。

祝敏然看着穿掌而过的短剑,嚎叫一声,握住自己手腕不住在地上打滚。

黑衣人顿觉异样。猛然回头去看,才发现墙上弓箭手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知晓事情不对,黑衣人目光瞬间凶狠起来。提剑朝着清雾她们飞去。

——既然不能保住自己性命了,那,杀掉一个赚一个!

刀剑齐齐而至。文清岳和秦疏影赶忙护住。谁料这些人武功奇高,他们俩每人,也只能对上一个!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穿禁卫军服饰的汉子们已经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头先几人穿着短打劲装的,功夫竟是比黑衣人更甚!

不过瞬息间,黑衣人或是手腕被折,或是肩膀被卸,再无半分还手之力!

在这一片混乱之间,有脚步声缓缓往此院靠近。

黑色面罩间,黑衣人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着院门处。

一人踱步而入。身姿挺拔,气度卓然。明明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有着超出年龄之的冷静和自持。

他双目冷然,扫视四周。

任谁被那不带一丝温度的视线扫到,都激起了一身的冷汗。鲁聘婷更是吓得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挨住廊柱,方才定了神。

禁卫军中为首的穆海恭敬地从屋中搬来椅子,搁置他身后。

少年一撩衣袍,淡然落座。

文清岳狐疑地唤了声“柳二哥”,正欲上前,就被身边的噗通一声跪给惊到了。

郑公子瑟瑟发抖,惶然颤声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少年垂眸,淡淡吩咐:“掌嘴。”

郑公子求饶着,只一下,那叫喊就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被人捏住下巴不能成语的呜呜声和不住的狠绝的啪啪声。

少年忽地抬眸,望向翻滚在地的祝敏然。

祝敏然顿觉惊恐。先前黑衣人来时,或者手掌被刺穿时,都不曾出现的巨大恐惧瞬间笼遍全身。

她哀嚎着想要为自己求饶。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少年已经冷冷地下了吩咐。

“卸了她的下巴。拖出去,杖责三十,死生不论。”

霍云霭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宛若杀神的嗜血淡笑。

“朕的人也敢动。看来,你是嫌这命太长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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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了下巴,便无法喊叫出声。杖责三十,怕是大半条命都要交代出去。

死生不论……死生不论……

祝敏然恐惧至极,想要大喊求饶,颌下一松已然无法出口成言。

脖子上骤然发紧,却是颈后衣裳被禁卫军一把抓牢,正紧紧拽着往外拖去。

后背蹭着地面,大小不一的石子硌着肌肤,火辣辣地疼。祝敏然从喉咙处发出不成字的呜咽声,挥舞着双臂,想要抓住甚么来阻了这让人惊恐万分的拖拽。

正当无力着处之时,手腕忽地被阻。

她顾不得疼痛,惊喜地抬眼看过去,先望见的却是远处霍云霭毫无温度的眼神。

那双眸中泛着冷彻骨髓的寒意,让她浑身战栗发抖。但下一刻,那眼眸转向她掌心的那一瞬间,她就连害怕也顾不上了。

只因掌心忽地传来剧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短剑不再。

血流如注!

穆海将短剑剑柄握在手中,用力一挥,上面的血珠尽数掉落,再无半点沾在上面。

“洗净。”穆海将短剑交予副官。副官郑重接过,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穆海依然紧抓祝敏然手腕,探指在她袖间衣襟间摩挲半晌,最后停在她左手手肘处,用力一扯。

几包捆绑在一起的东西掉了出来。

祝敏然嘴唇剧烈地抖动起来,眼里面一片死寂,即便在剧痛之下,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禁卫军继续拖行,到了院外。不多时,便响起了重板击打肉骨的杖责声。

穆海捡起纸包,一脸阴沉地走到郑公子身边,“这是甚么?”

