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盛宠札记

第六二章

清雾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郑天安有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有事没事就去跪宫门。而且,还特别喜欢带上御史。闹得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生怕那位帝师再听到风言风语来指责年轻的帝王,晚膳的时候,清雾特意和霍云霭说起了自己住处的问题。

霍云霭正挑拣着鱼肉上最嫩的一块上的刺。听她这样讲,面上的笑意丝毫不变。等她说累了,这便将鱼肉搁到她跟前的碟子里,含笑道:“你尝尝看。刚刚从远方运来的海鱼。一路冰镇过来的,肉质鲜爽滑嫩,口感颇佳。”

清雾儿时和他一起用膳的时候,他可是剔刺剔骨帮忙盛饭全都做过的。

故而她对他的这个举动倒没太过惊奇。反而对于他不理会她的话语而有些担忧。

“你就不担心么?”

白衣少年夹起另外一块鱼肉,细心挑拣着,“担心甚么?”

“你家师父啊!”

“我有何需要担忧的?不过是给你安排个住处罢了。这里是我家。我的房子,爱让谁住,他无权质问。”

“呃……”这倒是把清雾难住了。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理。

女孩儿一钻牛角尖,眉心便轻轻蹙起。秀气的眉纠结在一处,加上那疑惑不解的眼神,有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嗔感。

少年定定地看了许久,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其实,我不让你住进内宫深处,自有我的道理。”

听闻他这般做有旁的用意,清雾倒是抛却了先前的不解,起了好奇心,扬眉问道:“为何?”

“内宫深处,殿宇众多,却一向无人居住。每到晚时,风声呜咽,仿若人哭。曾有小太监吓得从内狂奔而出,再也不肯过去。再者——”

他稍稍侧首,对她勾唇一笑,“你若住进去,岂不是要算作我的妃嫔了。”

“谁说一定要住进那里去了?”清雾争辩道:“为官者居住之处,总有的罢。”

“嗯。”

霍云霭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当值的太医侍卫,你愿与他们谁同住?和我说一声,我去为你安排。”

清雾一窒,许久后,挣扎着说道:“那宫女那里……”

少年帝王抬指轻叩桌面,“于是,你宁愿与她们为伍,也不愿与我挨着?”

清雾摇了摇头。

不过,怎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呢?

不待她想通,便听霍云霭轻声说道:“过来。”

“做甚么?”

少年指了指自己跟前的一道青菜小炒,道:“知道你爱吃这个,特意让人做了。不尝一尝?”

这个时候,冬日的蔬菜,特别是绿叶子的青菜,尤其的少。在家里等闲吃不到,如今在宫里,倒是可以一饱口福了。

清雾看到后,便笑开了眉眼,端着自己的饭碗挪过去,挨着他坐下了。

见女孩儿已经近在咫尺,霍云霭的眉目也舒展开,带着满心的笑意。

“不再纠结那个问题了?”

“嗯。”

清雾吃着蔬菜吃着鱼肉,嘴上不好开口,就十分诚恳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也想通了。

既然有霍云霭一力承担,她何苦想那么多?

好生地在宁馨阁住着就是。

至于郑天安……

嗯,他若愿意去跪宫门,就跪去吧。

一回生两回熟。

次数多了后,大家对此见怪不怪地,估计满京城也就没人会当回事了。

见到女孩儿终于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霍云霭极轻极淡地轻舒了口气。这才拿起碗筷,慢条斯理地用起餐来。

待到膳后,他没有立刻让清雾走,而是说起另外一事,问道:“听说你今日去了针线坊?”

这事儿清雾本也没打算瞒着他,闻言自然是承认了下来。

霍云霭思量许久,斟酌着说道:“是我之前疏忽了。有几处地方,你暂且回避,不要与之接触。针线坊便是其一。”

他说得这样郑重其事,语气低沉面上丝毫笑意都不带,清雾便晓得,这事儿事关重大,不容小觑。

转念一想,有些明白过来。

“和郑天安有关?”

针线坊没甚特别之处。若说有何不对劲的,八成就是郑天安塞进去的那个玉芝了。

霍云霭正思量着怎么和她解释,看她一点就通,不由莞尔,“正是如此。”

语毕,他用指尖沾了点水,在桌子上快速写下了一些字。

“……这几处地方,你不要接触过多。若是遇到危险,我无法立时赶过去护住你。”

清雾知晓这事儿的重要,忙快速将那不就就要干涸的字迹一一记牢。

待到看见一个地方的名字时,她不由一愣,“膳食坊……你平日的吃食,可是会出问题?”

想到御膳房里居然可能安插有郑天安的人,清雾紧张万分,脊背上都有了些微凉意。看向霍云霭的时候,眼中是遮掩不去的担忧。

霍云霭抬起修长手指,轻轻抚向她紧紧抿着的唇畔。触到那温软的唇瓣后,指尖猛地一顿,急急地收回了手。放在身子侧边,紧握成拳。

“无需担忧。”他笑得云淡风轻,“虽然他做了不少手脚,但奈何不了我。留着那些人,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罢了。”

清雾这才放心了稍许。

这事儿既已商定完毕,看着桌上字迹干透、消失,霍云霭便亲自送清雾回去。

因为先前商议的事情颇为严肃,两人心中想着心事,竟是一路无话。

到了院门前,眼看着分别在即,清雾停住步子,轻声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一起喝杯茶,也可放松下心情。

霍云霭本想答好。

月色撩人。

淡淡的月光下,女孩儿眉目秀美,唇角带笑。

在这静谧的环境中,一想到将要迈入她平日里的居所,少年不由自主就想到她喝醉时候那般妩媚的样子……

嗓子莫名地有些发干。

脸上也开始发热。

年轻的帝王不动声色扯了下衣襟好让呼吸顺畅些,这便掩唇轻咳一声,别开脸说道:“不必了。”

两人虽然离得近,但清雾看不清少年面上不自在的绯红。

她并未多想,道了声“晚安”,这便转过身准备离去。

刚要迈开步子还没来得及走,手上一紧,却是被身后之人猛然握住。

清雾惊得心里慌了慌,左右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就连于公公和窦嬷嬷,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正紧张四顾着,突然,额上传来温柔至极的温软触感。

不同于以往的是,这回的时间,略微久了那么一点。

霍云霭和她再亲密,终究是个男子。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少年身上清冽的淡淡香气都可闻得见。

更何况他的双手已经攀上她的肩,慢慢搂紧……

脸上渐渐开始发热。

清雾觉得再不能这么下去了,正要出声询问一二,全身猛地一松,却是霍云霭骤然松开了手,放开了对她的桎梏。

“晚安。”年轻的帝王唇角扬起个清浅的弧度,语声带了点黯哑地说道。

清雾先前已经与他说过了这一句。这次只笑着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而走。

行了没几步,忽地想起一事。

她回过身去,笑道:“晚上凉得很。你赶紧回去罢。”站着不比走动的时候。立在寒风中,尤其容易着凉。

霍云霭低声应了,却依然如故,坚持地望着她的身影。

清雾知道他是个脾气死倔的,气他不听劝,又担心他真的在外头站久了会冻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急急地往自己屋里赶去。

看着她走得那样急,霍云霭有些担忧她会绊倒,上前半步抬了手正想唤住她让她小心点。

转念想到刚才她那声担忧的劝解,他隐隐明白过来她这样做的缘因。不由心下一暖,那声唤哽在了嗓子里,喊不出了。

少年站在风中,看着女孩儿因为怕他等久了而提着裙摆往前疾奔,眉目渐渐舒展开,露出了温暖而又会心的笑容。

……

因着霍云霭的提醒,清雾后来的日子里,便特意避开了他点到的那几个地方,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余几处。

她知道,做成此事,并非一日之功。需得慢慢来,稳扎稳打,才能有效。怎么走出第一步、怎么将第一步做好,这是最难的。

那晚回到宁馨阁后,清雾仔细地将霍云霭的提醒好生想了几遍,然后发现,自己当初想得有些偏差。

——她只从书本上看到过有关的知识,却并未实际操作过。只想当然地去套用前人已成的经验,没有考虑过宫里现今的实际状况,这是要不得的。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她决定抛却之前纸上谈兵的那些做法,来点切实可行的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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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听闻清雾要去制酒处看看那些酿酒坊宫女,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窦嬷嬷有些犹豫,“那地方气味熏天,姑娘又酒力不佳,不太方便罢。”

“有何不可?”清雾笑道:“去看看罢了,又不是要去吃酒。”

“可是您为何要选择那个地方啊!”小李子捏着鼻子,夸张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仿佛在驱赶气味,“那种地方,去一趟,回来得洗三回澡才能让气味儿跑净。”

清雾只是笑,并不多说。

其实她选择和酿酒坊的人拉近关系,是因为宫女的住处里,酿酒坊的人刚好在针线坊与膳食坊的中间。而酿酒坊,并不在霍云霭给她的名单里。

而且,听路嬷嬷话里话外透着的意思,针线坊的人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做的是最体面最干净的宫女活计,故而有些瞧旁人不起。

因为酒娘们身上常年带着股子酒气,膳食坊的人身上总是有股子油烟气,针线坊的人就和这两边的人极为不和。这两处的宫女倒是关系算得上颇为融洽。

清雾思来想去,终究不能完全置霍云霭不顾。倒不如和这酿酒坊的人处好关系。一方面可以了解下如今宫女的状况,寻找出合适的解决宫女管制问题的方案。另一方面,或多或少可以探听到膳食坊与针线坊的动向。或许甚么时候就能帮上霍云霭了。

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才提出来,最主要还是怕霍云霭想到酿酒坊所处的特殊位置后,刻意阻挠。

待到她已经去过酿酒坊了,事情成了定局,他也无法不是?

打定主意后,清雾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对小李子笑笑,探寻着问道:“不知李公公可有空闲,能否陪我走这一趟?”

小李子一怔,先是躬身揖了一揖说:“担不起大人一句‘李公公’,叫‘小李子’就成了。”而后又有些犹豫。

因为他实在不喜欢酿酒的那股子气味儿。

清雾寻他其实是有原因的。

窦嬷嬷和酿酒坊的严嬷嬷不和。若是对上了,实在棘手。

而小李子机灵,会说讨喜的话。那边有好多位公公在,清雾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小李子可以解决。有他跟着,着实事半功倍。

霍云霭如今正在早朝,于公公自然要侍立在旁。小李子这个时候刚好无事。能不能跟去,全看他自己的意思了。

小李子最后咬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

——柳大人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他若还不敢,岂不是要被人耻笑死了?