郑公子抖如筛糠,嗡嗡说道:“我、我不知道……”

穆海冷哼一声,随手抖开一包。

淡淡馨香传到四周。几只鸟雀飞了下来,去啄食刚刚掉落的粉末。

只一口,便倒地而亡。

其余几只发觉不对,想要飞走。谁料不过是喙上沾了一点点,也让它们尽数脱力,无法挪动。最终晃了晃身子,倒地不起。腿脚翅膀蹬扇两下,再无半点气息。

郑公子跪坐地上,双颊红肿,呼哧呼哧地粗粗喘气。

穆海从他怀里一摸,搜出备用的传令信号。又扬手一挥。便有人将郑公子也拖至院外行刑。不多时,便传来了他高高的哭号声。

黑衣人或是挣扎,或是准备自尽。禁卫军卸了他们下巴让他们无法咬舌,敲碎可以藏毒的牙齿,将他们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背在身后再不留半点的反抗能力。

院外是哀嚎和闷哼。院内是黑衣人倒抽冷气的挣扎嚷骂。

在这阵阵刺耳声中,霍云霭面容肃杀,踏着满地争斗留下的血迹和敲落的牙齿,一步步前行。

淡漠的视线泛着蚀骨的凛冽和寒意,冷冷扫过眼前众人。

周围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唯独清雾没跪。

镇远侯生怕孙女儿被陛下责难,忙伸手去拉。谁料却看到了眼前那让人难以忘怀的一幕。

帝王高大的身影遮去了烈日,投下了长长的一段阴影,将娇小的清雾尽数笼罩其中。

身材挺拔的冷峻少年,此刻眼中再没了旁的,只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孩儿。

女孩儿微微仰头,也望向了他。

看着此情此景,征战沙场多年的文老爷子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想要上前拉了清雾跪下磕头,被秦疏影横手拦住了。

郑天宁先前一直站在离众人不近却也不远的地方。此时他跪在那处,眉目疏淡地转过脸去,看着院墙边拂动的垂柳,面容不悲不喜。

相对着的两人却根本没有留意到旁人半分。

他们静静凝视着对方。片刻后,霍云霭抬起手来。

修长的指缓缓拂过女孩儿的眉间,将她微蹙的眉心慢慢抚平。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却在周围几人的心里,激起了心惊肉跳的胆战惊惧。

女孩儿的神色渐渐归于平静。慢慢地,唇角甚至还翘起了一点温和的弧度。

看她如此,少年至冷的眸中便漾起了一丝浅淡的波纹。

他快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思绪。而后朝她轻轻点了下头,这便大跨着步子,转身离去。

制住黑衣人的禁卫军随后而去,快速撤离。

不多时,外面的杖责声止。又一批禁卫军离去。

剩下四十八名,恭立院中。

这一队禁卫军的为首之人是个身材劲瘦高大的汉子。

他缓步上前,朝镇远侯、世子还有易家家主抱了抱拳。接着身子一转,对清雾躬身行礼:“柳大人。”

经过了之前紧张的一幕幕,清雾脊背上已经透了一层的汗。被风一吹,有些发冷,嗓子就也有些发紧。

卸了下巴,便无法喊叫出声。杖责三十,怕是大半条命都要交代出去。

死生不论……死生不论……

祝敏然恐惧至极,想要大喊求饶,颌下一松已然无法出口成言。

脖子上骤然发紧,却是颈后衣裳被禁卫军一把抓牢,正紧紧拽着往外拖去。

后背蹭着地面,大小不一的石子硌着肌肤,火辣辣地疼。祝敏然从喉咙处发出不成字的呜咽声,挥舞着双臂,想要抓住甚么来阻了这让人惊恐万分的拖拽。

正当无力着处之时,手腕忽地被阻。

她顾不得疼痛,惊喜地抬眼看过去,先望见的却是远处霍云霭毫无温度的眼神。

那双眸中泛着冷彻骨髓的寒意,让她浑身战栗发抖。但下一刻,那眼眸转向她掌心的那一瞬间,她就连害怕也顾不上了。

只因掌心忽地传来剧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短剑不再。

血流如注!