制酒处位于皇宫里极其偏僻的一处。宽敞的院子,足足有二十多间屋子。

负责酿造的那几间,又湿又热。

寒天腊月里,旁的地方都冷得让人发抖,这里却湿热如酷暑,让人更加难捱。

清雾没多久,全身就汗湿了。

站在屋中央的那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中年妇人朝她看了一眼,声音冷淡地说道:“小姑娘娇滴滴的,来这里做甚么?遭罪不说,还碍事。”

旁边不时有人附和。

这屋里的大部分都是穿着太监服饰的公公们。毕竟这这一道工序是体力活儿,酒娘们不如他们合适。如严嬷嬷这般力大之人,宫女里着实是少。

小李子见状,忙上前去和公公们搭话。将他们的注意力从清雾身上挪到他的身上去。

眼看四周观望的目光少了许多,清雾便往那妇人身边去。

她努力忽视自己身上汗湿的衣裳,说道:“刚好今日窦嬷嬷有事不能陪我来。我看天气不错,就想来看看您。”

她特意提到窦嬷嬷不在,先前一直板着脸的严嬷嬷倒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放下手中的工具,上下打量了清雾一番,严嬷嬷说道:“我与她不和,你倒是知道。”而且还坦白地说了。

清雾倒也不回避这个话题,说道:“窦嬷嬷听我要到各处走走,提过一两句。”

“她还知道要避开我,算她有眼力价。我们两个,见了面就吵,还不如不见。”

严嬷嬷说着,用挂在脖颈处的毛巾擦了把汗,朝清雾点点头,“出来说罢。”这便先行出了屋子。

从闷热之处骤然行至极寒的院子里,身子弱些的,可是受不住。

清雾先前身上起了汗。这样被冷风一吹,凉得全身发抖。

偏偏她咬着牙一声不吭,还硬生生挤出笑来。好似这样便不会让人发现她的不适一般。

严嬷嬷看了半晌,叹口气,“你说你个娇气的姑娘家,去哪儿不好,非来我这里遭罪?”

想了想,严嬷嬷带她去到了一间干净爽洁的屋子里。与那里正在挑拣谷物的一个酒娘暂时换了差事。

坐到谷物旁边的矮杌子上,严嬷嬷才和清雾说道:“你说罢。有甚么需要我帮你的?”

清雾感到身上舒服多了,与她道了谢。

眼看严嬷嬷不闲着开始着手挑选谷物,她就顺势坐到一旁也跟着帮起忙来,道:“希望您能和我说说酿酒的过程和要注意的环节。若是可能的话,最好能讲解下酿酒坊的各位在这里所做的分工。”

她笑了笑,“我最近正在做与十二坊有关的统计。要求有些多,还望见谅。”

……

回去的时候,清雾坐在轿子里,疲惫至极,昏昏欲睡。

制酒处的事务众多。为了和严嬷嬷多聊一会儿,她搭手帮严嬷嬷做了许久的活。

倒也不是甚么太繁琐的事情。不过是挑拣出来劣质的谷子,将好的谷子堆在一起。然后等挑选后的谷子聚成一大堆后,再将它们挑拣一次。

务必保证酿酒的每一颗粮食都是完好无缺的。

清雾刚开始还觉得没甚么。边做活儿边和严嬷嬷聊着天。后来那一大堆已经完成,严嬷嬷准备端着谷子去做下一轮事情时,她也起身准备走了。

直起腰来,才发现全身酸疼。头脑也昏沉沉的。不知道是被不时飘过去的酒气熏得,还是刚才一直坐着捡东西未曾活动过,亦或是之前吹冷风所致。

她踉踉跄跄走到屋门外,刚一住脚,就是一阵晕眩。不小心碰到了个正捧着酒坛的公公,衣襟处被洒了好大一滩酒。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小李子。他闻讯赶来,见到清雾苍白的脸色后,他吓得脸都绿了,赶紧叫了轿子来抬清雾。

刚进轿子,清雾好歹头舒服些了。但浑身瘫软,懒得动弹。

她本是娇养着长大的。如这般连续做了一个时辰的活计,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更何况还被泼了好些的酒?

如今虽然有斗篷遮着不至于冷风吹到湿处太凉,但酒极易挥发。不多时,醇香气息便萦绕在四周。

对于不胜酒力的她来说,着实算不得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本就疲累,再这么一激,不知是累到现在才有感觉的关系,还是酒气熏着的缘故,她原先感觉到的七分疲累如今成了十分。

有气无力地想着,幸好她从严嬷嬷不经意的话里听到不少有用的讯息,不然可真的要郁闷死了。

本打算回到自己屋里沐浴换衣,却在行至昭宁宫附近的时候,遇到了急匆匆回来的于公公。

清雾忙示意众人停轿。

于公公行至跟前,刚要和清雾行礼,搭眼看见轿帘后她这副模样,着实惊了一跳,连礼都忘了,开口就道:“姑娘?怎么了这是?”

清雾抬眼看看他,苦笑着道:“累。晕。”

多一个字儿,都没力气再说了。

小李子见状,忙就在于公公跟前把清雾今日的行程大致说了。

于公公一听,暗道坏了。若陛下知道姑娘难受成了这模样,那还了得?

抬手朝着徒弟脑袋上狠拍了记,道一声“没眼力见的不知道护着姑娘”,于公公忙朝那些抬轿的粗使宫女轻咳了一声。

那些宫女早已看到来人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公公。如今见他使了眼色,知道公公和大人有话要说,忙远远退了下去,免得打扰到他们的谈话。

待到没第四个人听得见了,于公公便对清雾说道:“窦嬷嬷不在,宁馨阁里伺候的人想必不够得力。姑娘不如在这儿歇会儿,有我们师徒两个看着,您只管放心。”

这里可是陛下的寝宫。

陛下如今不在,师父却要自作主张让姑娘在这儿歇着?

小李子听得心惊肉跳的,看师父一眼,见他稳如泰山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清雾早就累得快要趴下了。抬眼瞥了瞥昭宁宫那台阶,摇摇头,示意不行。

于公公心里有些着急。

窦嬷嬷的去处,他是知道的。之前去京兆府跑那柳方石的案子,窦嬷嬷就出了不少力。陛下私下将她叫去,定然是和柳方石一案,或者是郑天安一案有关系。

此时此刻,他哪还放心让旁人照顾好姑娘?

可他和小李子又不方便到宁馨阁去伺候!

心下一横,于公公自己拿定了主意。朝着抬轿子的几个粗使宫女高声喊道:“傻站着作甚?抬上去!陛下要见柳大人!”

抬轿的宫女哪知道陛下如今不在殿里?只当这陛下跟前的第一红人说的是真的,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轿子弄上去了。

这些人技术极好。清雾在里面只觉得晃了晃,连头晕目眩的感觉都没来得及体会一把,就已经到了殿门前。

待她下了轿,事情既已办妥,那些宫女便将行礼退下了。

这一身的酒气,需得沐浴过后换了衣裳才能消除。

可清雾此时已经没了力气,连回到宁馨阁都困难,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进门后看到霍云霭的那张大床,她甚么也不去想了,踉踉跄跄奔过去,随手解开斗篷丢到一旁,一下子就扑倒在了床上。

全身跟散了架似的在疼。动都不想动。

可趴着也不是事儿啊。

慢慢地翻身躺好,她再也不肯多挪一下了,就这么和衣躺着,闭上眼休息。

当推门声响起、那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清雾其实已经醒了。

确切地说,是她累过了头,压根没完全睡着过。

她知道霍云霭进了屋。可是因为全身不适,实在是懒得说话,甚至懒得睁开眼。

由着他一步步靠近,她却依然双眼紧闭,小憩。

但女孩儿这样一动不动休息的模样,落到了白衣少年的眼中,却是以为她是熟睡的。

虽然屋里生着火炉,但只这样和衣躺下,不免容易着凉。

少年生怕吵到女孩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拿过她旁边的锦被,慢慢扯开,给她盖到身上。却在将锦被拉到她的下颌处时,不小心触到了她颈侧的肌肤。

娇娇的,软软的,带了点些微的凉意。让人……

心口发烫。

霍云霭本打算立刻转身就走。却在这一霎,闻到了女孩儿身上传来的酒味。

他凑过去,闻了下。

女孩儿的身上,确实带了不少的酒气。

醇冽的酒香混在她身上的芳香中,显得尤其明显,尤其诱人。

这种纠结在一起的特殊味道,瞬间唤醒了他心中刻意压抑掩藏的记忆。

少年帝王正是情窦初开年轻气盛的年纪。

之前已经尝过一次甜头。只是怕被她发现,一直苦苦挨着,没敢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如今大好的时机就在眼前,淡定清冷如他,也受不住这等近在咫尺的诱惑。

仿佛魔障了一般,他慢慢抬起手指,抚上她的唇。

嫣红,柔软。带着超越年龄的妩媚和妖娆,是他心心念念最无法忘怀的。

难忘指尖熟悉的触感。

也难忘……

在那里流连过的缱绻纠缠……

她怎么又饮了酒?

好在还能记得他这里最安全,安然回来。

她是睡着的罢?

是了。她酒量那样浅,一定睡着了。

因着心中极致的难耐的渴望,少年慢慢俯下.身子,带着近乎虔诚的忐忑,如上一次她醉酒时那般,轻轻地、浅浅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魂牵梦萦的那抹嫣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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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微微凉意的轻吻触到唇上的时候,清雾还未完全从先前的倦懒中清醒。

她稍稍怔了一下的功夫,相触时的那一点点的凉意已经全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少年更为热烈的试探和索取。

他的动作很生疏,却因遵循着本心,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几乎将她淹没。

清雾彻底懵了。

她再没经历过,也明白了眼前到底是个甚么样的状况。

只是她没想到,霍云霭能对她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时间,她既羞又恼。

——这家伙到底将她当做甚么了?

居然这样、这样趁人之危?

说好的做对方的“至亲之人”呢?!

原本她全身无力,此刻因了心头烧着的那股怒火,已经慢慢地有了点精神。

就在她卯足了力气准备睁眼将他推开时,少年却突然松开了对她的索求。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撑在床边,不住深深呼吸。

他的喘息既急且沉,带着强行压制的隐忍。而后忽地起身,快步前行,夺门而出。

很快,他匆匆的脚步声被关闭的门所阻挡,全然听不见了。

清雾缓缓睁开眼,挣扎了下,猛然坐起身来。

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气得眼圈儿都泛了红。

这个登徒子!

他当她甚么人?

可以随意轻薄的后宫女子?!

羞怒之下,清雾再不想见到他。趁着他现在不在,她不管不顾地跳下床去,直接就往门外奔。

跑了几步,发觉不对。急急地转了回来,将鞋子穿上。然后推开殿门,噔噔噔地往阶下行。

小李子正守在门口。见到清雾,他笑嘻嘻地正要行礼问安,发觉姑娘神色不对,忙扬声去喊她。

可清雾此刻心思烦乱,哪有时间理会?

直接将小李子的声音和这昭宁宫里发生的一切尽数抛却到脑后去了。

跑出昭宁宫后,一股股寒气袭来,直往脖颈里钻。

清雾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心急之下居然忘了披斗篷。

可她此刻只想远离那里,断然不肯回去。咬着牙继续前行。

恰在此时,她发觉唇上有点不太对劲,好像是带了点微微的刺痛。

边走边抬手朝那里轻抚了一下,顿时眉心微拧倒抽一口凉气。

……疼。

这是肿了还是破皮了?