穆海将短剑剑柄握在手中,用力一挥,上面的血珠尽数掉落,再无半点沾在上面。

“洗净。”穆海将短剑交予副官。副官郑重接过,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穆海依然紧抓祝敏然手腕,探指在她袖间衣襟间摩挲半晌,最后停在她左手手肘处,用力一扯。

几包捆绑在一起的东西掉了出来。

祝敏然嘴唇剧烈地抖动起来,眼里面一片死寂,即便在剧痛之下,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禁卫军继续拖行,到了院外。不多时,便响起了重板击打肉骨的杖责声。

穆海捡起纸包,一脸阴沉地走到郑公子身边,“这是甚么?”

郑公子抖如筛糠,嗡嗡说道:“我、我不知道……”

穆海冷哼一声,随手抖开一包。

淡淡馨香传到四周。几只鸟雀飞了下来,去啄食刚刚掉落的粉末。

只一口,便倒地而亡。

其余几只发觉不对,想要飞走。谁料不过是喙上沾了一点点,也让它们尽数脱力,无法挪动。最终晃了晃身子,倒地不起。腿脚翅膀蹬扇两下,再无半点气息。

郑公子跪坐地上,双颊红肿,呼哧呼哧地粗粗喘气。

穆海从他怀里一摸,搜出备用的传令信号。又扬手一挥。便有人将郑公子也拖至院外行刑。不多时,便传来了他高高的哭号声。

黑衣人或是挣扎,或是准备自尽。禁卫军卸了他们下巴让他们无法咬舌,敲碎可以藏毒的牙齿,将他们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背在身后再不留半点的反抗能力。

院外是哀嚎和闷哼。院内是黑衣人倒抽冷气的挣扎嚷骂。

在这阵阵刺耳声中,霍云霭面容肃杀,踏着满地争斗留下的血迹和敲落的牙齿,一步步前行。

淡漠的视线泛着蚀骨的凛冽和寒意,冷冷扫过眼前众人。

周围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唯独清雾没跪。

镇远侯生怕孙女儿被陛下责难,忙伸手去拉。谁料却看到了眼前那让人难以忘怀的一幕。

帝王高大的身影遮去了烈日,投下了长长的一段阴影,将娇小的清雾尽数笼罩其中。

身材挺拔的冷峻少年,此刻眼中再没了旁的,只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孩儿。

女孩儿微微仰头,也望向了他。

看着此情此景,征战沙场多年的文老爷子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想要上前拉了清雾跪下磕头,被秦疏影横手拦住了。

郑天宁先前一直站在离众人不近却也不远的地方。此时他跪在那处,眉目疏淡地转过脸去,看着院墙边拂动的垂柳,面容不悲不喜。

相对着的两人却根本没有留意到旁人半分。

他们静静凝视着对方。片刻后,霍云霭抬起手来。

修长的指缓缓拂过女孩儿的眉间,将她微蹙的眉心慢慢抚平。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却在周围几人的心里,激起了心惊肉跳的胆战惊惧。

女孩儿的神色渐渐归于平静。慢慢地,唇角甚至还翘起了一点温和的弧度。

看她如此,少年至冷的眸中便漾起了一丝浅淡的波纹。

他快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思绪。而后朝她轻轻点了下头,这便大跨着步子,转身离去。

制住黑衣人的禁卫军随后而去,快速撤离。

不多时,外面的杖责声止。又一批禁卫军离去。

剩下四十八名,恭立院中。

这一队禁卫军的为首之人是个身材劲瘦高大的汉子。

他缓步上前,朝镇远侯、世子还有易家家主抱了抱拳。接着身子一转,对清雾躬身行礼:“柳大人。”

经过了之前紧张的一幕幕,清雾脊背上已经透了一层的汗。被风一吹,有些发冷,嗓子就也有些发紧。

卸了下巴,便无法喊叫出声。杖责三十,怕是大半条命都要交代出去。

死生不论……死生不论……

祝敏然恐惧至极,想要大喊求饶,颌下一松已然无法出口成言。

脖子上骤然发紧,却是颈后衣裳被禁卫军一把抓牢,正紧紧拽着往外拖去。

后背蹭着地面,大小不一的石子硌着肌肤,火辣辣地疼。祝敏然从喉咙处发出不成字的呜咽声,挥舞着双臂,想要抓住甚么来阻了这让人惊恐万分的拖拽。

正当无力着处之时,手腕忽地被阻。

她顾不得疼痛,惊喜地抬眼看过去,先望见的却是远处霍云霭毫无温度的眼神。

那双眸中泛着冷彻骨髓的寒意,让她浑身战栗发抖。但下一刻,那眼眸转向她掌心的那一瞬间,她就连害怕也顾不上了。

只因掌心忽地传来剧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短剑不再。

血流如注!