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气闷之下,她不由得就想到了方才的情形。

他的气息还在她的唇舌间萦绕。

有种淡淡的清雅茶香。

清雾努力去擦。可是,早已沾染上了,无法抹掉。

她这般,除了让唇上的刺痛感更强了点外,毫无作用。

清雾又气又急,都快哭出来了。

硬生生憋着,直回到了宁馨阁,她砰地下关上门,扑到自己床上,谁也不搭理。

霍云霭花了很久的时间方才平息下来。

他回到殿内,才发现女孩儿早已不见了踪影。环顾屋内,除了微乱的锦褥外,好似都看不到她来过的痕迹。

定定地望着那锦褥,半晌后,他再次望向四周。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粉色的绒边斗篷上。

沉吟片刻,探手抄起斗篷搭在手上,少年帝王急急出屋,问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人呢?”

小李子正袖着手打哈欠呢。一听霍云霭问话,那哈欠就被吓跑了一半。

“陛下是问柳大人?”他指指清雾离去的方向,“八成是回宁馨阁去了。”

霍云霭点了下头,疾走两步,忽地回头,沉沉问道:“走时甚么状况?”

“柳大人?”一头雾水的小李子仔细想了想,讷讷道:“没甚么状况罢……穿的衣裳太少了容易着凉算不算?”

听闻她并未有太大反应,年轻帝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转身大步朝着宁馨阁而去。

窦嬷嬷刚刚进到宁馨阁的院子,便见两个小宫女正在廊下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地朝清雾的屋子看一眼。她上前呵斥了几句,还未来得及细问,小宫女们已齐齐脸色一变,赶紧朝着院门那边行礼。

窦嬷嬷不需回头,也知是霍云霭来了,赶忙迎了上去。

霍云霭却谁也不搭理,甚至连平日里随口应声也没有。只径直往里走着,直到清雾的屋门前方才驻了脚。

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半晌后,他缓了缓神,语气清淡地问道:“她独自在内?”

“回陛下,是。”小宫女战战兢兢答道。

“回来多久了?一直在里面?”

“不太久。想必,是睡、睡着了罢。”另一个小宫女努力大着胆子答道。声音微颤。

霍云霭却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色寒如冰霜,已经让周遭的人产生了极大的畏惧。

他凝视着紧闭的房门半晌,最终沉沉地叹了口气,将手中之物交到窦嬷嬷的手里。

“晚些让她来昭宁宫用膳。”

年轻的帝王刻意将声音扬高了些,好让屋内人能够听得见,“务必要来。我有话要对她讲。”

窦嬷嬷跟在霍云霭身边多年。自霍云霭少时,便在他身边照顾着。

她不似那两个小宫女只看到了帝王怒极的模样,更是从他的语气和神态里瞧出了他的不确定和犹豫。

虽不知两人间发生了甚么,但是,有心结总要打开才是。更何况,这两个孩子自小儿感情就好。无论出现天大的纠葛,吵上几句就也罢了。

她这般想着,就也这般劝了清雾。

只是,是将宫女们尽数遣了出去,这才在门边儿,轻声细语地好生和门内的清雾说着。

半晌后,女孩儿给她开了门。她眼圈儿有点红,但是,脸色却很苍白。衬得那双眼睛愈发雾蒙蒙的,带了显而易见的委屈和伤心。

看到她这般的情形,先前那想好了的劝解话语,窦嬷嬷怎么也没法说出来了。

想到刚才霍云霭的脸色,她思量着或许是陛下太凶,吓着姑娘了,便好生说道:“陛下一向脾气不好。姑娘平日与他见得少,许是没看到过他发火。往后知晓了就也罢了。须知陛下待姑娘一向心诚,即便有怒意,也断然不是对着姑娘的。”

面对她的好意解释,清雾默默地接过了斗篷,摇了摇头,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晚上我会去的。”

他是吩咐了窦嬷嬷的。若她不去,岂不是窦嬷嬷要为难?

这可是照顾了她六年的宛若亲人的长者。

她不想窦嬷嬷难做。

可是,她又不实在想面对他。

该怎么样才好?

……

这次的晚膳,吃得颇有些尴尬。

霍云霭仿若甚么也没发生,一见清雾进门,便淡笑着示意她坐到他的身边去。

可清雾一看到他,不由得就想到了他的那些举动。怎还肯和他挨着?

自顾自择了和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谁料,这个位置却正好和他面对面。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清雾默默地垂下眼帘,只盯着自己眼前的饭碗。也没听清他在旁边说了甚么,匆匆扒了几口饭,连菜都没吃,她便跳下椅子。

“我吃饱了。”

她急急丢下这么一句,一刻也不多待,当即就要往门外冲。

可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速度再快,怎比得上长年练武的少年?

霍云霭将手中之物尽数随手一丢,大跨着步子赶了上去。

生怕她顷刻间就会离出太远。少年急切地伸手一捞,揽住了她的腰身。发觉她全身僵直,忙将手臂松开。却也不肯让她再逃离,硬是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牢牢牵住。

他这才有了空闲,不顾女孩儿的挣扎和反对,侧首对窦嬷嬷吩咐了句:“多盛些饭菜,带回宁馨阁给她热热吃。”还不忘叮嘱道:“选她爱吃的那几道。”

发觉女孩儿正卖力地掰着他用力握紧的手指,少年莞尔,抬起她的手,顿了顿,竟是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女孩儿全身紧绷,脸色刷地下白了。

年轻的帝王摇头失笑,这便牵了她的手,径直往外行去。

少年的手修长有力。

她的手,小小的,和她的人一般,娇软无比。

这样交叠握着,着实……手感不错。

霍云霭一直十分在意地想着刚才那顿十分无趣的晚膳。眉心蹙起,薄唇紧抿。

女孩儿一直在想着怎么脱离他的桎梏。挣扎许久,依然无果。

于是,一路无话。

直到宁馨阁院门前,霍云霭才将路上的诸多纠结暂时搁下。习惯性地弯下.身,准备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

谁料女孩儿却不似以往那般放松自然,而是瑟缩了下,往后退了半步。

年轻帝王的心骤然往下一坠,先前的猜测愈发明朗起来。

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轻声道:“你发现了,是不是?”

清雾别过脸去,不理他。

霍云霭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抬起修长手指,不顾她的退缩,轻抚着她微微皱起的眉。

再开口,已然不是询问,而是实打实的确定。

“原来,那时候我做过甚么,你是全然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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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瑟缩了下,微微垂下眼帘,半晌没说话。

霍云霭静静等着。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只是盯着女孩儿的眼神慢慢失了冷静。

就在他将要忍耐不住的时候,终于,听到怀里的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虽然这一声极浅极淡,却让他瞬间心中巨石落了地。

——他料想的没错。她果然晓得了。

刹那的放松之后,他心里的另一根弦却一下子绷紧了。

……她知道了……

于是该怎么办?!

面对着这个棘手的问题,一向冷静淡然的君主也没了主意。

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紧紧地拥着她,让她无法逃离。

清雾发觉了他的紧张,还有他的无措。

可她能怎么办?

休息得好好的,初吻猝不及防下就这么没了……

看他那偷偷摸摸的模样,若不是她醒着,恐怕直到她起床,他都要瞒着她不说。

搁谁身上,恐怕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情形罢?

偏偏他还只当她是个亲人而已。

越想越气闷。

清雾双手用力,往前推他,“你别这样。放开我。我、我该回屋去了。”

谁知越推,他越收得紧。

高大少年虽然看上去很瘦,却都是日日习武练出来的好身材。身上实打实的全是肌肉。

而她,不过是个娇养着长大的娇俏姑娘。

与他拼力气,哪有半点儿的胜算?

她往前撑了半天,费劲了全身的力,结果非但没有效果,反倒让他手臂抱得更紧、自己和他贴得更近了。

少年身上淡淡的清香忽地袭来。带着他的暖暖体温,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和慌乱。

这种没来由的心慌让她有点陌生,且,寻不着缘由。

——曾几何时,她时常被他抱起。那时的她,孩童的身体,揽着他的脖颈与肩膀,与他亦是十分亲密。

但彼时的她,何曾紧张过?

与他在一起时,有的只是心安和踏实。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难不成被他“轻薄”了一回,居然开始怕他了?

少年隐忍的急促呼吸近在耳畔。

原本环着她肩膀的双手,也渐渐往下移动。眼看着就要到腰侧了。

清雾心中大骇。总觉得今天的他有点失控。

力量的巨大悬殊还有身高的巨大差异,让她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心念电转间,她拿定了主意。

——如今既是想不明白如今和昔日的差别,那就暂且不去理会了。

这个时候,最关键的,就是赶紧脱离他的桎梏。

可看他的模样,分明是拿定了主意不让她成功……

清雾一边做着无用的抵抗,一边苦苦地快速思量着,该如何是好。

其实,霍云霭也忍得十分辛苦。

他原本只是想抱着女孩儿让她不要这样推拒他,别急着逃离。

谁知她在他怀里推来推去拱来拱去的,竟是让他的身体有了某些反应……

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这样的状况,他当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两人贴得这样近,若是被她发现,岂不是更加糟糕?

面上起了淡淡的绯色,少年君王再顾不得其他,有些慌乱地松开了双臂。

全身蓦地一松。

离开了温暖而坚定的怀抱,周遭的寒冷渐渐逼近,清雾竟是在那一瞬有些不太适应。

她本想质问一二,却见霍云霭别开了脸望向一旁的青石板路、又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

清雾看不到他的神色。

但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她怎肯轻易放弃?

当即急急地转过身,逃一样地跑走了。

清雾瑟缩了下,微微垂下眼帘,半晌没说话。

霍云霭静静等着。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只是盯着女孩儿的眼神慢慢失了冷静。

就在他将要忍耐不住的时候,终于,听到怀里的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虽然这一声极浅极淡,却让他瞬间心中巨石落了地。

——他料想的没错。她果然晓得了。

刹那的放松之后,他心里的另一根弦却一下子绷紧了。

……她知道了……

于是该怎么办?!

面对着这个棘手的问题,一向冷静淡然的君主也没了主意。

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紧紧地拥着她,让她无法逃离。

清雾发觉了他的紧张,还有他的无措。

可她能怎么办?

休息得好好的,初吻猝不及防下就这么没了……

看他那偷偷摸摸的模样,若不是她醒着,恐怕直到她起床,他都要瞒着她不说。

搁谁身上,恐怕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情形罢?

偏偏他还只当她是个亲人而已。

越想越气闷。

清雾双手用力,往前推他,“你别这样。放开我。我、我该回屋去了。”

谁知越推,他越收得紧。

高大少年虽然看上去很瘦,却都是日日习武练出来的好身材。身上实打实的全是肌肉。

而她,不过是个娇养着长大的娇俏姑娘。

与他拼力气,哪有半点儿的胜算?

她往前撑了半天,费劲了全身的力,结果非但没有效果,反倒让他手臂抱得更紧、自己和他贴得更近了。

少年身上淡淡的清香忽地袭来。带着他的暖暖体温,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和慌乱。

这种没来由的心慌让她有点陌生,且,寻不着缘由。

——曾几何时,她时常被他抱起。那时的她,孩童的身体,揽着他的脖颈与肩膀,与他亦是十分亲密。

但彼时的她,何曾紧张过?

与他在一起时,有的只是心安和踏实。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难不成被他“轻薄”了一回,居然开始怕他了?

少年隐忍的急促呼吸近在耳畔。

原本环着她肩膀的双手,也渐渐往下移动。眼看着就要到腰侧了。

清雾心中大骇。总觉得今天的他有点失控。

力量的巨大悬殊还有身高的巨大差异,让她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心念电转间,她拿定了主意。

——如今既是想不明白如今和昔日的差别,那就暂且不去理会了。

这个时候,最关键的,就是赶紧脱离他的桎梏。

可看他的模样,分明是拿定了主意不让她成功……

清雾一边做着无用的抵抗,一边苦苦地快速思量着,该如何是好。

其实,霍云霭也忍得十分辛苦。

他原本只是想抱着女孩儿让她不要这样推拒他,别急着逃离。

谁知她在他怀里推来推去拱来拱去的,竟是让他的身体有了某些反应……

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这样的状况,他当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两人贴得这样近,若是被她发现,岂不是更加糟糕?

面上起了淡淡的绯色,少年君王再顾不得其他,有些慌乱地松开了双臂。

全身蓦地一松。

离开了温暖而坚定的怀抱,周遭的寒冷渐渐逼近,清雾竟是在那一瞬有些不太适应。

她本想质问一二,却见霍云霭别开了脸望向一旁的青石板路、又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

清雾看不到他的神色。

但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她怎肯轻易放弃?

当即急急地转过身,逃一样地跑走了。

却不知那白衣少年立在那里,正静等着寒风吹去他满身的燥热与冲动……

第二日霍云霭如往常一般,起来得很早。

练完武准备去早朝前,他还特意去了宁馨阁一趟,问问清雾的状况如何。

小宫女们望了眼清雾的卧房,心惊胆战地噗通跪下了。却不敢说身为女官的柳大人还没起来。

她们分不清状况,看霍云霭面如寒霜,只当他是恼了自家大人,跪在那里愈发不敢起身了。

窦嬷嬷却是晓得霍云霭的脾性。

陛下将姑娘疼到了骨子里。昨晚硬是在宁馨阁院门外头站了很久,看着姑娘屋里的灯渐次亮了,又凝视了许久方才离去。

试问他这样怎会生姑娘的气?

于是轻声与他禀道:“姑娘昨儿睡得晚,闭门看了大半夜的书,想必会晚些才能起来。”

因着霍云霭早就说过,清雾年纪小,需得睡足了方才对身子好。特意一早就叮嘱过她,每日里让清雾睡到自然醒就好。窦嬷嬷这便没叫清雾起来。

听闻清雾昨夜亦是如他一般,辗转纠结了很久都没能入睡,霍云霭冷冽的神色有了松动。

心下担忧她身子吃不消这样的熬夜,他特意叮嘱了窦嬷嬷吩咐厨里多准备些滋补的膳食给她吃。就连早膳的时候,都要给她端上一碗浓汤。

见窦嬷嬷一一应了后又用心记下,他这才安下心来,大跨着步子朝外行去。

早朝过后,霍云霭往御书房行着的时候,忽地想起一事,便问身边的于公公:“今儿朝臣说,明日便是小年了?”

“正是如此。”于公公笑道:“陛下日日操劳鞠躬尽瘁,竟是连这过年的时日都忘了。不知宫里要不要也装扮一番?”顿了顿,又道:“想必柳姑娘也是喜欢热闹些的。”

因着整个宫里就霍云霭一个主子,他又性子清冷,不喜喧闹,故而每年的春节都略有些无趣。

——规规矩矩地贴对子、挂灯笼。规规矩矩地重臣们吃顿除夕宴。规规矩矩地举杯说着吉祥话。

一切有条不紊得很。

虽然用的是这世间最好最贵的材质,喝的是这世间最美的佳酿,却少生动的气息、少了过年的“年味儿”。

眼看着姑娘回来后,陛下一日日有了笑颜,于公公便想着,今年这个年或许能过得像样儿一点。

最起码,得和寻常人家一样热热闹闹的,沾上点儿喜庆气氛呐。

他这般问着,霍云霭心中却在思量着另外一件事。

对于于公公的问题,他随口答了句“你们看着办罢”,又沉吟了半晌,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吩咐道:“既然明日是小年,不如,就让她休息一日?回家看看家里人。明日晚膳前再回宫。”也能让双方都冷静一下。再相见时,回到以前那般亲密无间的日子。

小李子正跟在他们身边,闻言不知是该如何是好——这究竟只是个打算,还是就这么定了?

正思量着,就见于公公朝他使了个眼色。

小李子瞬间明了,高高地应了一声,“小的这就和大人说去。”笑嘻嘻地往宁馨阁跑去,想着赶紧告诉柳大人这个好消息。

霍云霭轻轻舒了口气。心下有些欢喜。思量着,她听到消息后应该是高兴的。

谁料,他刚走到御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小李子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的脸上没了平日里惯爱带着的笑意,剩下的,只有惊慌和惶恐。

于公公看他踉跄了下居然差点摔倒,忙叱道:“怎么了这是?”

“柳大人、柳大人不见了!”小李子腿一软,噗通跪到了地上,“她拿着陛下给的腰牌,出、出宫去了……”

霍云霭先是一怔,转念想了想,顿时被气笑了。

很好。

——姑娘昨夜看了大半夜的书?

想必是关着门收拾今日跑路所用的东西,折腾了大半宿罢!

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他微微眯起了眼。而后拂袖出屋,大跨着步子下了台阶。

于公公大骇,生怕他生气,忙在后面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李子也赶紧在旁不住地赔笑,小心翼翼地说道:“或许柳大人家中有急事,所以赶紧回去了?”

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姑娘人在宫里,若是外头传来消息柳府有急事,陛下会不知道?

于公公知道陛下和姑娘两人从小就感情极好,一直到现在也没见外过。故而比小徒弟淡定多了。

他小跑着跟在霍云霭后头,急急问道:“陛下有何吩咐?小的赶紧让人去办!”

“备马。”

“备马?马?”小李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疑惑道:“不是派……侍卫?”

于公公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反倒是霍云霭似是自言自语般,沉沉地说了一句:“对,备马。”

而且,得是最快最好的马。

今日她不等见到他,就急急出宫了。这说明,她对那事的顾忌,远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一些。

如果真由着她这么逃离他的身边,两人间的隔阂怕是就要生根发芽了。

他可不允许那种状况发生。

再怎么着,他也得把自己的小女官给好生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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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这次回来得极其突然。

何氏正听着庄子上的管事回禀各处的状况,就听门房的人匆匆来禀,说是姑娘回来了,已经进了大门。

而窦嬷嬷,没有跟着一起。

何氏甚是惊奇,又十分想念女儿,不待清雾赶过来便循路过去迎着了。又让人将这事儿急急地告诉了三个儿子,让他们也赶紧过来迎接妹妹归家。

——清雾不在的这几天,那三个小子可是吵死她了。

柳岸风镇日里都在说妹妹不在做甚么事都没意思,嚎叫着说赶紧让她回来罢。

柳岸汀劈头盖脸训斥三弟一番,扭过头来就问母亲雾儿甚么时候能够回家。

柳岸芷倒是比这两个人话少多了。却也得一天三四次地问。

他们兄弟几个这样子,搞得好不容易接受了女儿离开身边这个事实的何氏更加难过起来。每日里喝个汤吃个饭,都得和黄妈妈唠叨几声,不知道女儿在宫里受没受委屈。

清雾这一回来,不管是甚么原因,家里人都是欢喜极了。

大家甚至期盼着皇帝忽然反悔、不让清雾继续当那劳什子的女官、已经将她的职务革去。那样的话,女孩儿便时时刻刻都能在家里了。

面对大家问起归家的理由,清雾只能编了个借口:“明儿就是小年了,我回来看看。”

却也不提是否是皇帝允许了的。

家里人压根没想过娇滴滴的小姑娘会违背皇帝的意愿,自作主张回来。只当她是经过陛下同意了的,一句也没多问,欢欢喜喜地将她迎了进去。

清雾这便暗暗松了口气。

家中已经开始准备过年的各种饰物了。在院子里一箱箱的搁着,只等小年后开始陆陆续续装饰上。

众人的话题也都围绕着过年展开,欣喜地讨论。

清雾因昨日的事情无法忘怀,总是没法完全放松心情。强撑着笑容寻了个借口说要回屋歇会儿,这便独自去了西跨院。

她刚离开不久,何氏正打算将庄子上的事情暂且搁下、唤来厨娘吩咐下多准备些姑娘爱吃的菜,就见门房的人匆匆来禀。

“夫人,上次那位公子来了!”

“公子?上次的?”何氏有些茫然,“哪一次?”

不待门房的人回答,便见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少年大跨着步子匆匆行了过来。气度卓然,华贵天成。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只是这人半隐在少年的身后,看不甚清。

少年转到院子里,环顾四周,看到了快步出屋的何氏。微一颔首,问道:“柳姑娘可是回来了?”

何氏没料到他消息如此灵通。点点头道了声“正是”,又问道:“公子如何得知?”

霍云霭他只想着待会儿见了女孩儿该怎么说、怎么做,旁人究竟说了甚么问了甚么,全然没有放在心上。闻言只随意点了下头,道:“听人说起。”

因着有些担忧清雾反应太大,苦思冥想下,他的神色愈发锐利。周身散发着冷冽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何氏看他如此,不由有些提防。

正欲细问,这时一直紧紧跟在少年身后的那个男子走上前来。

他对何氏抱拳一揖,道:“陛下有些话要嘱托柳大人,特意让公子过来一趟,将事情禀与她听。”

此人正是穿着官服的穆海。

陛下出行,怎能没人跟着?

可霍云霭是骑马而行。旁人诸如于公公、小李子,就算骑上骏马,也不见得能跟得上他。

于是穆海连身衣裳都来不及换,穿着禁卫军的衣裳就跟着来了这里。

何氏不识得禁卫军的服饰。但是,闻讯赶来的兄弟几个却是识得。

特别是柳岸风。

他一见到穆海的衣裳,登时眼睛一亮,满脸的羡慕遮都遮不住,与身边的哥哥们说道:“那是禁卫军!牛气!忒牛气!”

柳岸芷和柳岸汀不如他对武将熟悉。辨了一会儿,方才确认了真的是这样。

何氏见皇上身边的禁卫军都跟着来了,这才将方才对霍云霭的怀疑暂时压下,信了穆海说出的那个理由。

于是她便准备吩咐人将清雾叫来,也好让云公子将那“转达的话”说与她听。

霍云霭闻言顿时唇角紧绷成一条线,淡淡问道:“这话事关机密,不好让旁人听闻。不知各位可否回避一下?”

何氏就有些犹豫。

她不放心女儿与一个外男单独说话。

可是皇上的事情,岂能随意对待?

正踌躇着怎么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便见郑天宁不知怎地听到了消息,晃晃悠悠地行了过来。

他十分平静地扫了霍云霭和穆海一眼,与何氏说了句:“我听说下丫头回来了?”而后才拱拱手,笑问起霍云霭的来意。

穆海便简短答了。又对郑天宁使了个眼色。

郑天宁微不可见地一顿,问霍云霭:“不知陛下转述的那话,我可否听得?”