穆海将短剑剑柄握在手中,用力一挥,上面的血珠尽数掉落,再无半点沾在上面。

“洗净。”穆海将短剑交予副官。副官郑重接过,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穆海依然紧抓祝敏然手腕,探指在她袖间衣襟间摩挲半晌,最后停在她左手手肘处,用力一扯。

几包捆绑在一起的东西掉了出来。

祝敏然嘴唇剧烈地抖动起来,眼里面一片死寂,即便在剧痛之下,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禁卫军继续拖行,到了院外。不多时,便响起了重板击打肉骨的杖责声。

穆海捡起纸包,一脸阴沉地走到郑公子身边,“这是甚么?”

郑公子抖如筛糠,嗡嗡说道:“我、我不知道……”

穆海冷哼一声,随手抖开一包。

淡淡馨香传到四周。几只鸟雀飞了下来,去啄食刚刚掉落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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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几只发觉不对,想要飞走。谁料不过是喙上沾了一点点,也让它们尽数脱力,无法挪动。最终晃了晃身子,倒地不起。腿脚翅膀蹬扇两下,再无半点气息。

郑公子跪坐地上,双颊红肿,呼哧呼哧地粗粗喘气。

穆海从他怀里一摸,搜出备用的传令信号。又扬手一挥。便有人将郑公子也拖至院外行刑。不多时,便传来了他高高的哭号声。

黑衣人或是挣扎,或是准备自尽。禁卫军卸了他们下巴让他们无法咬舌,敲碎可以藏毒的牙齿,将他们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背在身后再不留半点的反抗能力。

院外是哀嚎和闷哼。院内是黑衣人倒抽冷气的挣扎嚷骂。

在这阵阵刺耳声中,霍云霭面容肃杀,踏着满地争斗留下的血迹和敲落的牙齿,一步步前行。

淡漠的视线泛着蚀骨的凛冽和寒意,冷冷扫过眼前众人。

周围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唯独清雾没跪。

镇远侯生怕孙女儿被陛下责难,忙伸手去拉。谁料却看到了眼前那让人难以忘怀的一幕。

帝王高大的身影遮去了烈日,投下了长长的一段阴影,将娇小的清雾尽数笼罩其中。

身材挺拔的冷峻少年,此刻眼中再没了旁的,只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孩儿。

女孩儿微微仰头,也望向了他。

看着此情此景,征战沙场多年的文老爷子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想要上前拉了清雾跪下磕头,被秦疏影横手拦住了。

郑天宁先前一直站在离众人不近却也不远的地方。此时他跪在那处,眉目疏淡地转过脸去,看着院墙边拂动的垂柳,面容不悲不喜。

相对着的两人却根本没有留意到旁人半分。

他们静静凝视着对方。片刻后,霍云霭抬起手来。

修长的指缓缓拂过女孩儿的眉间,将她微蹙的眉心慢慢抚平。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却在周围几人的心里,激起了心惊肉跳的胆战惊惧。

女孩儿的神色渐渐归于平静。慢慢地,唇角甚至还翘起了一点温和的弧度。

看她如此,少年至冷的眸中便漾起了一丝浅淡的波纹。

他快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思绪。而后朝她轻轻点了下头,这便大跨着步子,转身离去。

制住黑衣人的禁卫军随后而去,快速撤离。

不多时,外面的杖责声止。又一批禁卫军离去。

剩下四十八名,恭立院中。

这一队禁卫军的为首之人是个身材劲瘦高大的汉子。

他缓步上前,朝镇远侯、世子还有易家家主抱了抱拳。接着身子一转,对清雾躬身行礼:“柳大人。”

经过了之前紧张的一幕幕,清雾脊背上已经透了一层的汗。被风一吹,有些发冷,嗓子就也有些发紧。

她深吸口气缓了缓,努力放平声音,颔首道:“孟大人。”

孟大人道:“陛下让我们护送各位归家。十二人依次护送三位姑娘归家,十八人护送易家家主。十八人送柳家和侯府各位。”想了想,他又解释道:“陛下虽早已做了安排,却不料这些人会在这次宴席上做了忒多的动作。之前在外头就来了两拨人。虽然早已被弟兄们给拦下,却分去了不少人手悄悄押送回去。”

他的态度让文家祖孙和易正莲颇为震惊。

大家以为清雾在宫中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官罢了。可只是如此的话,身为禁卫军头领,怎会对她如此礼遇?甚至,还带了点恭敬在其中。

秦疏影抱胸笑笑,对孟大人道:“送小丫头的那些人拨给易家主罢。我也带了几个人来,还在外头候着。他们加上文清岳和我,足够了。”转而对清雾道:“我也一并送你回去。”

孟大人面露难色。

不待他开口,易正莲已经与秦疏影说道:“难不成你们忘记我也带了人来?”

之前战事连连的时候,易正莲便已认识秦疏影。如今虽多年未见,说话间也还如以往一般熟稔。

秦疏影摇头道:“易家人对京城并不熟悉,还是多些人为妙。”易家家主的身份已经暴露。如今在郊外,还是小心些的好。

易正莲却是看着孟大人,道:“你放心。我请的人,只会比那些偷袭之人强,断然不会弱于他们。”

秦疏影这才意识到了甚么。一转眼看向孟大人,看他比了个手势,又朝留下的禁卫军里指了指,瞬间了然。继而有些咬牙切齿。

……那人真是……

明明易家家主是今日最大的目标。他却将最精锐的一队人留给了小丫头……

看秦疏影还未明白过来,易正莲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与他说道:“怀璧其罪。簪子在手,小姑娘才是最要紧的那一个。”

简短两句话,却让一向肆意不羁的秦大将军瞬间失了颜色。

那簪子……是清雾她母亲留下的遗物……

跟在先皇身边的老人俱都知道,易家家主曾被清雾母亲所救。随后易正莲给温婷淑了一个信物。持有此物者,可以让易家相助实现愿望。

只是家主和文夫人一直都没有言明,信物到底是甚么。

倘若簪子就是那信物……

秦疏影脸色一变。

不。

刚刚易家家主分明是在和他挑明,簪子,就是信物!

心下确定之后,秦疏影顿时收了笑容,转眸望向清雾。

若真如此,当年那件惨事,怕是另有隐情。

孟大人请了清雾同去作安排。

清雾知晓应当是霍云霭嘱咐了孟大人一些话,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便与他一同过去了。

秦疏影不顾孟大人的再三暗示,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美其名曰:不放心小丫头。

望着女孩儿渐行渐远的背影,易正莲忽地问道:“陛下说,小姑娘是他的人,这话怎么讲?”

文老爷子回头望了眼不过几尺远的郑天宁。

看他好似正望着天边的云,无甚反应,老爷子这才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紧地说道:“雾儿在他身边任女官,许是此意罢。”

“哦?”易正莲挑了挑眉,目光悠远地朝皇宫方向望了望,并不多言。

文世子尚在之前的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

易家家主说,那是“陛下”……

不对,之前,不就有人喊他“皇上”了?

还有禁卫军……

可当初、当初他为何冒认柳家二少?

是了。并非他冒认。一直都是自己在自以为是罢了……

可他若不是柳二少,那上元节看花灯时,与清雾那般亲近亲昵的模样,又该如何解释?!