霍云霭沉吟不语。仔细思量过郑天宁的用意后,极轻的点了下头。

郑天宁与何氏笑道:“这样便好办了。不如让小丫头和云公子去我那里将话转了。既不耽误夫人这里的事情,且有我在旁看着,您也能够放心。”

他这话说得倒也有理。

六年来在西北的共同生活,让何氏早已对郑天宁十分放心。闻言也不疑有他,答应下来后,又向郑天宁道了谢:“……只是太麻烦郑先生了。”

郑天宁懒懒一笑,“好说好说。”也不再多寒暄,当即引了霍云霭和穆海往他授课的地方行去。

到了那儿后,郑天宁让霍云霭在他那里稍等片刻。他去将清雾叫了过来。

见到院中负手而立的年轻帝王的刹那,毫不知情的清雾登时吓了一跳。待到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跑。

可院门口有郑天宁和穆海守着,清雾哪能冲得过去?

急得直跺脚,也只能转身往屋里跑。

她试图关上门,霍云霭却不许她再继续躲避。

少年硬是用力撑着门,一点点将它打开,然后闪身钻了进去。

眼看两人这样硬碰硬的做法,郑天宁甚是讶异。

他只以为霍云霭是有话要和清雾说。却没料到二人会是如今的状况。

于是朝着屋子放心一抬下巴,问穆海:“怎么了这是?”

穆海思量再三,简短说道:“起了争执。”

郑天宁挑了挑眉,朝着紧闭的屋门看了眼,摸摸下巴道:“这可是奇了。”

看着样子,不像是陛下恼了小丫头,倒像是陛下惹恼了小丫头。小丫头生他气,然后……

然后陛下专程过来一趟哄她?

他知道自家徒弟可是个脾气极好的。而陛下,又一贯地护着她顺着她。所以小丫头对陛下一直更是好声好气的没句重话。

究竟甚么样的事情,才能让陛下将她气着了?

真是颇费思量。

……

“你……可是恼了我了?”

白衣少年合上房门,看着远远坐在屋角处的女孩儿,声音有些紧绷,轻声问道。

——自打见到她的刹那,之前想了无数回的见面该怎么说、怎么做,全都抛诸脑后,一点也想不出来了。

对着她,他此刻只能笨拙地问出心里最想说出来的话。

清雾微微侧过脸,说道:“你欺负人,还不许旁人生气的?”

她这冷淡的语气让少年眉心微蹙,心下有些慌乱。忙紧走两步去到她的跟前。

直到近得伸手就能揽着她了,他才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道:“生气的话,尽管朝我发火就是。这样躲出来,却是为何?”

“若是留在那里,你再有甚么过分的举动,那怎么办?”清雾生怕外头郑天宁他们听见,小声控诉着,“我不喜欢那样。”

女孩儿声音弱弱的,娇娇的。听得人让人心软又心疼。

霍云霭不由得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侧。

刚一相触,他掌心的热度就激得她全身一僵。猛然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往旁边跑。

霍云霭早已下定决心,绝不让她再次逃离。如今看她这般,哪里还能让她再得逞?

当即长臂一伸,将她拦住。用力一揽,把她抱进了怀里。

这强势又不容置疑的态度让清雾瞬间紧张万分,也让她羞恼万分。

依然是力气不敌。依然是无法挣脱。

气极之下,女孩儿眉目骤冷,低声嗤道:“陛下当真是‘一回生两回熟’。既已强制了一次,便成了习惯,如今顺手就能来第二回。若我往后行事与你意愿相悖的时候,是不是次次都要用强?”

女孩儿甚少发脾气,一旦发火,那便是真的动了怒。

但霍云霭知道,如果此刻让她继续成功逃脱,那件事终究成为横亘在两人间无法逾越的高山。他们之间,便真的只是君臣了。

可她这样不容转圜的态度,又让他有些无措。

他哀极忧极。却又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对她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感觉。

至为强烈的情绪下,再思及刚才她的那番话,他不怒反笑。

唇角淡淡勾起,将她坚定搂紧。然后托起了她小巧莹润的下巴,用修长的指温柔摩挲着。动作缓慢,柔和,而又……暧昧。

清雾脸色慢慢泛起了红晕。忙试图侧过脸去,避开他凝视的目光。

少年却不容许她这般。

她躲,他便追着寻过去。慢慢探身,朝着她一点点逼近。

眼看他离得越来越近,两人直接鼻尖对着鼻尖、彼此间的呼吸都缠绕到了一起,清雾顿时如临大敌,紧张万分。

“你、你想做甚么!”

她想要后退,却被他用另一手揽住了腰身,动弹不得。

“我做甚么?”年轻帝王低低笑了下,在她的唇角印上了一个轻吻,“你不是说‘一回生两回熟’,再多来些,便成了习惯?”

他的声音里沾染了魅惑的黯哑,在她耳畔轻声低喃。

“所以我想,这个不如也多试几次。待你习惯后,便也无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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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年逼近那一瞬,清雾以为,霍云霭会像上次以为她睡了时那般对待她。

谁知,当少年抛却了所有的顾忌,只想着紧紧拥有怀中的女孩儿时,却是不再甘于如以往一般的浅尝辄止。

他步步紧逼攻城略地,瞬间席卷她唇齿中的一切,将她击得溃不成军无力还手。

原来,性子再冷的人,这般时候,也不懂得冷静为何物。

原来,再自持的人,遇到这个状况,亦是无法维持住平日的淡然。

此刻的他,宛若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焚去她所有的理智。在唇舌的交战之间,将她掠夺、再掠夺。

淡然清雅的香,带着浓烈的男子气息,将她完全淹没。

女孩儿的脑中混沌一片。

初时双手撑着他的肩,试图将他外推。但力气渐渐远离,臂上没了气力,腿也有些站立不稳。

全身发软几欲跌下,却被他强硬地用手臂揽起,被迫与他紧紧相贴,承受他所有的激烈与热情。

她有些无力承受。连呼吸,都渐渐不再顺畅。

当她以为自己或许会晕在这里的时候,突然,响起了笃笃笃地几声敲门。

那敲门声并不大。却是骤然响起在两人的紊乱喘息间,瞬间打断了那旖旎缱绻的气氛。

紧接着,是郑天宁有些犹豫的问话:“是否已好?柳夫人遣了人来问了两次了。”

“柳夫人”三个字入耳,顷刻间,两人齐齐回神。

少年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女孩儿。却不回答外头的问话,而是垂下头去抵在她的颈侧,左右蹭了蹭,似是在摇头。

清雾了解他。知道他这是甚么意思。

——分明是怕嗓音有异,被外面的人听出不寻常来,所以不敢开口。

可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刚一回神,就发现站立不稳。偏偏他不知为何微微松开了支撑她身体的臂膀。

她慌乱,生怕跌倒,赶紧伸臂拦住了他的脖颈,这才稳住身形。

结果,耳侧就传来了少年低低的笑声,“我只当你全然不在意、能够完全无视。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他素来性子清冷,极少与人开玩笑。更遑论说出这般调笑的话语了。

清雾哪里想得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个?登时又羞又恼。

正想反驳一二,笃笃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年轻的帝王只紧紧抱着她和她轻声低喃,却不肯扬声说半个字。

清雾苦笑着叹了口气,轻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马上就来。”

开了口,才发现嗓音亦是有些发哑。只不过,没他那么明显罢了。

许久后,郑天宁在外说道:“你们快些罢。”而后快速离去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是人已经走远。

清雾忙去推霍云霭。

这个时候,她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尚不到平日里的一半。

但少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不然的话,被她的亲人撞见,只怕她更要恼了他。

于是只得不甘愿地松开了双臂。

低头一瞧,却发现,刚刚被他肆意掠夺的地方,已然有些肿了。

霍云霭轻轻抚向她的唇,既不舍,又心疼。还有些,担忧。

……虽然没破皮,可是,怎么办?

立刻带她回宫以避免被人发现这里的不寻常,还是放着她在这里与家人小聚、以解她的思亲之情?

左右都是为难。

清雾却不知他正替她忧心着。

因着上一次的“经验”,她刚一分开就发现了双唇的不对劲之处。

此刻的她,也正因为这个而发愁。

越想越不好办。

她抚抚双唇,秀眉紧拧,抬眸怒视了他一眼,低声埋怨:“怎地用那么大力?”

说罢,抿了抿嘴,微微低着头往外行去。又暗暗思量着,等下需得抹些唇脂,将这肿处遮上一遮。

若是母亲问起来为何突然开始用唇脂了,便说过新年了想要喜庆些罢。

她苦苦思索着对策的时候,十分安静,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想出解决之法上。

但她这般静默的模样,落在了白衣少年的眼中,却是觉得她好似并不将他在意的那些搁在心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对她来说并无太大意义。

年轻的帝王瞬间心里泛起了酸楚。

霍云霭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拦住了她不准她离去。

清雾无奈,却也不想再起争执,故而垂眸问道:“你待如何?”

“你可曾想过,或许,你对我并非完全无意。”

“胡说甚么!”清雾没料到他冒出来这么一句,恼道。

看她想也不想就否认了这话,年轻的帝王心下黯然,却不退缩。

转念一想,他记起了自己连日来的挣扎。

自从第一次偷偷亲吻时开始,他便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试问除了浪荡登徒子外,有谁会去随意轻薄一个清白的姑娘家?

可他知道,自己并非那样的人。

那他为何会一次次想要再去做出那样的举动?

昨夜辗转反侧许久,他未能入眠,起身去了文墨轩。

清雾看了大半夜的书是假。但他看了大半夜的书,却是真。

苦苦寻不到答案,随手翻阅了角落几本未曾看过的书籍时,却在一首情诗旁边的注解内发现了端倪。

只可惜,他虽知晓了自己会有这种心思的缘由,却对这些并不十分明了。

既是自己都无法完全理清,又怎能和她解释得明白?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凭着心意实话实说:“若是旁的甚么人离我这样近、与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怕是恨不得要割去自己的唇舌方才罢休。但是与你,我十分欢喜。只想着与你日日如此方才合意。”

他紧紧握住清雾的手,低喃道:“我不求你原谅我。但希望你仔细想清楚。你究竟是不喜欢我在你睡时让你被迫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说,你厌恶我……这个人。”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很轻。甚至,带了点无力的苦涩。

听了这些话,清雾不由抬眼看他。瞧到他现今这般模样,她蓦地一愣。

平日里那样高华无双睥睨天下的一个人,何曾露出过这般无助的样子?

而这一切的缘由,便是她。

可她……

一想到那些事情,她的脑中就乱作一团。没有立刻答他,以沉默对待。

外面再次有脚步声传来。

霍云霭心知这回是必须出去了。

他躬身给她理了理鬓发和额发,在她唇角印了轻轻的一个吻。这便快速转过身去,立在她的跟前。顿了顿,上前开门,又快速回到了她的身前、刚刚他站的那个位置。

少年显然是怕她羞臊,特意用高大的身子微微遮住她,也好让她唇上的异状不被人发现。

清雾知晓他的好意,感激他对她的细心。

可是那件事,终究让她难以接受。

正心中郁郁着,身前的少年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我并非看轻了你所以那般。”他轻声道:“任何时候,你在我的心中都十分重要,谁也无法取代。我从未看轻过你。”

清雾猛然抬头看他。眸中慢慢重新聚起了神采。

少年却紧盯着慢慢打开的房门,并未回头,故而未曾看到。

“午膳已经备好。等下过去吃罢!”