这样一个清冷淡漠的人,偏偏只对着自家妹妹笑,偏偏只对自家妹妹温柔体贴。

思及往昔之事,文清岳好似发觉了甚么。但对方身份太高,手段太狠辣。自己这些话,半个字儿也无法对旁人言说。

一向机敏的文大世子,对着此事,顿觉头大如斗,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也没想到,秦疏影所谓的“带了几个人来”,居然是刑部的一百二十八名差役。这么些人,也不知道他何时叫来的。无怪乎他敢一口将十八名禁卫军直接拨走。

刑部的衙役再不济,那也人数够多。一路前行时都保持着队列整齐,把车马团团围了起来。若有人想要冲进去,还真有不小的难度。

于是文家柳家的车马,就在刑部衙役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柳家大门前。

郑天宁已经下了他的车子,在不远处朝这边望着。

清雾本欲下车与大家道别。谁知刚撩开帘子,就见秦疏影策马到她车前,用马鞭敲了敲她车壁,一脸的为难。

“哎,丫头啊,跟你商量个事儿。”

秦大将军难得一见的神色郑重,眉端紧拧。

“要不你最近先别回家了。还是去宫里头住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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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去住?”清雾不明所以,扶着车壁停在了那里,“为甚么?”

秦疏影少有地欲言又止,片刻后摇了摇头,“具体无法多说。不过,宫里终究是安全一些。”

他虽未言明,但清雾想到今日的遭遇和以往发生的事情,心中有了另一番思量。

郑天安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了。

旁人或许不知晓,但郑天安心中一直存有怀疑,她对霍云霭来说终究是不太一样的。

若她在宫外,霍云霭少不得要分出更多的人手来护着她。倒不如她住宫中,更安全些,也免得他需要费神费力再去顾着这边。

思及此,清雾拿定了主意,颔首道:“那好。我与母亲说一声,这便回宫去。免得她担心。”

霍云霭走后,易正莲便收到消息,之前何氏已经早一步被她的人送回了柳府。易正莲随即将此事告予清雾知晓。

清雾这才知道,母亲竟是来过而后又离开。不由后怕,若不是易正莲相帮,还不知母亲今日会遭遇何事。忙认真道谢。

易正莲便道无需如此多礼。

清雾了解母亲。虽口中不说,但方才经历了那样的一场杂乱局面,母亲定然极其担心她。若不亲眼一见,恐怕寝食难安。这才和秦疏影这般说起。

秦疏影明白柳家人感情甚笃。但他更忧心清雾的安危。

虽然如今路上的防卫骤然比平日严了一倍有余,他仍不太放心。随手将马鞭丢与身边衙役,翻身下马道:“我陪你过去。”

刚刚伸手出来想要扶清雾下车,旁边已然有个身影忽地走来、半侧着身子一挡,道:“无需麻烦秦大人。既是到家了,我和她一起过去便好。”

眉目疏淡,语调悠然,正是郑天宁。

秦疏影下定了决心的事情,旁人又怎阻得了?随口说了句“我自有分寸”,便欲上前。

他是因了从小就抱着清雾来来回回,只当她是自家亲妹子,没想其他。

谁知平日里脾气甚好不爱与人争执的郑天宁,此刻却十分坚持。硬是招手将离得最近的婆子给叫了来由她去扶清雾下车,也不准秦疏影再去伸手。

秦疏影与郑天宁相识多年。看他如此行事,不由眼睛半眯,勾着一抹冷淡笑意静静看着这一幕。

这边的动静惊到了文家祖孙。两人一起过来,细问缘由。

听闻秦疏影要清雾与母亲道别后就回到宫中去住,文老爷子目光闪了闪,从嗓子眼儿里憋出了一声轻哼。

文清岳这一路都还在为了上元节那天的事情而烦郁着,听闻之后,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雾儿若是有危险,我住在柳府护着她就是。”

秦疏影懒得和他多解释,喊了清雾就朝里走。

清雾忧心母亲的状况,自然想着早一步进去见到才好,自是紧紧跟上。

文清岳不甘心,大跨着步子就要去拦秦疏影。

秦疏影耐心告罄,朝郑天宁喊了一声,指了文清岳与他道:“你来说服文世子罢。”

郑天宁眼眸微垂,懒懒地道:“依我来看,她也是留在家中为好。既是同意世子观点,我又何必要去说服他?”

秦疏影冷嗤一声。

三人正僵持着,文老爷子摆摆手道:“秦小子你去罢。带着丫头快去快回。晚一些宫门落了锁,你们可进不去咯。”

说着,他拍了拍郑天宁和文清岳的肩,“你们放心。放心。”

手中暗暗使了大力,往下使劲按了按。

郑天宁和文清岳发觉老爷子暗中的提醒,知晓这事儿再无转圜余地,两人脸色微变,却也未再强行阻止。

清雾不知母亲知晓了甚么。听闻她要去宫中住着,何氏竟是点了点头,一句反对或者疑问的话都没说,就吩咐人去作准备去了。

一刻钟后,清雾带着母亲给她装的几盒平日里惯爱的吃食上了车。

秦疏影早已派了人去宫里面圣,将清雾即刻回宫之事禀与霍云霭。因此,尚未到宫门前,小李子便带了人在外候着,一见清雾就迎了进去。

接下来的京城,平静得有些诡异。

那日黑衣人的出现,在场之人俱都看到了。有人试图问起当时被黑衣人围起的圈中几人的家眷,得到的答案出奇的一致。

沈府和鲁国公府的回答都是刑部的人很快就到了,将人擒住。郑家、祝家亦是如此说。只是问起孩子们的状况时,沈家、鲁家和邹家的姑娘都亲自出来见了,以示平安,让亲眷们不必担忧。郑家和祝家含糊着说孩子们受到了惊吓带回了老家休养,其余的只字不提。

清雾听闻郑、祝两家的反应后,颇为惊讶。

据她所知,那日郑公子和祝敏然都是被禁卫军带走,并未回到各自的家中。

依着她对两家人的了解,本以为祝阁老和郑天安会在面圣的时候来要人,可是于公公说,两位大人均未提起此事。两人对着帝王之时,如之前一般行事,就好似那一日发生的不过是场梦境,不曾真实出现一般。

这些都是清雾这几日零零星星听到的消息拼凑而得。

到了此时此刻,她方才知晓,郑公子和祝敏然两人居然是“被送回了老家休养”……

难不成,这两家竟是不打算理会他们了?!

岳莺看着清雾怔愣的样子,莞尔失笑,道:“怎么?可是我带来的消息把你吓坏了?”

清雾向霍云霭提起岳莺相助之事,霍云霭已允她可随意行事。洛太医便凑着清雾这两日得闲,将岳莺带入了宫中,和清雾细细相商。

沈府别院宴会上的事情,岳莺有所耳闻。和清雾准备开始前,闲聊几句的时候说到此事,她便随口说了几句。

清雾听闻,自是问了起来。结果得了这样的答案……

想到郑天安行事的一贯方式,清雾缓缓摇头,叹了口气,“倒不是吓到。只是,没有料到他们会这样做。”

岳莺并不知晓那两人是被霍云霭带走了,看清雾这般模样,便笑道:“你看你,镇日里为了不相干的人发愁,何苦来哉?看看易家家主,活得肆意风流。既是爱画,便游历各地去寻,不管世事如何,皆遵循本心行事,那才叫舒畅。女子当如是。”

易正莲本也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那日过后,不多时,易家家主在京之事便传了开来。

世人都知易家家主爱画成痴。因一直未曾婚配,也未曾收.养.孩.子,易正莲并无子女。

早几年就曾有消息传出,说是易家家主想要寻个才貌双全的女孩儿好生培养,待她年迈后便可接替她的位置。只是这事从未得到过易正莲的亲口承认。

众人不住猜测这个消息的可靠程度,也不住猜测易正莲择继位者的条件。有一点是知情人尽皆同意的——那女孩儿,必然是极其擅长画画或者是极其懂得欣赏画作的,而且,得是同龄人里最拔尖的头一个。不然,根本无法入得了家主的眼。

这个消息是穆海告诉清雾的。自然,是得了霍云霭的授意。

清雾原先不明白为何霍云霭让她知晓这些。细细思量了下回京后的遭遇,便有些明白过来。

为何郑天安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助祝敏然夺得群芳宴画作比试的第一,为何祝敏然会参加侯府宴会的画作比试、郑公子还助她得胜。

想必,都是和易家继位者的那个位置有关。

郑家的女孩儿里并没有画艺出众之人。可郑、祝两家已经暗许了祝敏然和郑公子的亲事,祝敏然将要嫁入郑家。若她得了易正莲青睐,也是郑家受益。

可郑天安当朝帝师、股肱之臣,为何会想要得到天下财力第一的易家?