热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清雾骤然回神,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来的是大大咧咧诸事不放在心上的三哥。

若是细心的母亲或是那两位兄长过来,她唇上的异状一定很快就会被发现。

柳岸风果然未曾发现这一点。

他甚至没有发现,屋内两人间的诡异的站立方式。在他这个角度,只能影影绰绰看到点妹妹的身影,大半已经被那少年遮挡住了。

他将母亲的话传到后,慌忙问道:“云公子,你们用完午膳再走罢?”

霍云霭事务繁忙,早晨的政事还未处理,哪能过多逗留?于是婉拒道:“有事未办,需得尽快离开。”

“那么,那位禁卫军大人……”

穆海?

霍云霭不知他怎么忽然提起来穆海了,便道:“一同离去。”

“啊?他那么早就走?”柳岸风跳将起来,急急往外奔,“我练武遇到了些困难。需得找人请教请教。云公子您慢点儿走,我找他说几句话就成。”

他说几句话的功夫,倒也留给了屋内两人道别的时间。

霍云霭长长叹息了声,轻声道:“明日晚膳时候你再回去罢。”

他本没报希望女孩儿会回应他。

谁知女孩儿听了这话后,竟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虽然她的动作极轻,但足够他欢喜的了。

要知道,在说了那一番话后,他生怕她不再搭理他。如今这般,显然是比他预料的结果要好太多了。

心下放松,唇角的笑意便怎么也遮不住。

默了许久,霍云霭终是忍不住又道:“晚膳时候,我等你。你若不来,我便不用了。”

清雾哪想到这样冷淡疏离的一个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竟是这般的耍赖任性。

她不由气笑了,嗤道:“好好,我回去就是。若是把你饿着,我岂不是要做那千古罪人、对不起天下黎民百姓了?”

说罢,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往门外行去。

年轻的帝王顿了顿,又是释然,又是叹气。随后也出了门去。

柳岸风这些年在西北跟着一位师父学武,小有成就。只是他的武路跟京城中的许多人不太一样,这些天寻了好几人请教,也无法想通自己卡在了哪里无法精进。

今日和穆海说了一通后,得了穆海的指点,他瞬间有豁然开朗之感。将清雾催了过来用膳,他自己倒不急着了。饭也顾不得吃,跑到院子里继续琢磨去了。

何氏正想着过去叫他,好歹吃完了饭再说,便仆从来禀,说是有客人来了。

寻常到了饭食时候,为了不扰到主家用膳,等闲不会有人挑选这个时候去旁人家中做客。

谁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何氏甚是诧异。问出来人是谁后,便没去柳岸风那里,转而朝着厅中行去。

清雾刚抹好唇脂,便听闻这个消息。只是不知客人是谁,便遣了丹青过去问问。

不料丹青还未归来,桃丝已经笑嘻嘻地将消息带来了。

“姑娘,是吴夫人来了。”

“吴夫人?”清雾颇有些惊讶,“怎么是她?”

吴林西的母亲一向十分懂礼,两家又挨得近,她即便过来,也断然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不知今日怎地与寻常不同?

再问桃丝,她却是不知了。

“奴婢也只是听了旁人这么说,具体的还未打探到。”

她这话刚刚说完,黄妈妈就吩咐人带了消息过来,让清雾过去见吴夫人。

黄妈妈处理事情极其妥当,特意让红芍告诉清雾,与吴夫人同来的,还有夏家的一位姑娘,名唤夏如思的。

听闻夏如思的名字,清雾这便记起了那个爱说爱笑的黄衫女孩儿。

她这便有些明白了吴夫人的用意,只是不知其所用缘由,就笑问道;“妈妈可曾说过,夏姑娘为何会跟了吴伯母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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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芍说道:“当时夏姑娘出来游玩,半路车子坏了。刚好就在吴家附近,被吴夫人遇到。吴夫人说,家中车子今日都用上了,腾挪不开,特意来咱们家借马车,好送夏姑娘回家。”

原本何氏去夏家的时候相看夏家的如静姑娘。后发现如思性子更与柳岸芷相合,这便起了心思,看看夏家如何。

夏家是吴夫人与何氏说起的,从始至终吴夫人都关注这事儿。见后来何氏相中了夏如思,吴夫人这便想法子从中撮合,让何氏再见一见夏如思,看看这姑娘品性到底怎么样。今儿刚巧有了机会,就将夏如思带了来。

母亲没有瞒着清雾,清雾自然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夏如思既是来了,她必然要过去帮忙招待客人才好。

对镜看了半晌,确认脂膏涂抹得匀称,看不出不妥来,清雾就往外头行去。

刚到屋外还没到院子中央,从院门处远远地走来了一位妇人。身穿秋香色的对襟衣裳,鬓发一丝不乱,举止沉稳端庄。

不是窦妈妈又是哪个?

再次看到窦妈妈,清雾有些赧然,颇觉得对她不起。

——之前她暗暗逃离宫中时,因怕窦妈妈知道后会提早告诉霍云霭,便一点都没向窦妈妈透露。

她也知道,窦妈妈这些年待她极好,可谓是尽心尽力。但当时是存心要逃离,哪能允许出半点儿的岔子?

只是她逃了后,不知窦妈妈会不会因了她的不信任而伤心……

清雾走上前去,低低唤了窦妈妈一声。

窦妈妈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不需多想,也知道姑娘为何这般歉然的模样。

她如往常一般露出微笑,道:“好几日不在家了,也不知这帮丫鬟有没有认真做事。听闻吴夫人来了。姑娘可是要过去?”

待清雾点了头,她道:“我先将院子里的事情捋一捋。待姑娘回来,保管让您和以前一样舒适。”

清雾暗暗松了口气,笑着应了一声,这便朝前面行去。

掀帘进屋,便见何氏和吴夫人正笑谈着。旁边坐了个女孩儿,五官明媚身段窈窕,正是夏如思。

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女孩儿,此刻正脸红红地垂下眼帘,望着脚前几尺地。

清雾知晓夏如思在这样的情形下略有些不自在,便与何氏说道:“夏姐姐今日过来怕是还未用膳罢?刚好我那边的午膳准备好了。”说着拉了夏如思的手,“我和夏姐姐一见如故,可是有好多话要说。不如去我那里,边吃边讲。”

语毕,笑着朝夏如思眨了眨眼。

夏如思本就是活泼的性子,不过是之前对着两位长辈,身边又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故而只能沉默地坐着。偶有长辈问话,方才回答一二。

如今见这位妹妹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夏如思也不介意,反而感激地朝清雾灿然一笑。又反手握了握清雾的手,在她耳边道:“今日可是不巧。麻烦你们了。”

清雾也压低声音道:“有何麻烦的?夏姐姐千万不要客气。对了,你可喜欢吃芝麻糕?今日厨里做了这个。不如一起过去吃罢?”

“芝麻糕?”夏如思喜道:“喜欢呢。平日里无事时,我也时常要了吃。”

女孩儿们低声说笑的模样让两位夫人相视莞尔。

“可不要再拘着她们了。”吴夫人对何氏说道:“快让她们过去罢!省得我们在场,两个小姐妹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正是如此。”何氏见夏如思和清雾亲近,对她愈发满意了些,对清雾道:“你们去罢。”又吩咐了红芍,“多洗些新鲜果子送去姑娘那里。”

女孩儿们这便去清雾房中一起用膳玩耍了。

如今房里只剩下了两位夫人,吴夫人想起一事,就与何氏低声道:“你可还记得开点心铺子那家人被抓起来的事情?”

吴、柳两家素来交好。吴夫人自然也知道柳府内的一些弯弯绕。因此提及三老爷柳方石的时候,便隐晦地用了代称,生怕何氏听了那边人的名字影响心情。

何氏自然晓得她说的是谁,便问:“自然记得。老爷后来问过他的事情,只听闻他女儿早早放了出来,他却还在刑部。因着最近过年,懒得多去理会那边的事情,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就昨儿,刚刚放出来了。”吴夫人以手遮口轻声道:“听说他在刑部过得极好。那位秦大将军待人和善,他从刑部出来还胖了两圈。只是他在家刚待了一宿,今早他家夫人就急慌慌说自家老爷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旁人当着她的面安慰她,暗地里都笑她,说是经了前些天的事后,她担忧过度人也愈发痴傻了。还不到晚上,怎地就知是人不见了,而不是出去溜达溜达玩去了?”

柳方石的脾性,街坊邻居无人不知。就他那拈花惹草的性子,莫说白日不在家了,就连夜不归宿都是常事。

大家根本不将沈氏的担心放在心上,转眼当做笑谈,在外面说起来。

恰好吴夫人今日去选绸缎的时候,那家铺子离柳方石家的铺子不远,绸缎庄的老板娘将这事儿讲了出来,她这才知道。

柳方石的事情不过是顺口一提。如今两个女孩儿都不在跟前,二位夫人便谈起了儿女们的大事。

一个,是夏如思和柳岸芷。

另外一个,却是清雾和吴林西。

清雾房里的好茶前些日子已经喝光了。连续几日不在家中,便没往何氏那边要。窦妈妈看姑娘屋里的茶算不得太好,就到了黄妈妈那里要了些来。

因着正房离西跨院不算太远,且从这屋子回西跨院的时候正好要经过这边的茶水间,窦妈妈便转了个弯儿到茶水间,想着在这里将茶斟好,走几步端过去的功夫,姑娘再喝刚刚好。

她刚进了屋将茶倒好端起来,却听隔壁隐隐传来了何氏和吴夫人的对话。

原本她是在宫里做过的,自然知晓不该听人私隐,当即端了茶盏就要往外走。谁知清雾的声音从夫人们那边传了出来,她这脚步就滞了一滞。

“过了年,雾姐儿就十二了罢?年纪刚刚好。这事儿议起来,少说也要花费个一两年。不如,赶个早定下来?”吴夫人笑着说道。

何氏却有些迟疑,“她年岁太小了些。我想多留她几年。”

“咱们墙挨着墙门对着门的,你和我又无需见外。即便在我家,你也能日日来看她。顺便还能和我一起喝喝茶说说话。何须担忧?要我说,过了年就可以开始论着了。你放心,我看着她就可着心地喜欢,断不会委屈了她。”

听了这话,何氏方才释然地笑了。

两人起先压低声音将很多事情细细商议过。待到差不多了,这才放开声音说起后话。

但就这寥寥数语,却让窦妈妈听出了端倪。

沉稳干练如她,也顿时心神大震。手中杯子晃了晃,洒了些水出来。

——吴家夫人,竟是看中了姑娘?

居然打算年后姑娘过了十二岁的生辰,便打算开始谈论定亲事宜了?

可皇上那边怎么办?

窦妈妈心急如焚。登时便打算将这事儿禀与陛下。

撂下手中茶盏走到门外,她又驻了脚。

她不晓得陛下的心思到底如何。

不上不下地弄了个“侍书女官”出来给姑娘做,好似将姑娘当做官员对待。却偏偏一言一行不是那么回事儿,又像是将姑娘放在心上。

她即便在皇上面前再有脸面,那也是主子的恩赐。让她去探听陛下的心思,那怎么行!

窦妈妈随意甩去手上泼到的茶渍,转了身正欲回屋,又犹豫了。

陛下对女子素来冷淡,连个眼神也欠奉。姑娘算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女子了。

如今两位夫人不过是口头约定罢了。若年后姑娘和吴公子的亲事真正定下了,那陛下……

她深深叹了口气。

左右都是难。

这可如何是好?

扶着廊柱思量了半晌,窦妈妈终是有了主意。这便急急地朝着院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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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如思性子极好。十分随和,又很活泼。

虽然为了庆祝清雾回家,厨里多烧了好几样菜肴。但都是挑选了清雾爱吃的家常菜做的。

夏如思却对这些菜肴赞不绝口。

而且,她的赞赏并非是夸夸其谈,而是神色认真,十分诚恳地说出来。

清雾就笑:“敢情你和我口味一样的了?”

“即便不是完全一样,兴许也差不多罢。”夏如思笑眯眯说道:“你这里的吃食,和我家的截然不同。我吃着新鲜,好吃。哎,我还得多吃你一碗饭,你可别心疼。”

“你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清雾笑着让桃丝再去端饭,“平日里我不是和母亲一起吃,就是只能自己吃。如今有你和我一起,我可是高兴坏了。”

她这样一说,夏如思恍然记起来,柳府里就清雾一个女孩儿。她有三个哥哥,但是七八岁后就不能和哥哥们同桌而食了。

于是清雾这话可是大实话。

夏如思自己性子直爽,也很喜欢说话不绕圈子的。

见清雾这样直截了当地将心底话说出来,夏如思与她讲话时也没了顾忌:“你还好了,自己吃自在。在我家啊,我要和姐妹们一起吃。虽然热闹,但总不如自己一个人吃自在。”

清雾想了想,叹道:“看来各有利弊了。”

“可不是。”夏如思也叹了口气。

两个女孩儿顿了顿,相视一笑,都觉得和对方亲近了不少。

用膳过后,两人又吃过了芝麻糕。

夏如思说,柳府的点心也和她们家的不一样。她们家的甜糯一点,清雾这边的偏清淡爽口一些。

清雾想了想,应当是因为柳家在西北住了六年。喜欢的口味和在京城时多多少少有了点变化。

两个女孩儿便约定好,改天清雾得闲了,去夏府找夏如思玩。到时候夏如思也让府里做芝麻糕,让清雾尝尝看有何不同。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

吴夫人离去的时候,来西跨院寻过女孩儿们。

清雾说想要和夏姐姐再顽一会儿。

夏如思也道,想和柳妹妹多说会儿话。

吴夫人笑着与何氏道:“看她们姐妹俩亲的。也罢,你们就先说着话罢。等下你们安排好如思回家的事情便好。我家中有事,可是得先走了。”

大家便和吴夫人道了别。

虽说多留一会儿,但没过多久,终究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候。

清雾特意让人将她的漂亮小马车收拾好,让夏如思坐她的车子回去。又要亲自送夏如思过去上车。

夏如思也不多推辞,笑着道了谢:“妹妹待我的好,我是记得的。往后妹妹若是有事情,尽管来找我。”

清雾说道:“那好。改日去你家的时候,我要吃双份的芝麻糕。你到时候可别心疼。”

“心疼甚么?别说双份了。我让人备好了十份等着你!”

两人说笑着,相携着往外行去。

说来也巧。刚到马车旁边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清雾的哥哥们。

他们三个听闻家中有女眷来了,晓得这个时候不能去打扰母亲妹妹,便一起去吴府寻吴林西玩了会儿。此时刚巧回来。

清雾看到了哥哥们,自然扬声打招呼。

夏如思知晓那是柳府的三位少爷,亦是朝着他们微微一笑。

只是夏如思不了解柳府的路。不知她刚才走的路再往前几步有一排凸起的石子围起来的一个路边小苗圃。抬眼看着远处的时候,脚步不停,竟是踩了上去。身子不稳,居然歪倒了。

清雾大急,忙扶了夏如思起身,连声问道:“怎么样了?可是伤到了?”

夏如思在众人面前出了糗,有些赧然。借了清雾相扶的力道站起身来,轻声道了声“无事”。

好在她性子爽利,缓了下神,便笑道:“这可是太难堪了。没仔细看路,居然就这么摔到了。”

“哪里是你不看路的关系?分明是我们在这里弄了这些石子,我却忘记了提醒你。”

说着话的功夫,柳岸汀和柳岸风也行了过来,细问夏如思状况如何。

唯有柳岸芷,没有立刻过来问候。反倒是在旁边停了颇久。半晌后,拿了个荷包递到了夏如思的面前,说道:“可有伤到?”

夏如思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只是摔一下罢了。并未有那么严重。”

柳岸芷颔首,“那就好。往后当心些。”

接过荷包一看,正是她之前一直挂在腰侧的那一个。许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掉在了地上,她没有留意到。

捏捏里面,东西都还在。

想到柳岸芷在那边低头四顾的模样,她有些了然。

——定然是这个少年帮她捡起来收好的。

夏如思寻觅了下那少年的身影。看他正立在弟弟妹妹的后面,便朝他望过去,道了声谢。

柳岸芷听闻,点了点头。这便和两个弟弟与女孩儿们道了别,先行进去了。

想到刚才的情形,清雾生怕夏如思对柳岸芷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于是轻哼一声,与夏如思轻声道:“我这大哥,最是无趣。方才大家都好生问你怎么了,唯有他,半天不吭一声,闷嘴葫芦一个。你别介意。”

“他不好么?我倒不觉得。”夏如思笑道:“方才大家都在劝我安慰我,唯有他不动声色地帮我把东西重新收拾好,还给了我。我想,他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其实人很不错。”

清雾倒是有些惊讶,“真的?我大哥有这么好?”

“那是自然。看他这般,应当是平日里极其爱护弟妹的罢。”

清雾闻言,笑着点点头,道:“这倒是。我们几个都是容易闯祸的。唯有大哥,四平八稳的,基本上不会出现这种状况。说起来,我们没少挨他的训。”

夏如思听了女孩儿略带点埋怨口气的话语,颇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本就很投缘。经过了之前的聊天和玩耍,更是熟稔了些。夏如思与清雾说话时,便多了几分诚恳少了一些客套。

“做大哥的自然要这样。长子要撑起一个家来,谈何容易?你们啊,少给你大哥添乱了。他又要读书又要管着你们,也是不易。”

“是是是。”清雾笑眯眯地看着夏如思,“既然大哥那么好,那我往后少气他一些就是了。”

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门口。

眼看分别在即,夏如思想了想,终究是问起了之前一直想说,但一直没有提及的问题。

“雾儿你如今在宫中任职……可还习惯?虽不知你那官职究竟是作何具体事项,但听闻你如寻常官员一般有休沐及其他休假,应当是做文官的罢?”

清雾没防备她会说起这个,瞬时间沉默了。不知该如何答起才好。

“原是我唐突了。这本是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夏如思道:“只是我之前去群芳宴时,远远地看到了陛下。想着今日你我既是有缘相交,总得问个清楚明白我才能放心。”

清雾听闻,奇道:“夏姐姐当日也在群芳宴中?”

“是。”夏如思笑道:“只是我并不擅长作画。当日是在女红比试场上。离得不算太远,起了骚动后往那边看了看。只因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御林军阻挡,所以只瞧到了个模糊的身影。”

虽然那身影模糊,但她印象极深。即便那么多日过去,依然清晰地印在脑海。

——清冷。孤傲。双眸淡淡瞥向四周,带着睥睨天下的威势,让人瞬间呼吸一窒,透不过气来。

即便没有看清他的相貌,即便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她却知道,这人是个不好相与的。

再听闻清雾的遭遇……

便愈发同情了。

惹到了帝师,又被那性子冷淡的帝王收去身边做官员,哪能讨得了好去?

看着夏如思眸中毫不遮掩的关切与担忧,清雾心下一暖,握了她的手道:“夏姐姐不必担忧。陛下其实性子极好。我只要做好了分内之事,旁的,就也无需担忧了。”

夏如思是断然不信她口中那“陛下性子极好”这句话的。只当清雾此刻报喜不报忧。于是叹了口气,回握了她的手。

看看四周没有旁人挨得近,夏如思在清雾耳边轻声道:“你自己好生注意着。须知伴君如伴虎。你是离他最近的官员,却也是最危险的一个。若是遇到事情不对,切忌旁的不要多管,保住自己最为重要。”

这话显然是在为清雾着想。

想她们统共不过见了两次面。虽谈得来,却远不到手帕交的友谊程度。夏如思却不避嫌,将这心底话如实讲了出来。

可见夏如思本身极其善良。担忧着她,就将话与她说了。

清雾感激夏如思待她的一片心意,用力点点头,道:“姐姐的话,我记住了。姐姐不必担忧。”

夏如思这便重新露出了释然而灿烂的笑容。

在家里待了一天,第二日晌午过后,清雾便起身往宫里赶去。

到了昭远殿外,她还未上台阶,便看到了一脸愁苦的小李子和于公公。

于是赶紧疾走几步过去,问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了甚么事情?”

两人显然没料到她这么早就过来了,又惊又喜。

小李子轻声说道:“陛下从昨儿起,脸色就不太好看。平日里虽然甚少见到喜色,却也不至于像昨日和今日这般。”

回头看看紧闭的殿门,他依然不敢大意,将声音压到最低,附在清雾耳边说道:“已经砸了四副茶具了。没见他对谁发火,忽然就把东西拂到地上了。像是在生闷气。”

他这话刚说完,就被于公公的一记冷眼给吓得缩了缩脖子。

于公公怒视完徒弟,转向清雾的时候,又换上了笑模样。心里头思量了半晌,最后还是往旁边一侧身,将殿门前的路给让了出来,一脸的苦笑。

“姑娘,您去看看罢。小的们甚么都问不得说不得。这事儿啊,也只有您能应付得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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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公公将殿门轻轻推开,和清雾一起朝里看了眼。

屋内昏暗的一角,年轻的帝王正执书细读。时不时地提起笔来,在旁写下一两句注解。

于公公朝里走了半步,轻声道:“陛下……”

还未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已经被霍云霭淡淡打断。

“朕说过。出去。若无要事,不得打扰。”他凝视着眼前的书卷,头也不抬地说道。

于公公扫了眼身后的清雾,又朝皇上望了过去:“可是……”

“朕说过。出、去!”