稍稍细想,易家当初助先帝夺了天下……

那答案,简直昭然若揭。

看那郑公子成竹在胸的模样,分明是没打算发出信号。想来是看着祝敏然将要拔得头筹故而如此。

那倘若第一并非祝敏然呢?他们会对易正莲做甚么?

黑衣人的存在,是否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突发”状况?

想通的那一刹,清雾脊背上瞬间起了一层薄汗。

只不过,那些沾口既亡的□□究竟是为何而备,她却一直未曾搞懂。

如今有事在身,清雾不愿再细想这些,忙将诸多烦乱思绪尽数抛却,努力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纸张之上,对岳莺说道:“我请你来,是想请教下,教宫女研习医术一事。”

岳莺早已让洛太医帮忙带话,答应下来此事。两人如今相见,是就此事细细商议其中的细节。

清雾的想法是,挑选一些喜好医术的宫女出来,由岳莺教习她们。

她原本想着,对此有兴趣,自然学起来用心,事半功倍。

可是岳莺却并不赞同清雾的提议。

“我倒是觉得,兴趣可以培养,人品才是最为重要。”

岳莺认真说道:“为医者,首先要有仁爱之心,方才能够真正地为病者考虑、真正用心来治疗。若少了仁心,任凭知识如何广博,都是完全无用的。”

清雾细细想来,确实如此。千百年后,医院强调的,也是“仁心仁术”四字。只不过她并非学此专业,当时听闻这几字后,并未细究。

于是叹道:“是我草率了。”

岳莺笑道:“与‘草率’又有何关系?这事儿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你既是要将宫女完全管制起来,需要做总的统筹安排,事务更为繁多、更为重要。这些某个方面的细枝末节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去做好了。更何况,你能想到首先解决她们的治病难处,已经是帮她们解决了最大的难题了。”

抛去难以管理、没有既定的管制条规外,从生活上来说,宫女衣食住行皆有宫中份例,只这病的时候,最为难办。

岳莺这夸赞,当真是发自内心。

清雾见她夸得真诚,愈发有些赧然。看时间不多了,便和岳莺赶紧商议了下,定好下一回相见的日子。到那时候,由清雾选出一些人来,带去见岳莺。再由岳莺择出合适的,跟着她学习医术。

事情既已定下,清雾心下放松了稍许。边细细考虑着择人之事,便缓步往昭宁宫行去。

原本她是想着快要到午膳时候了,直接去昭宁宫的话还能与霍云霭一同用膳。谁料走到半途,却被等候多时的小李子给拦住,直接将她往昭远宫引去。

昭远宫的正殿是明远殿。平日里霍云霭有时会在此处会见官员。无人觐见的时候,他也会让清雾随侍在旁,在这里处理一些政事。

只不过平日里清雾到这里都是堂堂正正地从前门而入。如今小李子却是引了她从后门进入。

清雾不明所以,想要问讯一二。小李子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说话,先进去再说。

清雾放轻了脚步,狐疑地往里行去。

门前搁了一扇屏风,一人多高,十分宽大。上面密密地绣着牡丹花开富贵图。色彩鲜艳明亮的双色绣,针脚细密匀称,遍布整个屏风,将光线尽数挡住,丝毫都看不到另一侧是甚么光景。

想必,另一侧也看不到这边是甚么模样。

清雾迈步上前,刚一站定,就被同在屏风后的旁边几人给吓了一跳。

穆海和孟梁分立两侧。他们中间那两个被塞住口反绑着的人,即便脸上还有红肿,但依然可以辨出本来样貌。

分明是郑公子和祝敏然。

清雾心中的惊讶还未消去,便听屏风另一侧、殿的中央,同时响起了两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臣祝青柏(臣郑天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公子和祝敏然蓦地双眼圆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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