字字铿锵,蕴含怒气。

于公公被君王之怒惊到。

他有些惶然地朝清雾看去,见清雾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担心,这才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清雾行至门内,轻轻关上门。而后缓步前行,到了霍云霭的跟前。

来人的身影挡住了些许光亮。微微暗影投到眼前,让书卷上的字又模糊了一点。

少年有些恼了,砰地下将书卷拍到桌上,眉眼凌厉地抬头看过去,正待呵斥,却在看到眼前窈窕身影的刹那彻底愣住了。

清雾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怒意一般,如以往一样说道:“你想喝甚么茶?我让窦嬷嬷去斟。若你不嫌我的手艺差,我去给你斟了来也可。”

霍云霭看她神色如常,好似没在因了他的唐突而继续生气了,不由得心下一松,唇角也扬起了稍许。

但转念一想,他又想起来昨日里听闻的那些事,唇畔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了。

努力缓了缓神,他放平声音,问道:“听说昨日吴夫人去你家了?不知,她去做甚么?”

他这语气有些冷淡。

清雾觉得有些怪异,又说不出那里不对,便道:“夏姐姐的车子坏了……”

“你我都知,这不过是表面借口罢了。”

清雾有些不悦。

霍云霭手眼通天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霍云霭竟是会去探听她家里的私隐。

不然,他如何知晓吴夫人的到来另有含义?

恐怕母亲屋里的紫苏她们都不晓得罢!

思及此,女孩儿再开口,声音便有些发沉,“母亲有意和夏家结亲。吴夫人帮忙从中牵线。”

“还有呢?”

清雾一怔,继而微愠。

她连自家哥哥的亲事这等私密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他却还怀疑她藏有私心藏着别的话不说?

于是说话时便有些发呛:“还能有甚么?若我能再说出个一二,你是不是还要怀疑我心里藏着三四未说?既然总是怀疑,何苦问我!”

霍云霭之前憋了一天的心事,无人可以诉说。如今想当面向她求证,却被她这样避开不答。

顿时心里发苦至极。

本想和她摊开来说,可他实在不知怎么开这个头。越说越错,竟是让她动了怒。

少年帝王缓了缓气息,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归于平静:“听说,吴夫人有意与你家结亲?”

“我家?吴家?”

他这样舒缓下来,清雾也将怒气收敛了几分。想了想,摇头道:“不能啊。吴家的姐姐们已经出嫁。其余几位,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就是庶出。怎么可能……”

“那你和吴林西是怎么回事?”

“吴家哥哥?他人很好,时常陪我玩,还有……”

清雾顿了顿,看着霍云霭愈发黑沉如墨的脸色,突地明白了甚么,不敢置信地道:“你说我娘和吴夫人,想要撮合我和吴哥哥?”

“你先前不知道?”

“我娘即便会和我说起我哥的事情,但与我有关的这些,她又怎么可能对我谈及!”

见她满脸讶然之色,其中并不参杂丝毫的厌恶或是不情愿,好似对于两家结亲这样的事情并不反感。少年帝王只觉得刚刚强压下的怒气再也遮掩不住。却也不想对她发火,只语气生硬地道:“既然你如今知道了,往后远着点他们便是。”

“这不可能。”

清雾轻易不发怒,一旦怒了,这股子气就很难消。

她刚刚本就在气头上,听了他这仿若命令的话语,当即拒绝:“我又不知大人们的打算,如今快要过年,两家自然走动频繁。吴家人待我们一向极好,我怎么可能不去搭理他们!”

“为甚么不能?”霍云霭一听她还要继续和那吴林西见面,顿时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存了甚么样的心思!”

一想到旁人在觊觎他的女孩儿,年轻帝王的心里就堵得难受,几欲发狂。

但清雾听了他这话,却觉得有些讽刺。

“即便是那样,又怎样?”

她扭头望向身边地面,咬了咬唇,最终哼道:“你前些日子那般轻薄于我,只因你待我一向极好,我不也试着去原谅你了?如今吴家人并未做错甚么,不过因着看重了我,便成了十恶不赦、再不容许我去搭理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深深呼吸着,仰头问不远处的高大少年:“敢问陛下一句。若她们不过是起了那个念头,我便要不再理睬、远离他们。那么,对于已经做过那样过分事情的你,我岂不是连多看一眼,都是错的?”

年轻的帝王哑口无言。

前些日子的事情……确实是他忍耐不住、有错在先。

可他待她之心,和那些人、那些人,怎能一样?

看着少年怔愣错愕的模样,清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无话可辩驳了,于是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就朝外面行去。

霍云霭急忙大步追赶。

在她打开殿门、即将迈出去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怒道:“你打算一走了之?”

他本想着,她怎可能在他辩解的话没说出口时就这么走了。

转念一想,即便想说,他也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可笑他文武全才,对于自己内心深处那些乱如麻的心思,竟是怎么也理不顺、无法归结出完整的话语来。

因此,当清雾回身质问“陛下还有何事”时,少年怔怔地看着她,竟是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心急之下,他神色愈发冷凝,口不择言说道:“你如今处境危险,若是出了宫,我便无法护着你。郑天安的眼线遍布京城,你若走了,怕是要着了他的道去!”而后发觉自己的语气重了,低低一叹:“莫要做这让人后悔之事。”

他本是想说,“会后悔”的那个是他。清雾却以为他在说她会后悔。

看他在这关头竟然乱扯这些,且还逼一句“莫要后悔”。

清雾的心愈发往下沉了沉。只道之前他追到家中时对她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她会错了意,他本也不是有心之人。

于是心里荒凉一片,低声道:“若不是与你有所纠缠,郑天安也不会盯上我。若我与你没有任何纠葛,只怕……会更安全罢。这些年来,我欠你甚多。但是非黑白,我的心里另有定论。只能道一声对不住。往后若有机会,再偿还你的恩情罢。”

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时,她用力去拽出自己的手臂。

霍云霭即便想留她,可又怕女孩儿这样使蛮力会伤到她自己。看她眉心微拧似是有些疼,他的心里疼得更甚,当即手松了松,想要她好过些。

可就这一瞬的功夫,女孩儿已经闪身出了屋去。

看着娇俏的身影快速跑远,年轻的帝王只觉得心里先是骤然一空。而后,泛起了钝钝的痛,连绵不绝透入骨血,磨得他呼吸困难。抬眼四顾,天地顷刻间坍塌,前面灰蒙蒙一片,再没了光明和欢笑。

甚么恩情?

她与他多年的牵连,难不成只化为了这两个字而已?

总该、总该是别的甚么才对。

就如那诗词、那诗词所言……

哀极痛极之下,脑中思维忽地炸裂。

在这一瞬过后,他心中突然清明一片,蓦地悟了。

望着那愈发远去的身影,少年再不敢迟疑。忙抛下所有顾虑与疑问,掠身而起,向着那处急急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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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正疾步前行,未多久,便听后面传来阵阵急唤。

霍云霭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干练,何时失态过?偏偏此刻步履紊乱,声音亦是带了紧张和微颤。

前者清雾看不到,但声音的变化,她察觉到了。却依然快步前行,不曾搭理。

谁料不过一霎霎的功夫,她忽地感到身旁一阵清风拂过。

心知有异,她惶惶往侧边绕。不料还是晚了些。下一刻,她已经被人大力揽住,直接跌入了带着些微凉意的怀抱。

清雾大惊,挣了挣,无法摆脱。于是气道:“你果真用强成习惯了?!”

“若是为了留下你……”

少年看到女孩儿泛红的眼圈,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但手中力道并未卸下,反倒将怀抱又收拢了两分,“若是为了留下你,即便用强,我也认了。”

清雾之前怒气还未消去。此刻听闻此言,哪能由着他?

双臂动弹不得,便抬脚去踹。

少年常年练武,本可绷紧全身来护住自己,以防被踢上。

偏他察觉了清雾的意图后,非但没有使力护住自己,反倒是卸了全身的力道任由她施为。

霍云霭的功夫,清雾多少也知道些。所以踹出去的时候丝毫顾及都没有,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谁知她一脚下去,却踢得他闷声一哼。她顿时知道,他在刻意让着她。于是第二脚就怎么也出不去了。

察觉到她的心软,虽然只有片刻,也足够他欢喜的了。

霍云霭搂紧了她,喃喃道:“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清雾愣了一瞬,继而双臂接着用力挣扎,“你放开。即便强留下,这般互相猜疑着,又有甚么意思!”

她这话让少年全身蓦地一僵,继而疑惑:“谁猜疑你了?”

忽地记起来之前三番四次询问她的事情,晓得两人之前都是想岔了。偏他在这方面极不擅长,不知如何辩解。心急之下,只能直截了当地将心底话说出来。

“我对你一向没有任何猜忌。只是不知怎地,一开口,全然变了味道。”

“那便是不够用心了。”清雾嗤道:“若用心再三思量,何至于将话说错?”

“我也不想将话说得离了本意。可自打听闻你与那姓吴之人的事情后,便再也无法静下心去想这事了。你让我如何将话不去说错?你若觉得我尚还有一丝可以谅解的可能,那么,我们好好说一说,将其中的误会尽数解开,如何?”

清雾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只是,到底没有继续那么强烈地挣扎了。

霍云霭稍稍放心了点,快速想着,该从哪里说起。左右思量半晌,却没个定论。

最后还是清雾先开了口。

“你为何非要我不再和吴家人接触?”

听闻她很在意的是这个,霍云霭心下暗松了口气,喃喃说道:“我……一想到你可能会嫁给吴林西,心里便不是滋味。”

清雾垂下眼帘,低声道:“婚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能决定那许多。”

“即便不能劝阻,那拖后呢?拖后一两年,可是能行?”

清雾被他这些词不达意的话给惹恼了——之前还说是和吴家的婚约一事,结果他下一句瞬间就跳跃到了将她的婚事推后上。

敢情他看准了吴家和柳家结不成亲?!

清雾气道:“这哪是我管得的?”转念一想,又道:“吴哥哥哪里不好?吴家与我家相交多年,知根知底的。有甚么不好?母亲做主为我择了他,为甚么要拒绝?”

听了她这仿佛在为吴林西辩解的话语,霍云霭愈发焦急,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情急之下,忙道:“你若嫁了他,那我怎么办?”

这话一出,意图昭然若揭。

清雾并非驽钝之人。听了这话,哪还不知他心中所想?

可一想到他之前那般随意地待她,随意亲吻。刚刚还与她因了莫名之事而争执,顿时心中五味杂陈。不愿接他这句话了。只静静地望着少年,神情莫辨。

但她这样子,到了霍云霭的眼中,却以为她是没有听明白,亦或是不信他。

年轻的帝王从没遇到过这般的状况。有些懊悔之前自己说了那些话,明显伤到了她。好在及时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这时候留住女孩儿。

只可惜,他想通得太晚、太仓促,还未将心里那些话整理成句。想要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说出来那一句话,颇有些费力。听上去便有些磕磕巴巴、词不达意。

“其实,那吴家比不得宫里舒适。而那吴林西,也不见得比我更熟知你。你若是想要寻一户相熟的人家、知根知底的,倒不妨……先考虑下宫里。”

他挑了半天词句使劲力气说了一通,结果,女孩儿的神色依然如刚才一般,平静到分辨不出的喜怒。

霍云霭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这两日他真不该在那边生闷气。

还不如多读些小李子无意间提起的民间的那些话本甚么的。最起码,总能知晓现在该说甚么不是?

这倒好。已经迟了。

两人相对无言了半晌,女孩儿轻轻地开了口。

“宫里比吴家好?我怎不觉得。”